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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誩观察到这里,才打定主意继续说下去。
“这些年我基本上都是一个人过,连电话都没怎么打,因为反正没说几句话就要被家里人挂断了。”尽管只是在铺垫他的“采访”,但是齐誩所陈述的过去还是有大部分符合事实,感情也是,“老实说,我不是一个人不能过,我有工作,有薪水,自己供自己吃住不至于风餐露宿……但是每当逢年过节,同事们都回家团聚了,心里说不难受是假的。”
说到这里,右手轻轻放在了左臂的石膏上,提醒他这位听众曾经发生的事。
“您也正在住院,想象得出我在手术的麻醉药效过后,一个人在病床上醒来,身边一个亲人都看不见的感受吗?”
女人踮起来的脚慢慢放下去,重新着地,似乎被他说话的内容牢牢抓住。
齐誩微微低下头,深吸一口气。
自己这样回顾那时候的经历,即使是出于某种目的,说出来的时候情绪不免还是有点儿波动。他暗暗告诫自己不要陷进回忆太深,以至于无法自拔。
“不过,其实我算比较幸运了,因为离开家已经是大学毕业以后的事。毕竟成年人了,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自己还是扛得住的。”
他在这个地方稍作停顿,再次悄悄看向女人的那双脚。
“比起那些从小就被父母遗弃的孩子,我这种程度的痛苦……实在算不上什么——”齐誩缓缓道。
女人的双脚狠狠痉挛了一下。
如果脚下不是混凝土地板而是泥沙,估计还能见到地面两道深深凹陷下去的刮痕。就如同那句话在她心里刮出来的疤痕一样。
她别过脸,有一下没一下地喘着气,双手扯住病号服上一只衣结,手指和带子紧紧绞在一起。
这时,齐誩忽然从容一笑,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转移了话题。
“阿姨,我这里有多出来的一份早餐,您要尝尝吗?”
女人尚在彷徨之中,丢了魂儿似地定定看着他,一时间忘记要怎么组织语句,因而也就没有回答。
齐誩不作声,只是默默动手把从挎包里拿出来的那只饭盒打开。
饭盒的保温效果不错,里面装着的食物还是温温的,上层放了几片切好的鸡蛋煎卷,一团玉米土豆泥,几块粗粮压制成的营养饼干,下层还有半盒皮蛋瘦肉清粥。
他不等女人推拒,率先把饭盒递了过去,微微笑道:“我刚刚好今天在医院外边的早餐店吃过了,那会儿还不知道我朋友会给我送早餐来。这里面的东西完全没动过,很干净的,这么白白浪费就可惜了——阿姨,您别客气,尝尝吧。”
这么长的一段话,女人却只把“朋友”两字听明白了,赫然抬头,直勾勾盯着齐誩。
“朋友……”她机械般重复。
齐誩不动声色地对视回去,细细打量她眼睛里的情绪。
具体什么情绪还很模糊,唯一可以确认的是那些情绪正在剧烈动荡——
“啊,”他忽然间短促地喊了一声,表现出一副想起什么的样子,“对了,我朋友阿姨您见过的,就是昨天伸手扶您的那个——”
女人倒抽了一口气,险些让手中那只饭盒摔下地。好容易拿稳了,手却不住地抖。
“他……来过?”明明知道她在医院,还来这里,而且没有相见。
“嗯,他来过。”齐誩面不改色。
“什么时候……”
“大概是半个小时前吧,”齐誩根据目前的形势小小地撒了个谎,还故意编造出几个细节,“不过他今天有些奇怪,打电话让我到医院门口见面,自己不肯进来。而且……他看起来气色很差,送完东西就离开了。”
“气色很差……是指什么?”女人的声音开始随着手一起微微发颤。
“他精神状态很差,”齐誩轻轻皱了皱眉,这句话倒是不假。只不过在他描述的时候稍稍选择性剔除了一部分细节,加入了另一些,“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从昨天起就一直不想开口说话,问他什么他都不肯回答。却——”
他在这里刻意暂停一下,欲言又止。
“却什么?”暂停很成功,因为女人猛地抬起了头。
采访说简单也不简单,来来去去只有两样东西,一个是问,一个是答。
怎么提问很有讲究,而得到答案的方法不一定都是由“问”产生的,还可以“引”。女人不是一个能够轻易问出东西的人,所以自己需要换一种手法,套出自己想听的信息。
齐誩长长叹一口气。
“昨天半夜,他忽然打电话给我……听上去好像是喝醉了还是怎么的,意识不太清醒,一开始只听到他在哽咽,到了后面居然开始痛哭。我吓坏了,但是人在医院里实在没办法,只能一边劝一边听他哭。到最后声音都哭哑了,却还是不肯告诉我原因。”
女人仿佛泥塑一般坐着,木然动了动,把头低下去。
真正听了这些描述,她反而没有刚刚那么激动,眼神像被掏空了一样目中无物。
接着,她做出一个齐誩想不到的动作——动手掰下了一块饭盒里面的鸡蛋卷,哆哆嗦嗦递到嘴边,连一点儿渣都怕掉出来似地用力往里面推。
齐誩愣了愣,一时间形容不出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
他低声问:“阿姨,味道好不好?”
女人一言不发,微微点了一下头。
齐誩发现她点头的那一刹那有东西直掉下去,在半空中一闪,落在了饭盒里面。
他缓缓松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终于可以放心说出后面的话。
“很不错,对吧?我朋友这个人……其实也跟他做出来的饭菜一样,是个很不错的人。但是您大概想不到,他曾经跟说过他和我经历相似,我当时完全不信——我不信,他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有父母忍心抛弃他?一个被遗弃的孩子,长大后怎么反而成为了如此体贴的人,收留别人,照顾别人。”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解释:“啊,他是一个兽医,救助过许多小动物,很有爱心吧?”
——甚至,救助了我。
回忆起过去的事,他的眼神便不由自主变得柔软。
女人慢慢抬起脸来,竟然不在意齐誩注视她脸上那两道湿漉漉的痕迹,也不在乎泪水爬行的姿态如何不堪,狼狈。
齐誩神情自若,定定对视回去。
“我只想知道,当年遗弃他的人……究竟有没有过哪怕一点点的悔恨。您说呢?”
女人眨了一下眼睛,把眼眶里的泪水勉强挤下去,重新好好端详一番面前这个青年。冬日早晨的纯白阳光隔着窗玻璃印在齐誩脸上,气质还是初次见面时那样,只是投过来的视线有所改变,变得笔直而透彻。
她张了张口,声音嘶哑:“你,其实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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