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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小姐进院子看见了那架暴马丁香树下的钢琴,她请徐江眠弹一曲,徐江眠只笑笑说自己弹得不好,就不献丑了。任小姐有些扫兴,待看到屋旁那独特清凉的水渠时,又燃起了兴趣,她想试着坐在那舟上漂流。
“小心。”徐江眠看她穿着裙子不便,就扶着她踩到船上。
任小姐在船上站稳了,却依旧不放徐江眠的手腕,“不一起吗?”
“船太小了,两个人坐会翻的。”徐江眠语气温柔,只是神色礼貌疏离,他轻轻抽出手来,“我在岸上陪你说话罢。”
任小姐心里已经觉得受了怠慢,辽北城里那些公子哥儿,哪个不是巴巴儿地围着她转?可她看着徐江眠的模样又发作不起,此人到底是成长在尘烟喧嚣之外,容貌已是绝顶俊秀,气质亦是超然脱俗,任何一个姑娘看了都要暗藏几分歆悦的……任小姐见惯了油嘴滑舌的富家子弟,更觉这少年特别,于是她心里压着火气,一边在船上轻轻地拨着桨,一边抬头打量徐江眠的面容,她年纪虽小却也是在生意场混过的,察言观色最是在行,很快就品出这徐家少爷的心不在焉来。
她再忍不下去,撂下桨就迈到岸上去,目光直视他,带着怒意道:“徐少爷,我们是同龄人,说话自在随意些为好,在我看来,你心里似乎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的?”
徐江眠微微一怔,他今日已经在极力礼貌地招待她,不想心事还是被看了个一清二楚,他轻叹口气道:“任小姐也认为婚姻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么?”
“我在辽北城里亦上的新式学堂,自然不是这样认为。”此时他们立在檐下,任小姐就取下阳帽来,露出一张清丽聪慧的面容,“所以你真以为我有这样听话?你真以为我听了父亲安排就会来你们徐府的么……”
她虽然性子直,在言及心事的时候还是婉转隐晦,徐江眠乍闻未懂,可见她脸色绯红,恍然明了她的言外之意,他向来待人温和,尤其是女孩子,即使是自己院里的丫鬟做错了事,他都不会说分毫重话,因而斟酌着词句道:“徐某与小姐相比,见识短浅粗鄙,能力更是天差地别……实在自惭形秽……”
“如果我说,我不在乎什么见识、什么能力呢?”
“……”
“是我哪里不好?”
“不是……”
“所以今日你这样的态度,要给我一个理由才是。”任小姐看他迟疑,心知是个机会,倾身就倚在他怀中,双臂环抱住他挺拔的后背。
一股高级香水的甜腻味道弥漫在鼻下,徐江眠怎么也想不到她这样大胆,他惶然无措间看到那丛水中的竹子,不禁低叹一声,轻轻撤身,把她从自己怀里推起来,转头目视身旁的水渠,“理由就是,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你有喜欢的人了?!”任小姐睁圆了好看的杏眼,她知道徐江眠平素不出府,也未接触过其他的小姐,更觉不可思议,再见他眼中湿润,便知他此番情意不假,她难以置信地质问,“……你喜欢的是府上的丫鬟?”
徐江眠不置可否,“恳求小姐不要将此事告诉长辈们。”
“你……”任小姐眼眶也湿了,“早知道是这样,我今日就不该来此!”
徐江眠吐出心声,忽觉通透舒爽,又看眼前的女孩子伤神忿然,也觉过意不去,就有意哄她,“美人落泪梨花带雨,小姐若不嫌弃,徐某用画赔罪如何?”
任小姐掏出手帕擦眼睛,“想是你已给她画过很多幅了,我才不稀罕。”她咬着嘴唇想了一阵,又道:“我既然要替你保守秘密,作为交换,你总要给我指指看,她是什么样子。”
“她不在府中……”徐江眠胡编乱造,他将自己与陆竞云夜游的经历改编成他在林子里无意间结识了一个猎户的女儿,两人暗生情愫……其实他倒无意欺瞒任小姐,只是他这样的心思愈真切,反愈出不了口,又怕说出实情对那人不利,只好说了谎。
两人把话说开,徐江眠仍给任小姐画了像,两家长辈看孩子们相处融洽,还在暗暗高兴,结果待任小姐一走,徐江眠便对父亲说,人家小姐没瞧上自己。
“怎么可能!”徐老爷勃然大怒,他有好几房妻妾,女人的心思能看不懂么,他们用饭的时候,任小姐对自己儿子那频频的笑意必不是装出来的,“我这就给任规去电话问个清楚!”
“爹,您还嫌不够丢人么?”徐江眠假装遗憾地摇摇头,“人家嫌弃我只读过私塾,也没考大学的打算……时代变了,总困在这家里定是会被人嘲笑看低的。”
儿子想出去的心思徐老爷何尝不懂,他冷笑一声道:“旁人怎样看待,我徐一钦是不在乎的!我只要你在这院里平安健康,再不能像风眠一样……名声地位有了,现在政府大厅里还挂着他的相片,可这有什么用!”
他说着说着,往日冷峻严肃的眼眸里竟泛起了红意,徐江眠也不禁湿了眼眶,他看着他脸上花白的胡子,突然心疼起自己的父亲,他也在想,是不是自己太过任性了……一直想着要跑出去,若自己真的走了,父亲该怎么活呢……
这一瞬他似乎被迫将自己一直以来的抱负与期望都甩在九霄云外,不由得心灰意冷,若陆竞云伴在他身侧,他每日都会觉得知足幸福,可那人并非池中之物,如也被困在这宅院之中照顾他,想来自己这辈子都会为他而遗憾……徐江眠轻叹口气,此刻,他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