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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追太阳

      老房子临水而建,洛潼说那是爷爷盖的房子,曾经他们一大家子的人都住在那里,后来一个个长大,离开,房子也就这样空置下来,却都不舍得拆。
    谢恪迁跟在洛潼身后,看见大门上还倒贴着一对不完整的福字,大概是去年春节贴的,一年的雨打风吹下来早已陈旧褪色,残败得只剩部分。
    锁已被人打开,大门敞着条小小的缝隙,谢恪迁跟着洛潼进去,见她小心翼翼,自己也不由放轻了步子。房子里堆放了许多杂物,到处都落了层厚厚的灰,一看便知许多年都没人住过。
    他们最后在从前的卧室里找到了人。
    窗帘没有拉开,光线昏暗,照见空气里漂浮的灰尘。杜蕙背对着他们坐在旧沙发上,正低头看着什么,洛潼走近些,看见那是张爸妈年轻时的老照片。
    两人的脑袋靠向对方,却并没有贴在一起,只是发丝微微勾着,就像已经很近,笑得也拘谨,在那个年代,大家都不大擅长把爱表现得太热烈。
    洛潼没有出声,是杜蕙先回头看见的他们,看见是他们,亮起的眼神一下子又黯淡。
    洛潼轻声说:“妈,晚点记得回。”
    “知道,我心里有数。”
    洛潼从后面抱了抱她,轻轻把脸在肩上贴了贴,起身:“那我先走了。”
    “回吧,”她说,“让我跟你爸两个人再待一会儿。”
    洛潼又看了眼整个房间,离开时听见身后传来杜蕙的声音,但不是在对她说,微微带了些像是埋怨的语气:“还以为你来看我。”
    洛潼深吸口气,走了出去。
    谢恪迁跟在后头,离开时顺手掩上门,依旧跟着她,来到河边。
    今日有太阳,不过云也多,时不时就将太阳埋起来,只留给他们满面的水上寒风。洛潼看着被风吹皱的水面,谢恪迁看着她。
    她这两天都休息得不好,精神恹恹,眼下也沉静,比往常他见过她最静默的时候都要更脆弱遥远一些。
    “刚刚看见墙壁上有几条画上去的短线,”谢恪迁替她拢了拢外套,“是小时候给你量身高用的?”
    洛潼神色柔和一些:“是啊。”
    谢恪迁在腰下大致比了个高度:“最高的也只到这里,十岁前吗?”
    “嗯,应该还是我在上小学的时候,”洛潼谈起过去时,整个人就显得松弛而温和,少了这几日最多见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我上小学的时候其实一般都跟爸妈住在学校的教职工宿舍,周末就回来。”
    她转头看向水面:“那时河里的水比这干净多了,我就跟朋友们下水玩,抓蝌蚪抓鱼钓虾,什么都干过,后来长大点,搬到镇上住,就没再这样玩过水了。”
    “房子爸妈离婚的时候就卖了,爸爸把一大半的钱都留给妈妈和我,另一些给了大伯,那年我考上西大,妈妈就也去了西州,用这笔钱开了间花店,再后来,就遇到了梁叔。”
    “但我还是最喜欢住在这里的时候了。”洛潼转过来看着他,很轻地笑了笑。
    谢恪迁静静听她说,她肯说话就是好的。
    “嗯,听起来很好。”
    “我爸出事时骑的那辆车,那是好多年前的了,没想到居然还能用,”洛潼像陷入回忆似的,“我印象里其实一直有个画面,那时候我还小,可能还没上小学,遇到收成忙的时候,爸爸就会带着我和妈妈一起去地里帮爷爷奶奶的忙,去的时候就骑着那辆自行车,你见过吧,二八自行车……”
    洛潼怕他不能理解,比划几下示意道:“就是那种前面有个横杠的——”
    “我知道。”
    “嗯嗯,就是那种,去地里的时候我就坐在前面的横杠上,我妈坐在后座,我爸负责载人,回来的时候就不能坐了,车上要放秸秆,爸爸不骑车,就推着走,妈妈就牵着我,我们一起走回家。”
    洛潼忽然回头看了看远处的天,对谢恪迁说:“正好也像现在,是太阳下山前,特别漂亮。”
    她脸上浮着掩饰过的伤心,谢恪迁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说:“要跟我去个地方么。”
    “去哪儿?”
    谢恪迁也看那边的天:“追太阳。”
    -
    唐岩神通广大,一个电话过去,就不知道从哪给他们弄来两辆自行车,然后功成身退地回到车里去,那里安静,方便继续办公。洛潼嘴上说着谢老板好会压榨员工,扶着车却不敢上。
    谢恪迁说,他工资比你高,别太担心。见洛潼的表情总算生动回来一些,他站到她身边,替她扶好车龙头,低声说:“别怕。”
    她昨夜也睡得不安稳,谢恪迁一直抱着她轻轻拍着背安抚,直到后半夜,现下她的犹豫畏怯也几乎都写在脸上,教人轻易看穿。可噩梦要克服,忽略只会任由其蔓长。
    “没关系,”谢恪迁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洛潼还是坐上了车座,她有许久没骑自行车了,有些不习惯。
    谢恪迁在另一辆自行车上,长腿蹬着地,转脸看她:“太阳就要下山了。”
    我们要快一点。
    洛潼脚踩着踏板,在谢恪迁的注视下,稍一用力,终于向前。
    站在原地时只是微风,骑行起来就不大一样。冷风往人脸上吹,从隐约火辣辣的痛感逐渐变得麻木,最后竟热起来。
    时过境迁,这条路修得宽阔,路上少有行人,洛潼一直前行,脑中思绪纷乱,从不由去想爸爸出事时会是什么场景,再到想起过去,他们一家叁口的背影在夕阳下拖得很长,再到渐渐什么也想不起来,只剩一个念头,要一直往前,要追到太阳。
    丧乐不知何时又起,渐渐落在身后,成为遥远的音节,最后一点也听不见了。
    谢恪迁在她外侧的车道,始终紧紧跟着,见着有车来便提醒,这条南北纵向的长路仿佛没有尽头,他们一路骑着,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迎面而来的风仿佛把她托起,洛潼忽然觉得整个人都轻盈起来,她听见谢恪迁的声音夹杂在风声中传来,他说:“你看太阳。”
    洛潼转过头,近处的绿植荒草通通后退得快,遥远的天际悬着一轮圆日,夕阳最柔和,直视也不觉得多晃眼。它就在那里,她不停这么追着,好似真的一点点在离它更近。
    近来在新修高速路,运来的泥土垒起座小小的坡,坡上并肩停着两辆自行车,车旁站着两个人,他们面朝着落日,身后的地面上拉开两道长长的影子。
    洛潼张开双臂,抱了满怀的阳光,她阖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冷空气钻进腹腔,却不让人觉得冷,反倒可以凉一凉刚因骑行而沸腾起的血液。
    天际大片大片的火烧云铺开,赤色、金色流光溢彩,洛潼望着远方,胸腔忽而随之开阔起来。
    谢恪迁的眼底映出热烈的云彩,同时映照出她。
    她脸很红,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因运动而起,总之好看,眼里也终于有了神采,她转过脸来看他的时候,难得再次见着了真心的笑意。
    相比哭,她还是笑着更好看些。
    谢恪迁也望向夕阳,嘴角噙着笑:“它还没下山,我们算追上了吧。”
    良久听见洛潼“嗯”了声。
    谢恪迁问:“冷吗?”
    “不冷。”
    他还是拉过她的手,放在掌心捂了捂,手心是热的,手背却被风吹得凉。
    专心给她取暖的间隙,她忽然靠近一步,而后踮起脚尖,仰头。
    谢恪迁动作一滞。
    太阳还没下山,他们被温柔的夕阳笼罩着,接了一个轻盈的、绵长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