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苏今年贪玩儿，跟着皇舅舅也就是当今圣上来了避暑山庄，今天便要回去了。
    小姑娘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于是也就没让丫鬟多提醒，自己便起来了。
    煮茶和煮雨是自小便伺候云苏的，手脚伶俐地给小姑娘挽了发髻，簪上发钗，又扎上丝带。
    云苏本就生得小脸精致漂亮，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娇俏可爱，稍稍一打扮，就颇有几分叫人挪不开眼睛的美人胚子的模样。
    煮酒笑了一句：“公主说得没错，我们郡主长大了，京城指不定多少公子哥都要挤破门槛。”
    云苏抿着唇甜甜笑，眉眼弯弯，杏仁眼明亮，带着天生的羞意和一点少女初成的妩媚。
    最后云苏换了条和发饰相配的绿色留仙裙，带上手帕，便出发了。
    皇帝就站在门外等着，小外甥女出落得一天比一天漂亮，出门就乖乖喊了一声“皇舅舅”，顿时心都要化了。
    天气还比较炎热，马车里放了不少冰块，小姑娘又是爱美爱干净的，最讨厌出汗，煮茶便又寻来扇子，给她扇风。
    避暑庄子其实离京城不远，是一处皇家林宛，冬暖夏凉，很快，一行人就到了城门口。
    大门打开，云苏稍稍撩开马车帘子，突然，望见不远处，一名彪形大汉正手里拿着一条黄藤鞭，手高高一扬，带着韧劲的结实长鞭就狠狠甩在地上一名匍匐着的少年身上。
    夏日里烈阳当空，空气带着火辣辣的灼热。
    伤口皮开肉绽，汗水混着身上的污渍流下来，颜色脏污，伤口更是血渍斑斑，骇人而触目惊心。可地上的人却愣是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僵直着身子，一动不动。
    从云苏的角度，只能勉强望见少年紧握发抖的拳头和那双黑酸吓人的眸子。
    看不清脸。
    云苏犹豫了一下，下一秒，女孩子略带娇稚的声音传出马车。
    ——
    “停一下。”
    第284章 你是山河月皎皎（2）
    宋逆已经几乎感受不到什么知觉了。
    他趴在地上，咬牙，拿鞭的大汉抬手又给了他一巴掌，大声骂道：“你个兔崽子，害死了老子最宝贵的马，老子叫你生不如死！”
    他似是嫌鞭子抽人不解气似的，又开始左右开弓地扇起少年巴掌起来，一脚踹在宋逆脑袋上，穿着粗布麻衣的少年在地上连滚两圈，旁边的人都吓坏了，甚至没人敢靠近。
    宋逆喉头哽着一口腥甜的血，脑子嗡嗡作响，手指紧紧扣入地上的黑泥当中，手背青筋暴起。
    就在那大汉抬起脚打算再踹第二下的时候，一道稚嫩的少女声音传过来：“住手！”
    大汉还正在气头上，刚想凶神恶煞地抬头辱骂，视线却在看见一群穿着银盔铁甲的侍卫时顿时被吓得愣住。
    锋利的长枪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大汉吓得一下就“噗通”跪下了。
    能用得起这样侍卫的人，那都是京城里的大官啊，自己得罪不起。
    云苏走上前，夏日里，少女音色柔软清甜：“一锭金子，我把马赔给你，但是人也得给我。”
    一锭金子被人递过来，大汉都傻了，没想到能碰上这种好事。
    也不敢抬头看那位大家小姐究竟长什么模样，连忙接过金子，便退下了。
    宋逆被大汉刚才那一脚已经踢得几乎眼前发花，他趴在地上，浑身滚烫而眩晕。
    就在他以为自己今天就要死在这里的时候，突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只手。
    那是极小的一只手。
    纤细手指白嫩，宋逆恍惚听见有人很小心地问：“……你，还好吗？”
    少年抬头，烈日当空下，他望见了一张极美的少女脸蛋。
    空气里传来一点极轻极甜的春天似的清香，宋逆晃了一下神。
    云苏其实也有点忐忑。
    地上的少年此时正满脸污泥，她看不清脸。可是那双死寂的眸子却让她很眼熟。
    ——那天宴会，小魔军杀人的时候，就是这个眼神。
    云苏不觉得自己会认错人，可是对方此刻浑身阴冷的模样，让她多少有些局促。
    又是心疼，又是不安。
    她没怕，地上的人勉强起身，跪在地上，没有理会云苏伸出去的手，嗓音里低沉沉地挤出一句：“谢小姐救命之恩……”
    少年脊梁笔直硬挺，冷厉的眉眼骇人，透着一股不服输的狠劲，像狼似的，阴晦暗沉。
    ……好吧。
    云苏大约知道这回的小魔气是个什么性子了，也不想勉强他。
    少女起身，春天的清香渐远，宋逆只能看见那水绿的裙摆稍稍转起一个圈，一点鲜嫩足尖显露，他莫名有些受不住地闭眼。
    “煮酒，带他到我马车上来吧。”清浅的声音飘散在艳阳里，宋逆急促呼吸，原本就握拳的指甲越发死死扣入掌心，血迹流下，疼痛让他略微清醒。
    云苏回到马车上，有些头疼。
    ——这回这个小魔气……似乎，有点难搞啊。
    对方连靠近她都不情愿呢。若是想要攻略，恐怕是要废一点功夫的。
    云苏稍稍叹气，少女细软手指托起茶盏，细细抿了一口。
    马车帘就在这时被撩起，煮酒道：“郡主，人过来了。”
    云苏点了点头。
    一名浑身狼狈肮脏的少年踏上马车，原本干净玉璧车板底顿时一道脏污，宋逆动作顿了顿，却没有犹豫，跪在了车上。
    这里隔绝了外面火热的艳阳，宋逆甚至能感觉到——原本散发着她身上那股清香的空气，在他进来后，全部染上汗和血的恶臭。
    第285章 你是山河月皎皎（3）
    可上面那位小姐却好像一点也没有嫌弃，她微微弯腰，从宋逆的角度，少年眼帘里映入一张极其漂亮的少女脸庞，杏仁眼弯弯，眼瞳剔透，笑容温柔，带着丝似有若无的甜。
    像他还很年幼时，母亲给他吃过的拔丝糖，粘稠柔软，那甜味，哪怕顺着喉管咽下去，却也在口腔舌尖久久也不会消散。
    过去很多年，他却至今也无法忘怀那样的甜。
    宋逆稍稍愣住。
    原本就干涸的喉咙越发渴旱起来，他不敢再抬头，收回目光，只盯着被自己弄脏的这一小块玉石的地面。
    只听那位小姐似乎轻轻叹了口气，下一秒，一双白嫩的手捧着茶盏，青色瓷杯杯纤细手指稳稳托住，阳光里，泛着温柔的光，美丽得不像话。
    “你要喝茶吗？”对方问。
    云苏都看见跪在地上的人悄悄吞咽口水的模样了，小魔气嘴唇泛白，干旱起皮，一瞧便是不知道有多少天没喝过水了。
    少年没有什么反应，云苏便把茶盏又往前送了送，终于，那双粗糙肮脏的手接过水，云苏注意到，小魔气刻意地避开了自己手指。
    宋逆总觉得这个地方不属于自己。
    太干净，太舒适，他狼吞虎咽喝下一盏茶，轻微喘气，有些不适地将自己跪坐的位置缩小，像是怕弄脏了这洁净奢华的马车似的。
    刚才上来的时候，那位叫煮酒的丫鬟便叮嘱他，说小姐叫他做什么便做什么，尽快下来，而且特别嘱咐说——她家小姐最是爱干净。
    宋逆身上这件麻衣已经穿了有整整三日，有两天待在畜生住的马棚，熏臭难闻。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小姐这样爱干净，却还要叫他上来。
    宋逆近乎难堪地咬牙，低头问：“请问小姐有什么吩咐。”
    他从未见过这样仿若仙人儿似的少女，漂亮又温柔得不像话，她浑身好似散发光芒，那光耀眼明目，让他甚至不敢抬头仰望。
    “没有什么吩咐。”那位仙人儿道，突然，她指尖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嗓音近乎蛊惑，“我给你擦擦脸呀，好不好？”
    宋逆僵住，酥麻好似自脸颊处被指尖抚摸的地方散布全身，这一刻，宋逆觉得自己好似恍恍然，欲生欲死。
    ****
    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年终于从马车上下来，他呼吸有些急促，怀里捂着一方青色丝帕，染了污泥，是方才少女给他擦脸所用。
    宋逆拉紧麻衣破烂的衣襟，闭眼，方才的场景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让他觉得好像是在做梦。
    是真实的吗？
    她还说，你如果愿意，可以留下来，留在我身边。
    他偷偷将丝帕从怀中拉出一角，浅绿的清新色彩，帕子角落绣着精致漂亮的不知名的花儿，春天似的芬芳和她身上的甜香一模一样。
    没有人注意他，宋逆低头。
    鼻尖抵上帕子的一角，他深深呼吸。
    少年耳尖染上绯红，他呜咽了一声，是心脏莫名悸动的不知所措。
    茫然而剧烈。
    她真好看——宋逆无措地想——她真好看。
    第286章 你是山河月皎皎（4）
    马车很快就到了将军府。
    朱漆府门前两尊石狮子，獠牙怒张，瞪目而视。
    大门外的“将军府”两个大字铁画银钩威严霸气外露，这是先帝亲自题词。
    长公主和镇远将军都已经早早在门外等候。
    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穿着绯色长袍官服，上有仙鹤祥云之饰的补子，穿在武将高大而力量虬结的身躯上，更添几分令人胆颤的威猛。
    男子身旁的乌发女子清秀而眉尾自带几分勾人娇媚，身段纤细柔软，正将一对娇柔臂膀缠在男子强壮肩膀上，翘首以盼。
    夫妻二人一见马车身影，顿时脸上都露出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