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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隆基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如姑姑所愿,斟酒。”
    “诺。”内侍提壶斟酒,手腕微颤,洒了几滴出来落在盘底,很快就毒蚀出了几个小洞。
    内侍心惊胆战地走近公主,奉上鸩酒,话却哽在了喉间。
    公主拿起酒盏,淡漠地看向了李隆基,“她曾许愿,愿我福履绥之,太平长安。”
    “姑姑本来可以的。”李隆基别过脸去,不敢看她。
    “三郎,别再自欺欺人了,你杀她,为的也是今日吧?”公主的话好似一把利刃,瞬间洞穿了李隆基的心房。
    明明是八月,此时的气氛却变得寒凉之极。
    公主望向几案上铺着的信笺,脸上终于有了温和的笑意,只听她喃声轻唤:“婉儿……”一声久违的轻唤,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往昔的点点滴滴。
    三年岁月,消磨不了她与她的那些过往。
    她终是读懂了《彩书怨》,却再也寻不回那个写诗之人。
    一步错,步步错。
    若是可以早些懂她,若是可以早些下手,若是可以……
    那些“若是”像是千万把锥子戳在她的心上,日日夜夜,永无休止。
    泪花模糊了视线,公主高举酒盏,她与她年少时第一次对饮,她也曾这样敬她,也曾这样笑吟吟地看着她。
    只是,当年有她,如今只有一句“惟怅久离居”。
    “我只想……再见你一面……”
    公主仰头,把鸩酒一口饮下。
    毒酒沿着喉咙一路往下,灼得她脏腑剧痛,她坐回了几案边,视线越来越模糊,眼泪沿着脸颊滑落,滴在了信笺上,晕开了上面的字墨。
    这一回,等等她,好不好?
    黑暗吞灭了她最后的光亮,她终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婉儿……婉儿……
    不见天日的黑暗笼罩着她,她焦急地喊着那个念了一辈子的名字。
    无人回应。
    生不能长相守,如今死入黄泉,也见不到她最后一面么?
    “婉儿……婉儿!”
    光亮一瞬乍现,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月光从窗格间落入,照亮了放在床边的一双朱红色小靴。
    “这里……这里是……”
    熟悉的陈设,熟悉的熏香味道,还有熟悉的……小宫婢春夏。
    春夏今年甫才十四,脸上尚有稚气,听见公主惊呼,她趋步过来,跪倒在床边,急声问道:“殿下可是魇着了?”
    “春……夏?”她记得她从山寺回来时,把镇国公主府的下人都打发了,春夏也是走了的。
    春夏着急地看看公主的脸色,“殿下,您不认识奴婢了?”
    公主一脸惑色,摸了摸春夏的脸颊,她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掀起锦被跳下床来,跑到了铜镜前。
    看着铜镜中年少的自己,她忍不住掐了掐脸颊。
    会疼。
    “不是梦!”她又惊又喜,回头瞧向了惊诧无比的春夏,“春夏!这不是梦!”
    “殿下……”春夏只担心公主,公主好像不太对劲。
    公主回望镜中的自己,一股酸涩之意直冲心头。
    她想见她!
    “殿下!”春夏还没来得及反应,便瞧见公主赤足提裙跑出了寝殿,“殿下!你的小靴还没穿呢!殿下,会着凉的!”她弯腰抱起了朱红色小靴,连忙追了出去,“殿下,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月光洒满了整座宫苑。
    公主满心欢喜,踏着月光跑在宫道上,曾经冰凉如牢笼的掖庭,今时今日竟成了公主心心念念之处。
    去掖庭,去看她一眼!
    “太平!”
    突然,身后响起了一个少年的声音,硬生生地将她唤住。
    太平怔了怔,看着那个抱着白鸽的四哥李旦,“四哥。”
    “殷王殿下。”春夏终是追上了公主,先给李旦行了个礼,便跪倒在公主身侧,急声道:“殿下这样赤足而行,会生病的。”说着,她放下小靴,恭敬地道:“奴婢伺候殿下穿鞋。”
    李旦皱眉,“你在宫中这样胡闹,母后若是知道了,定会责罚你的。”
    太平轻笑,“母后可舍不得。”
    李旦无奈一叹,“那边是掖庭,你跑那边做什么。”
    太平沉默,忽然不知如何答话?
    “太平?”李旦见她半晌不语,不禁又问了句。
    “那边……是掖庭么?”太平故作不知。
    李旦微惊,摸了摸太平的额头,“春夏,去请太医。”
    “诺。”春夏给公主穿好了小靴,便领命退下。
    李旦放飞了白鸽,快速解下身上的大氅,给太平披上,认真道:“四哥送你回寝宫。”
    太平望着飞了的白鸽,喃喃问道:“会回来的,对不对?”
    李旦微笑道:“我养的鸽子,还没有不回来的。”
    太平嘴角微微一勾,“也是,到了该回来的时候,自然就回来了。”
    李旦摇头笑笑,也不知该答什么。
    太平跟着李旦走了几步,悄然回头望了一眼掖庭的深巷,那是月光最暗淡的地方,也是婉儿生命中最暗淡的岁月所在。
    重活一次,她该给她的是真正的太平。
    上辈子是她默默护着她,这辈子便换她来吧。
    第2章 月光
    掖庭的夜,从来都是死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