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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笺面上矜赧,心里却高兴得炸开花。
窗外是一望无际的贝加尔湖,波光粼粼映射金色的弧光,岸边有一棵冠幅广展的树。趁着阿明他们注意力被美景吸引过去,时笺挨到宋淮礼耳边说悄悄话:“是宋叔叔教得好。”
六天的旅途,除了多添麻将这一技能外,还有别的奇遇。
到达伊尔库茨克之后,不少人都下了车,车厢内的旅客越来越少,大家都打过照面,多少会互相交谈几句。
都是形形色色的人。
有一群爷爷奶奶组团同去俄罗斯,说是年少时约定一起出国;时笺还见到过一对中年夫妻,据说这班列车是他们相遇相识相爱的地方;还有热血沸腾的世界杯球迷,脸上印着各种国家的队徽,有一个男生很喜欢克罗地亚球星卢卡·莫德里奇,壮志豪言说要找他签名。
在贝加尔湖大站只停靠四十五分钟,有一位年轻的澳大利亚父亲下车去给孩子买餐食和牛奶,回来差点赶不上车。时笺替心急的母亲做英语翻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会讲俄语的华裔领班,然后又告知俄罗斯列车员。
宋淮礼对这条线很熟,也想办法联系自己认识的朋友,和站台打招呼。最后这位父亲在全车厢人的帮助下成功回到K3列车,大家齐声欢呼,澳大利亚父母特意带孩子向时笺和宋淮礼表示感谢。
餐车乘务长一辈子都在车上工作,以前这趟车最得外交官、摄影家、西方记者和华裔留学生青睐。他额头隐约可见纵深的皱纹,但笑意亲切蔼然。
同行的人问:“连续几十年都看相似的风景,不会感到厌倦吗?”
他回答说:“我们这一代人,想法很单纯,只想认真做好一件事情。”
一生做好一件事,一辈子只爱一个人。
时笺喜欢这里,就像她知道宋淮礼也喜欢这里。
这样的地方有一种难得的人情味,“生活”的意义不仅仅等同于“活着”。贝加尔湖畔日落的场面很壮观,傍晚大家都聚集在一起等待火红的圆日落下湖面。
车厢上还留有三成的乘客,空出很多床位,阿明躺了两天的窄小沙发椅,宋淮礼体恤他,让他晚上去附近的空包厢睡床。
阿明起先不愿,不过手术过后先生的情况还算稳定,前两夜均是平稳度过,同时在吃口服抗凝药,宋淮礼让他不必担心。
温馨的小车厢只剩下时笺和宋淮礼两人。阿明临走前让她有事就过来敲门,哪怕是凌晨也没问题。时笺应好。
宋淮礼睡得早,差不多十点钟就休息,时笺关了灯,从上铺探下来一个脑袋,甜甜道:“宋叔叔晚安。”
宋淮礼仰面笑着看她,嗓音低醇:“阿午晚安,做个好梦。”
时笺入睡得很快——她是那种到哪里适应能力都很强的人,生命力如野草般顽强坚韧。
半夜时笺口渴,她翻了个身侧卧,听到下方传来几声刻意压低的咳嗽声。她迷迷糊糊地揉眼,那阵咳嗽愈发剧烈,还伴随着阵阵痛苦的喘息声。
时笺呼吸一滞,困意顷刻间消散大半。
隔壁不知住的是谁,房门没有关,显然睡得正熟,隐约鼾声如雷,时笺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打着微弱的手电沿着梯子下楼。
她放轻步伐,朝宋淮礼的床铺靠近,半跪下来伏在床头。
——男人此刻的状况看上去很不好。
他紧闭双眼,却不可自抑地颦着眉,急促地呼吸、喘气,手掌上骨节呈青白,时笺借着窗帘缝隙透出的月光看清他额间渗出细密的薄汗。
火车驶出欧姆斯克,轨道在蜿蜒颠簸。
这种情况之前也出现过几次,她只听护理医师说起过,却从未见过。时笺感觉到切身的痛苦,连同她的心也传来密密匝匝的针刺感,又酸又疼。
她在脑中飞速回忆他们平常是如何做的——时笺打开窗户透气,又拿了条干净的毛巾,小跑至盥洗室用冷水打湿,迅速回来,卷起敷在宋淮礼的额头上。
时笺伏在床头,心急如焚,小声唤他名,喃喃问:“这样有没有好点……”
然而他像是被某种噩梦魇住,听不到她讲话,如何也醒不过来。时笺害怕地去握他的手,感到一片过热的烫,她一阵心悸,嗓音里跟着染了哭腔:“很难受吗?……你怎么了?”
时笺手忙脚乱,已经无法自主思考,她打算去找阿明,又想到来回要费好多时间。医生说过这样的状况很多都是突发性的,过一阵子就好,不需要上呼吸机,但是真的可以吗?沙发椅上放着一个备用的便携式小型吸氧机,时笺欲起身去寻找。
手腕却在此时被拉住。
宋淮礼额际布满冷汗,脸色苍白,气息声很重,淡色的唇微启,似乎念念有词。
时笺怔住,俯近去听,是很轻很轻的低音。
“阿午。”
分不清是梦中的呓语还是清醒时的呢喃,时笺听到他重复喊她的名,又低又哑:“阿午,阿午……”
她手腕被捏疼了,他无意间施予好大的力气,可她终究不能够替他承受这份疼痛。时笺的眼泪顷刻落了下来,纤细的手指抚上他侧脸,好烫,像是有什么东西烧起来了一样。
她把自己的脸贴过去,冰火交融,环着他脖颈,用最原始的方法笨拙地给他降温。
他又咳嗽,时笺用冷水浸过的湿毛巾反复替他擦拭脸颊和脖颈,一边擦一边哭:“你不要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