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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良臣(科举) 第66节

      比如周朝的成、康两位皇帝,虽然周朝也有刑律,但是他们却没有怎么使用刑法长达几十年时间,是以德礼教化百姓,而周朝的成康之治历来也是被当做盛世典范的。
    除了周朝,题目还例举了唐朝,道唐朝时法度严明,这让原本开国初期混乱的局势很快就得到了稳定,由此繁盛三朝之久。
    再就是还提到了宋朝喜欢大赦天下,刑律进一步放宽,既不像周朝一样完全不用刑,也不像唐朝一样法度严明,而是在略微对犯人进行惩处之后,便宽厚的大赦了他们。
    总之这一通举例说明下来,就是所有能考虑的情况,出题人都考虑到了,能说的话也都说了,这样一来,考生作答便不能模棱两可。
    比如你说不能太严也不能太松,那不好意思,已经举了宋朝的例子,而宋朝最后也是亡国了的。
    所以,考生们只能选择一个方向来答题,若是仍泛泛而谈,那绝对无法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谢良臣是支持以法治国的,因为在他看来,周朝时成康之治为何能成功,一是两位皇帝本就是明君,二是周朝初立,各方势力还未稳定下来,而阶层之间的利益争夺还不甚激烈,所以即便犯罪也不严重,再加上当时的人文环境,因此才能保两朝盛世。
    而且这几十年周朝国内也不是没有犯罪的事发生,这对那些善良的百姓是不公平的。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论语·宪问》有言: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至于宋朝,在谢良臣看来也差不多,原本的犯罪行为没有得到彻底的打击和惩罚,那些罪犯根本不会悔改,而他们出来后报复受害人的行为就是证据,可见德礼并不能感化他们。
    至于唐朝,从其能在开国后连续三朝繁盛就能看出,这是律法严明打下的基础。
    因为国家不像一个村也不像单一的家庭,是很复杂的社会关系,这些各型各色的人,若是没有规范的制度进行约束,那么就会如野兽一般相互厮杀掠夺,强者蚕食弱者,而之后强者之间又再次角力,这绝对是不稳定因素。
    至于唐朝为何会因藩镇作乱最后亡国,在谢良臣看来不是法度出了问题,而是律法没能约束到权利。
    所以谢良臣是赞成以法治国的。
    不过考虑到古人的接受能力,以及儒学如今的地位,他还是以孔子的“德礼为政教之本,刑罚为政教之用”作为了中心思想来阐述观点。
    也就是说,他仍然赞成把以“德礼”教化百姓作为最终目标,不过要实现这个目标,就得用刑律让他们明白自己所犯的罪过,并进行深刻的反省,这是手段。
    所谓知耻而后勇,那首先就得知耻,而让他们知耻的最好方式,就是为自己所作所为承担后果。
    写到这,谢良臣自己的观点算是阐述完毕了,不过要想打动主考官亦或者皇帝,仅仅这样仍然不够。
    因为不论官员也好,皇帝也好,他们做这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维护统治,也就是要对控制时局和国家有用。
    因此谢良臣便又开始写这样做的好处。
    原本的维护了社会公正被他放在了最后,首先他写的就是,以“德礼为政教之本”来制定律法,这就保证了百姓们对“三纲五常”以及“天地君亲师”这种等级的进一步确认,这是有助于帮助朝廷治理国事。
    其二, “刑罚为政教之用”  ,若是律例能很好的贯彻下去,那么不仅可以震慑不法分子,还会大大加强各部门之间的工作效率,毕竟若是连律例都无清晰的执行,那么很多问题就会因此丛生,并最后演变成更大的问题。
    他这里说的更大的问题,指的是因为司法不透明而引发的官官相护、官商勾结,以及相互之间的利益勾连,而这样的利益勾连一旦发生,轻则损伤民生,重则危害国土安全。
    不过考虑到万一这试卷不是皇帝亲自批改,所以谢良臣写的很隐晦。
    至于第三点,他这才写到,若是善恶无法得到区别的对待,那么人人皆不畏从恶,小恶滋大过,大过生大邪,直至最后犯逆,祸乱苍生,善恶也就得不到公正的审判。
    谢良臣打好腹稿,便准备开始提笔写对策,只是在离他不远处,有一人实在太过瞩目,让他忍不住看了又看。
    自从殿试开始,那个带了二十几个馒头进来的考生就开始在吃东西,一手提笔写字,一手拿着馒头时不时咬上一口。
    其实不止是他,凡坐在此人四周以及之后的考生们,都对他这行为震惊得不行,毕竟殿试不仅是在皇宫里考,而且皇帝也是随时可能过来的。
    可他似乎一点都不紧张,有时考虑问题没想通时,谢良臣就见他眉头皱起,在以为对方要把馒头放下,哪知他竟是直接又咬了一口,然后嚼了半天,眉头反而渐渐松开,就像他不是在吃馒头,而是在吃什么答案一样。
    而且对方块头也很大,谢良臣越看越觉得这人很像是动画片里的大力水手,馒头就是他的菠菜。
    初稿写完,差不多也到中午了,殿试是考一整天的,而且只作一道策问,时间绰绰有余。
    因此,在将初稿放到一边晾晒的时候,谢良臣也从自己的考篮里拿了烧饼出来吃,而宫内的太监们则送了茶水过来。
    他这边在吃着饼,其他学子大多也在吃午饭顺便休息,而那个举子却还在写,一副不疾不徐的模样。
    因着两人相隔不远,谢良臣趁着吃饭的功夫倒是勉强能瞅见他的进度,但见他稿纸上只写了一小半,而且他写得很慢,似乎字字斟酌。
    不过即便如此,谢良臣却不敢轻视对方,因为他们的座位虽是打乱了来排的,但是能考中贡士的人绝不简单,此人看着笨拙,或许还另有大智慧。
    吃过午饭,谢良臣拿布巾擦了擦手,开始研墨准备誊抄卷子。
    殿试是最后一关,虽然一般也是由皇帝点人来主考,甚至阅卷以及最后评出前三甲名单也是主考官,皇帝有时只是用印而已,不过若是对方一时兴起,想要过问,那么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比如两人学识文章差不多,但皇帝看你更顺眼,最后就点为状元,又或者看你字写得不错,然后把你名次也往前抬抬,这都是现实的问题。
    所以在最后誊抄试卷时,谢良臣算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全力来把字写好。
    就在他誊抄试卷之时,有考生已经交卷了,只不知对方是太过有自信,还是说反正想着前进几名后退几名都没差,所以干脆也懒得再拼。
    谢良臣见交卷的人越来越多,开始也有点心浮气躁,不过最后他还是忍住了,毕竟旁边那位仁兄连初稿都还没写完呢。
    然后写着写着,他听到后头有脚步声传来,最后一个太监尖声高唱一句:“陛下驾到!”
    此刻场内的考生已经不多了,见皇帝来,除了他们之外,监考的考官们也都纷纷下跪行礼,然后谢良臣便听到一句略带着些苍老的男声传来,声音低沉:“平身吧。”
    因为不能直视皇帝,所以谢良臣没有见到对方的长相,不过他也知道如今这皇帝年纪不小了。
    这位融景帝在位三十年,如今已六十有三,膝下有皇子六人,公主十数名,其中皇后嫡出皇子早夭,幼子犯逆被圈禁宫中,其余四人皆为妃所出,据说互相斗得也很厉害。
    不过这都不是谢良臣现在要考虑的问题,因为他发现这皇帝开始逐列的看起他们的答卷来了。
    这件事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
    至于好处自然是十分明显,那就是能给皇帝留下印象。
    即便之后他们的卷子不是皇帝亲阅,但是如今场内剩的人不多了,他这样走动观看,总能记住一些人。
    至于坏处,自然就是考验心态的时候了。
    谢良臣就见自己前头一个考生,因着皇帝站在他旁边看了会,一紧张,手一抖,结果滴了一滴墨在卷子上,吓得他脸都白了。
    不过考场上写错字是难免的,所以一般举子都有挖补工具,而修正液就是浆糊。
    这是唯一的补救措施,那名举子在发现自己滴了墨在卷子上后,也是立刻就拿出了工具开始补救,只是再是如此,那也比不得原本的纸张,更别说还要在上头写字了。
    并且更要命的是,殿试的纸是黄色的,而挖补后一般是用浆糊来修改原处,所以总会留下痕迹,这人殿试污损卷面,恐怕得落到同进士里去了。
    所以听着脚步声渐近,谢良臣特地暗暗深呼吸几次,确保自己不会紧张不会手抖。
    明黄色的靴子停了下来,谢良臣余光扫到上面那五爪金龙,只看了一眼便继续誊抄,至于对方要看就让他看去吧。
    只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皇帝在自己身边逗留的太久了。
    好容易写完,谢良臣感觉自己手心都快冒汗了,这种被人盯着的感觉着实不怎么样,不过幸好他没有失误。
    见他落了笔,旁边的人终于也不看了,抬步往另一边去。
    等人离开,谢良臣便偷偷抬眼,哪知却见皇帝正面朝那吃馒头的考生而站,而且还看了许久。
    他不知道皇帝面上是什么表情,不过谢良臣见他这举动,一个大胆的想法倒是浮现在了他脑中。
    这皇帝该不是也听说了有考生带着二十几个馒头来参加殿试,所以来看热闹的吧?!
    虽然这理由有点匪夷所思,但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就算皇帝来了,那考生仍一手写字一手吃馒头,场面着实滑稽。
    而且他觉得不是自己的错觉,因为谢良臣仿佛还听到了一声轻笑,随后这皇帝才带着人离开。
    若真是这样,那么这位仁兄有福了,只要文章做得不差,那么至少也是二甲进士,若是原本排名就靠前,说不定还有意外的惊喜。
    这叫什么?这就叫命啊。
    谢良臣有点羡慕,不过这也是别人的造化,因此在检查过卷子没问题后,他也交卷了。
    出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不少人也都跟着交了卷,只那个考生还独自一人镇定的答着题。
    终于考完,谢良臣彻底放松下来,然后他就想到了盛家。
    这次会试取中的贡生里是有盛定直的名字的,而且排名还挺靠前,是第七名,而在他隔壁的江牧竟然考了第一,孟彻则还是第四名。
    谢良臣在殿试的时候见过他们,不过因为进去得早,所以并不知道盛定直长什么样,是否真的与盛平顾有关系。
    毕竟那天江牧说盛侯府如今是由盛老侯爷的长子继承爵位,而盛侯爷几个儿子都在京城为官,只提过一句似乎以前盛家还有个庶子出身的天才,只是后来为不明原因被逐出了族谱,与盛家断绝了关系。
    他怀疑盛平顾就是那个被逐出族谱的庶子,但是却又没什么证据。
    之前一直忙着准备殿试,谢良臣不想分心,如今殿试既然已经考完,他便让江着去仔细打听盛家往事,看能不能找到些比较明确的证据。
    殿试成绩要过几天才出,而江着到底也没打听出什么,只道当时事情发生后,京城内倒是议论了一阵,不过说什么的都有,却都不统一。
    有说是嫡兄嫉妒庶弟的,也有说是庶子脾气太冲惹恼了老侯爷,然后被逐出族谱的,还有的说是他得罪了人,未免牵连到盛家,所以把他当弃子了,更离谱的还说他其实不是盛家人,是府中小妾与旁人生的野种云云。
    这些小道消息实在太多,谢良臣也无法分辨里头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又或者都是假的,其实另有原因。
    既然猜不出,他也就懒得猜了,专心等着殿试结果。
    这几天尤其的难熬,而同时皇宫内也正紧张的阅卷。
    一般来说,试卷都不会由皇帝亲阅,毕竟将近三百份卷子,这得让皇帝看到什么时候?
    所以一般读卷官都是由翰林院的翰林们担任,他们先把这些卷子全部读完,然后再根据文章优劣推荐名次。
    同时他们也要写荐语和理由,而不是全凭感觉,并且为了不造成太大的争议,这次的名次也不会跟会试时相差太大,最后也就只几名的差距。
    评完了所有卷子,公认最好的几份会被呈报给皇帝,让其点出前三名,也就是状元、榜眼和探花。
    三月初七,礼部再次来人,这次是给他们送进士服和讲传胪大典的规矩的,因此比殿试那天还要繁琐。
    三月初八,谢良臣与本次考中贡士的举子们一同进宫,等待最后结果的公示。
    三百人此刻就侯在奉天殿内等着传召,里头融景帝也正在看呈报上来的卷子。
    案头上的卷子有五张,其中有两份他都有印象,不过其余三人他也想见见,便令内侍将人都传进来。
    传召的声音由太监们接力喊出,等传到广场上时,谢良臣立刻将心提起,他这就要见到皇帝了。
    前头被叫到名字的也都时熟人,比如孟彻、江牧、还有那天那个食量惊人的考生,现在谢良臣已经知道他的名字了,叫蔡占和。
    另外,良臣也终于也知道盛定直长什么样了。
    看长相,他与盛平顾确实有几分相像,看得出两人之间是血缘关系的。
    如今自己即将与盛瑗定亲,虽然盛平顾被盛家除名了,但是从根本上来说,两家却是有亲戚关系的,也不知道以后要怎么相处。
    谢良臣思索半天,决定还是看盛平顾的态度吧,要是对方打算带他去盛家拜访,而对方也不是全然划清界限的话,那他便也当寻常亲戚走动。
    若是盛平顾不打算再人盛家这门亲,那他便也只作寻常人家相待吧。
    谢良臣一路上都十分纠结,等快到殿门口,他又释然了,自己虽考中进士,到底还是寒门,说不定这一切都是他想多了,别人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呢?
    入了殿,五人一字排开站好,然后同时给坐在上头的融景帝行礼,随后被叫起。
    许是蔡占和那天给人的印象太深,一入殿融景帝便先问起他来,“听说那天你带的馒头全都吃完了,可撑着了?”
    这话问得实在有些不太正式,或者说带着几分戏谑,若是那种心气高的文人,必定在心里暗暗骂融景帝,便是依着规矩回答了,吐字间难免也会见气。
    但是蔡占和却不是,但见他憨憨一笑,朴实道:“让陛下见笑了,臣因生得高壮,且幼年时常下地干活,因此胃口比寻常人好,而若是遇到要紧要需耗费脑力的事,更是容易发饥,那天殿试,臣怕有疏漏,因此便多带了些馒头,倒是不曾浪费,都吃尽了,也托陛下洪福,并未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