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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隆政变,李隆基将婉儿斩首旗下,将婉儿等同于韦后一党。这不是婉儿应该背的罪名!朝野皆知,她曾经死谏天子,勿让安乐公主成为皇太女。这样的上官婕妤,怎会是韦后一党?只是成王败寇,历史总是由胜者书写,李隆基越想要名正言顺,就越不能给婉儿正名。
他杀她,是忌惮她身后的那些朝堂势力,也是刺激太平报复的引子。他绝对不会给婉儿平反,那便由太平来吧。于是那三年,太平疯了似的收集婉儿的诗文,正婉儿的声名,扬婉儿的功绩,一桩一件,办得妥妥当当,全然不顾自己死后是否也能善终。
今时今日,虽然婉儿只听太平说了一句——
“我的婉儿干干净净,应该被后世称好,我不容许任何人把脏水泼到你身上,所以,我苟活了三年。”
可看见小札上写下的这十六个字,婉儿哪里还忍得住眼泪?易地而处,她知道太平做到那些有多不容易,更知道太平成日活在思念的漩涡之中,有多么煎熬。
“甫瞻松槚,静听坟茔。千年万岁,椒花颂声。”
当婉儿颤抖着读完最后的十六个字,她终是恍然,这小札上写的是什么。这定是上辈子太平给她写的墓志铭,或许,也是太平唯一留在世上的只字片语。
以她对李隆基的了解,太平为她平反,无疑是在踩踏他的威严,他若真的大权在握,就算会忌惮当初的那句毒誓,他也可以等太平死后,将太平挫骨扬灰,算起来,他也不算违背誓约。
上辈子也好,这辈子也罢。
太平从喜欢她的那一日开始,便把她放在了第一位,从未想过自己会如何,只求护她安然。可她却一躲再躲,一逃再逃,用所谓的“为你好”,给太平留下了那么煎熬的三年。
她的公主最后一定没有太平长安,更不会福履绥之,那三年是她给太平的人间地狱,是她亲手推进去的地狱。
婉儿合拢小札,眼泪簌簌,无休无止。
小札上的那三十二个字,是太平上辈子的最后情话,也是她上辈子的绝笔。如今一字一句,都像刀子染了悔恨剜着她的心,鲜血淋漓。
这回她后悔了,切切实实地后悔了。
红蕊瞧见婉儿哭个不停,方寸大乱地跪在床边,劝慰道:“才人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说话间,红蕊急忙瞥了好几眼她的伤口,虽说伤口并没有流血,伤处却鲜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红蕊拿起边上的药膏,“奴婢再给才人上一回药,太医说这药膏里掺和了止疼的药粉,才人若是觉得疼极了,可以多上一回药。”
“红蕊。”婉儿一把抓住了红蕊的手,眼眶通红,泪光盈盈,“我只是难过……”
红蕊关切地道:“若是不舒服,还是要请太医的。”
婉儿摇头,将她的手捏得紧紧的,“你静静地陪着我便好。”
红蕊垂头,“诺。”
这一世,她不会让自己有事,也不能让太平有事。她亏欠了她一世,她必须快些好起来,补偿那些年她错过的时光。
“红蕊。”婉儿忍了忍泪,忽然哑涩唤她。
红蕊柔声答道:“奴婢在。”
婉儿别过脸去,将太平留给她的小札递给红蕊,沉声道:“烧了。”
红蕊愕然。
“这一次,必须烧了。”婉儿不想再看见这三十二个字,也不想太平再写这三十二个字。
红蕊接过小札,恭敬地一拜,“诺。”
婉儿看她准备去殿外烧,急忙唤住了她,“就在这儿烧。”这次她必须确保红蕊没有藏下来。
红蕊领命,取了火折子来,把小札当殿烧了个干净。
“开窗。”婉儿提醒红蕊,万一随后裴氏来了,或者是武后来了,不至于引人猜疑她到底烧了什么。
红蕊将殿中的窗户都打开来,焚烧的气味很快便飘出了后殿。红蕊把铜盆里面的灰烬一一刮下,用宣纸包了起来,偷偷埋在了宫殿的后墙下。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裴氏领命前来探视。
婉儿哭得久了,眼睛有些发肿,泪痕也未干,定然是藏不住她哭过的痕迹,她索性痛哼了起来,看着裴氏走近,她佯作强忍痛楚的模样,艰难地挪了挪身子。
裴氏看她这模样,定是忍不住痛哭了鼻子,“天后命奴婢前来,只为问才人两句话。”
婉儿哑声道:“嗯。”
裴氏沉声道:“殷王殿下今日来过了?”
婉儿点头,“殷王殿下确实来过,却只是来找太医问话的,并未与妾说什么。”
裴氏再问道:“公主也来过?”
婉儿故作震惊,“公主来过?”这个时候她与公主私下见面,可是大忌,她若承认,只怕太平少不得一顿责骂。
红蕊本来就垂着脑袋,骤然听见裴氏的声音转向了自己,连忙跪地叩头道:“奴婢……奴婢……不知道……”
裴氏怒喝道:“什么叫不知道?!有你这样伺候的么?!”
“奴婢知罪!”红蕊再次叩头。
婉儿生怕她会说漏嘴,徐声道:“红蕊说的是实话,她一直在殿中伺候我,并不知外面的情况。”
裴氏静静地看了婉儿片刻,终于开了口,“天后有句话要交代才人,若是公主后面偷偷来探视才人了,还请才人规劝公主,莫在风口浪尖落人口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