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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一边指挥驿馆的下人放好木桶,一边嘟着嘴道:“谁让他一路上防贼似的盯着咱们,都告诉他不会跑、不会跑,还非要挤进我们的马车,哼,不要脸子!”
凌冽想到前世舒明义守京城那一战,拍了拍元宵的肩膀,“那是职责所在。”
元宵不服气地扁了扁嘴,却没再说什么。
主仆俩借着这段沐浴的时间,絮絮说了不少话,将之后在金沙江脱身的细节再明了明。元宵又将这几日信鸽带来的消息一一翻出来讲给凌冽听,其中有一条江南事,却让凌冽皱起了眉——
“江南起了流寇?”
“嗯,就这几天的事儿。决堤后江水淹没良田万顷,赈灾粮又总是不到,灾民们揭竿而起,已形成了好几个团伙,最大一个还同海上的倭寇勾结,当地官吏根本他们没辙。”
凌冽抿了抿嘴,心里隐约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前世,江南灾民也成了流寇。但朝廷极快派兵南下镇压,根本没有翻起多大风浪,更别提什么勾结倭寇。
元宵在他身后用落尘帮他顺开长发,见凌冽沉默,便问道,“怎么了王爷,是此事有什么不妥么?”
凌冽垂眸,看着自己浸泡在水中遍布可怖疤痕的双膝摇了摇头,但愿,是他想多了吧。
○○○
红日渐沉,晚霞散去。
落日后的镜城,除了四角的城楼上,没有几处亮灯。整座城市安安静静、死气沉沉。
镜城靠近西南,一日内气温变化快。白日热得跟火炉似的,一到夜里就如坠冰窟。所以元宵给凌冽准备的明衣袷了棉的双层贝裘,偃领上还有一圈细绒。主仆俩正靠在炭盆边烘着长发,外头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一声唢呐的呼哨后,便是噼里啪啦的鞭炮炸响,鼓声雷雷震天,璀璨绽放的礼花将整个驿馆的窗户都照成了一片雪亮——
驿馆的人被惊动,纷纷燃火把、提灯,披上衣服出来。结果上前开门的小厮还没碰到门栓,大门就被门外之人一脚踹开。“轰”地一声,门板应声而落,扬起的一片尘土后,出现了一个身披蟒袍、膀大腰圆的汉子。
驿丞一见这汉子脸色就变了,小心翼翼地上前见礼道,“段大人。”
屋内,凌冽和元宵一直静静地听着屋外的动静,听见驿丞这么称呼,凌冽伸出手,轻轻将窗户推开了一道缝儿,遥遥瞥了一眼那个明火执仗的“段太守”。
此人面相猥琐、眼歪嘴斜,右边嘴角处还有一颗带毛的大痦子。
结合方才舒明义在城门口同驿丞的一番议论,凌冽总算从前世今生的诸多记忆中,寻着了一个符合这人面貌行径的——
此人姓段,乃是庐州的一个恶霸地主,平日里游手好闲、欺男霸女,只靠着祖上留下的金银过日子。
后来,有人给他出主意,说他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要犯事下狱,倒不如早做打算——使些银子给京中的高门或高官,送上财喜谋个靠山,即便将来真出事儿了,也能有个保障。
他想想也是,便托人上京打听,惊喜地发现京中有个高门与他同姓,往祖上数八代还是亲兄弟。可这京城段氏乃是舒氏的姻亲,又与其他高门望族颇有往来,可谓一门显贵,根本看不上他。
此番投靠不成,他便转头攀上宫中太监,着人牵线搭桥,总算是与黄忧勤搭上了关系。后来他给黄忧勤孝敬了不少金银珠宝,黄忧勤便给他安排了不少官职,甚至将他调至京中,做了京城府尹。
前世,戎狄入侵时,若非此人贪婪无度、暗中将京城的粮仓搬空。舒明义等人在京中死守,也断不会落得个弹尽粮绝、身死国灭的地步。
凌冽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默默收回手,合上了窗户。
外头的吵闹自然也惊动了负责送亲的舒明义,小将军素来警惕,是披着铠甲、提枪带亲兵前来的,一出现就将凌冽所在的屋子和整个驿馆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段太守见着舒明义,脸上立刻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极亲密地上前见礼,“想必这位就是舒家表弟吧?在下段德祐,是镜城的太守。”说着,他还从身后拉出个柴杆子一样的瘦子,“这是我的侄子,也是镜城的掾史。快,叫小叔叔。”
那瘦子倒是听话,当场就要对着舒明义拜下行大礼。
结果舒明义一闪身,翻了个抢花就将人下跪的力道给扶住,他冷冷地看着眼前的段德祐,“别乱攀亲。”
“表弟,你这就说不过去了,我……”段德祐还想说什么,舒明义的枪头已经翻手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叫将军。”
段德祐吞了口唾沫,尴尬地举起了双手后退一步,“舒、舒将军。”
舒明义眯起眼睛来,警告地看了这位段太守一眼,“我家倒是有位大伯母姓段,但出了五服毫无关系,还望段太守明白事理。”
“……嘿嘿,自然,自然,下官、下官明白的。”
此时,外头的鞭炮声终于歇了,段德祐带来的人被舒明义的士兵围在驿馆之中——那是一队穿着红绸喜服的喜乐班子,拿着面鼓、铜锣、唢呐之类。
舒明义用下巴努了努那群人,“干什么的?”
“啊,他们啊,”段德祐又堆起了满脸谄媚的笑容,“这不是上头下了圣旨,说是您和北宁王来此,和亲一事上也找不到好的礼官,事急从权,便让小人来暂代。这些啊,是我找的礼乐班子。”
礼官?
舒明义倒忘了这一茬。
按婚俗,无论男女还是男男成婚,都需一名主婚人。
而在和亲这事上的主婚人,便是“御敕礼官”。礼官需得备齐礼乐班子、铺地吉毯、送亲花轿和彩扎喜果等用,还需在福地主持个简单的成婚典礼。
有镇北军和北宁王守在北疆,这些年锦朝过的都是安稳日子,根本没几桩和亲的前例。直到此刻,舒明义才意识到,朝廷对北宁王是如何的敷衍了事:一场和亲,御敕礼官竟选这么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舒明义气得半句话都不想同段德祐说。
他不搭腔,段德祐却自顾自地介绍开了,说在这鸟不拉屎的镜城,他能找齐一套礼乐班子可不容易。且锦朝是泱泱上朝、礼仪之邦,断不能在此事上被蛮国看轻了去。他说得唾沫星子横飞,被他夸得天花乱坠的那个乐班里,却多是些面□□猾之辈。
舒明义翻了个白眼,正想说点什么时,那边驿馆的房间窗户,却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院内众人闻声回头,却见推窗之人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厮。
小厮拿支杆将那雕花六棱的窗户撑撑好后就退开了,露出了他身后一个静静坐着的散发公子,这公子身上披着一身郁金袷棉的双层明衣,金线描的偃领上裹着厚厚的白绒。
他眉形细秀,眉棱骨高挺,内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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