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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着轻扶那小仙仆的手臂,并不在意对方手臂僵硬、身躯颤抖,替他拭干两腮的泪珠,柔声问道,“那人是在何处撞见你,又是如何托你办事的呢?”
小仙仆漆黑瞳眸仍是湿润,稚嫩嗓音细细道:“是在...灵素间外,回廊拐角的小榭...”
宋沅闻言微微颔首:“你且在此照看阮道君,我去小榭察看一番。”
“是。”
*
灵素间乃是天心宗内一处傍水之居,原先是与客人暂住使用,平日无甚人来往,仅仅做歌舞伎乐之用。
本该受人胁迫惊慌万分,但宋沅神色并不紧张,踱过游廊,还垂眼瞧了一会儿鱼。
曲沼临日波光织,游鱼寻懒摆尾迟。
小榭门扉半掩,他蹙眉,犹豫片刻,素白手掌还是搭上,轻轻推开。
便是一刹之间,他踏入半步,一只极其苍白、上有墨色纹路的手臂倏然横出,自他腰后穿过,重重向右方一带,撞上什么东西。
似乎是胸膛,男子的宽厚胸膛。
魔族身上有种气味,说起来很复杂,是一丝浅薄的微弱的血腥气,如果不是贴近魔族胸膛,绝计难以嗅见,但实在很近,墨缎之下,宋沅鼻端,明明只有一丝若有若无,却霎时令人想起尸山血海、万人枯骨的情景。
可失去修为后,宋沅的反应就大不如前了,尤其在魔族面前,要动起手来,他便是砧板鱼肉。
香气诱人,无人看守。
“好久不见,小道君,嘶,有肉了些。”
低柔微哑,是熟悉的嗓音。
巫盐。
人族惊愕地微微喘息,身躯紧绷,腰肢倒窄,魔族苍白的手臂自他腋下穿过,力道是难理解的大,右手掌向上攀援,温凉的气息却停留,喷洒在敏感的耳际,激起薄薄的一层红。
比从前乖觉。
亦比从前柔软,方才就多看了好几眼,面孔钝了些,眼波更柔缓,从前严于律己,束发都一丝不苟的死板,现在却随意得多,气质脱去阴郁,更显温润。
从前是经年沾染的宗门冷香,如今是衣物暖香,经日光一碾,浓郁地流出来,香得叫人快活。
妖异昳丽的魔族笑起来,薄而少色的嘴唇绽开,眸中有与杀人时截然不同的笑意,如同孩童找回心爱之物。
“你啊...可让我好找...”
四下无人,小榭有窗,让人如何想得见魔族的皇子会千里迢迢而来,闯进守卫森严的名门正派,却仅仅为了见名门弟子一面,揽抱交颈,做私相授受、喁喁私语的小儿女情态。
宋沅倒不这样想,巫盐此人狡险,想来应是查验自己修为如何。
他忍耐片刻,才道:“若要谈条件,也请皇子殿下松开些。”
宋沅其实并没有那样担忧失措,他印象中与巫盐的纠葛不浅,但实在称不上什么血海深仇。
少年时觉得受辱至深,咬牙切齿之事,如今想来,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无非就是巫盐拿他当作玩物戏耍,时不时给他使使绊子、吃吃苦头罢了。
彼此也清楚,在如此盛会同时得罪三宗,若是哪位真有个一星半点儿的意外,巫盐便是插翅也难飞。
魔族的头颅却没有挪动,掌心还放肆停留在人族的蝴蝶骨上。
这人方才换了一件薄衫,手掌多留一会儿就被透过的体温灼烫。
是活得好好的,暖和温热的一个人。
宋沅不知他松了一口气。
仿佛毫不在意自己死活也分不清场合,魔族接着抱怨地嗔语:“你说你,那老不死的到了年纪该死便死了,你去给他采什么药,鬼门关走一遭,也不见那破宗门给你个长老当当。”
宋沅便又蹙眉:“你...”做什么这么一副熟稔面孔。
但他其实从来算不得聪明人,原以为巫盐是有所要挟,才会独自前来,现在见其顾左右而言他,一时有些迷惑,抬手推开他。
“若是再拖延,不多时徐宗主...”
巫盐倒也不痴缠,顺从他后退几步,这才叫宋沅见他全貌,仍是苍白面孔,脸上泛些红,旁的倒寻常,左不过美貌男子,只一双眼睛不同。
宋沅印象里巫盐总是眼帘半阖,盖住一半瞳子,尾睫纤长,随他目光流转摇颤,振翅欲飞的模样,看着是慵懒无害的,其实最危险。
如今却瞠得厉害,望得宋沅都不自在。
“是也,指着那秃驴去搬救兵前来是罢?可你明知道,便是谁来,他踏进一步,我也可立时让你那小师弟死了。”
宋沅知他行事向来随心所欲,但也不至于胆大妄为至此,因此摇摇头道:“他死了你也逃不得,你到此处总不是一心寻死来了,有所求总可以商量。”
巫盐歪了歪头,仍是笑:“商量?若我就是一心求死来了呢?”
换做七年前,想要亲香貌美的小道君,可不是要抱着求死之志才能得逞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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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步步逼近,目光不自觉地游弋在人族衣领微敞所露出的玉白颈间,喉间顿觉干渴。
宋沅后撤一步,警惕神色:“何至于此?”
难不成是想来夺无字书?
那一人前来也实在是自寻死路了。
魔族口气却似嗔还怨,听着古怪:“何至于此?小道君如今落魄,才这样语重心长、好声好气地与我这天杀的魔族劝告,若是换了七年前,只怕立时就要拔剑与我翻脸,取我性命罢。”
他说着,又是向前一步,指着自己心口,语气仍然含着笑意:“宋道君,这里,现在还痛呢。”
原是来寻仇的。
可那也不过是个化身,哪里值得七年之后千里迢迢来寻仇。
虽说,那是宋沅第一次夺人性命。
宋沅不为所动,只将目光偏过,一如七年前冷清:“你我本就异道殊途,你行事残忍暴戾,若无人制止,又要犯下多少杀孽。”
真是一字不改的一如既往,口中说着剜你一千次一万次也不为过,其实见了人间惨事都常常辗转难眠,夜半到酒家痛饮,醉得醺醺也不惹人讨厌,眼睛鼻尖都通红,在过路人的肩头啜泣流泪。
剑修不比法修,实实在在能体会自己每一剑所伤。
然而下回还是那个不为所动的小剑修,使一把不听话的剑,说取魔族性命便绝不会只斩手臂。
多招人。
巫盐观他神色细致,一点不忍都难逃法眼,模样更加开怀:“宋道君,我是魔族,杀孽于我是功德,只是你...”
他更加逼近,近乎将宋沅抵在身后桌边,笑意更深绵,语气多轻佻:“道君斥我残忍暴戾,如此疾言厉色,好不正气凛然,可怎么都不敢看我一眼。”
“是不是怕,只要你望我一眼,顿时会叫我这魔道孽种发现...”
“你连魔族也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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