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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柳(六)

      顾秀一连病了两日,女帝便遣人来看了两回,待到第三日上顾秀能起身下地,便去给宫里递了帖子,过午进宫。年节之中,女帝也不在正殿书房,只让她随侍身旁,在御花园转了转。御园红梅正盛,衔雪吐蕊,开得烂漫异常,启霞帝欣欣然手折了数枝红梅插瓶,分送给各方重臣府邸,顾秀处也分得一瓶。她下拜谢恩,启霞摆摆手免了,问了两句她的身体,就漫不经心地开了口,“朕今儿可有个趣事说与你听,前日幽涉的叶家主进宫觐见,竟然开口向朕要了个爵位。”
    顾秀微带讶异,“陛下赏了她什么爵位?”
    启霞笑道,“还没赏呢,给她打回去写折子了,哪儿有随口就赏人的。朕想了两日,觉得这爵位怎么给什么都不合适,故问问你的意思。”
    风雪帝国建国之时,末日之战初平,始帝霁便与玄门四大家族签订了十方协定,约定拱卫帝室,效忠帝国,后来风卫两家相继零落,传承中断,顾家也归顺帝国,逐渐世俗化,协约大半作废,惟叶家仍固守幽涉海,枝繁叶茂,渐成玄门正统,其相对于帝国的作用,也就变得微妙起来。一方面,玄门不属于帝国管辖,若给叶家家主封爵太低,实为不合情理;另一方面,若封得高了,也实在是无用,毕竟先代三十多位家主都不曾提过此事,她瞧着叶渺也不过是少年人一时兴起,没什么用心。
    顾秀笑道,“臣这两日都看的是前线战报,倒有一个新鲜主意,便是说得不对,也请陛下勿怪。”
    启霞一摆手,“你说你的。”顾秀便道,“臣闻前线连战不捷,辅国公的兵法能平海寇苗民,却对冥灵不起什么作用。叶家主身为玄门第一人,修为高深,已近半仙之体,不如赐元帅之号,三军如有仙督,必战无不胜。”
    启霞帝道,“你与叶家主是同门师姐妹,自然对她颇为了解,给出的主意想必是不会错的。”
    顾秀笑道,“那臣就静待陛下旨意下来,给叶家主备礼道贺了。”
    正月初八的大朝会一过,女帝的全套封赏便一一下来了,果然赐的是元帅虚衔,年俸同上将军计,另有丝帛五百匹,绢五百匹,内城宅邸一座,奴婢十人。叶渺自去宫中谢了恩,启霞帝事忙,未留她多话。待叶渺回小院时,才不过午初,顾秀方议完事,正斜倚在榻上翻书,是一卷《奇门阵法辑略》,她到那软榻左首坐了,开口道,“有个事情同你商量。”
    顾秀便放下书,微微笑起来,“你要回去了?”
    叶渺叹道,“你一天就想着赶我走是不是?”又从袖中掏出一串丁零当啷的钥匙放在桌面上,“你总住在这个小院里也太不象样,我那日听苏恰提起,原知隔壁的那间宅子是空置的,只是皇家所有,不便买卖。这回女帝赐宅,我去找内库总管说了一声,便把那宅子要到手了。回头让他们连墙打通,你直接搬过去住。”
    顾秀笑道,“啊,好一个结党营私的罪证。”
    叶渺便知她答应了,吩咐流云下去收拾东西,顺手给顾秀斟了杯茶,“左右我名下也不止这一处宅子,她知道我住哪一所?你肯避居叶家而不回顾家去,只怕启霞老鬼才放心呢。”
    于是选定了一个吉日,便从小院搬了过去,叶渺早早令人打理出了正院,顾秀却不愿意住,说平平板板的看着没趣儿。在后园中转了一圈,挑了一处依山傍水的精舍,又将原先小院中的花木移栽过来数棵,方肯住下。
    春来二月,沿堤垂柳如烟,她同顾秀在湖上凉轩用过午膳,便一同顺着石子路漫步回了淡风苑中。淡风苑这名字仍是顾秀取的,与幽涉的淡风阁相映成趣,又另写了一副手书,让人依样雕制成青石匾额嵌在外院门上。她见中庭里岁初移栽的新柳也已抽芽吐叶,微风里亭亭玉立,心中十分欢喜。顾秀微笑道,“原本移栽的时候不对,还怕过来一时不能恢复,没想要这么快已长了起来,大约明年就要同他旁边这些齐高了。”
    叶渺道,“向阳花木易为春,自然是容易活的。”
    顾秀闻言轻轻笑起来,叶渺不知她笑什么,也不以为意,携顾秀自回屋去了。白碧珠大约是有事要禀报,正候在书房前面,一见顾秀先行了个礼,后干脆利落地道,“东南来的消息,辅国公卫老侯爷率兵围剿冥灵时不慎从马上摔了下来,摔伤了两根肋骨,眼下已连夜送回京城疗养了。前线事务由副将夏元鼎暂代,宫里大约早上得了消息,已经议了两回了。”
    顾秀从她手上接过一沓线报,随手翻了翻,“前线虽是守势,却也不可一日无将,朝中怎么说?”
    “齐老大人这两日病了没来上朝,内阁其他人意思倒挺统一,都同意让夏将军接管。军部没什么话说,眼下情势江南已经全失,大概各位将军也都不想去前线送死。”
    顾秀一笑,“夏元鼎的手脚倒快,只不过他也不动脑子想想,要是陛下真的打算让他接着干,还让内阁议什么,直接在卫侯爷上请罪折子的时候批回去,岂不方便。”
    白碧珠道,“内阁里就方大人不曾直接开口,想来是齐老大人病着,他作为半个门生弟子,不好直接表态。”
    顾秀边走边道,“齐老一病,齐师叔作为女儿必得回来侍疾。苏恰备一份礼先送去,说我午后前去探望老大人,不知方不方便。”
    叶渺问道,“我要和你一起去?”
    顾秀端起案上的茶喝了一口,道,“你若要去,只怕齐老得从床上爬下来给你见礼了。”
    叶渺失笑,只是摇摇头,“那便罢了。”顾秀道,“人不能去,礼却要到,你回头自己备吧。不过有件别的闲事叮嘱你。”
    叶渺道,“什么?”
    顾秀略略沉吟了片刻,食指叩了叩桌案,“你近日见启霞的时候,露两个破绽给她抓。”
    待过了三五日,启霞帝一道诏书下来,命叶渺以元帅之名接掌东南战事,即日往赴前线。去的那日正逢朝会,顾秀下朝后便换车坐到了东城门上的一处酒楼,挑了个靠窗的座位闲闲坐着,眼见下面旌旗如流水,兵马整肃,好不热闹。苏恰见她心情颇好,更觉疑惑,“姑娘既然想来送叶帅,为何早上还要跟陛下告病说不能去?这样远远看着,叶帅又不知道,岂不没意思。”
    顾秀轻轻一笑,“你不明白?”
    苏恰摇摇头,顾秀转头回去接着看窗外,也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帝驾已经走了,连同身后浩浩荡荡的群臣一起,原地肃候的帅仗过了一刻,方掉头出城,亦远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