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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伤心

      李胥解了箭袖,坐在案前,一身黑与红,殷郊似的。端木理知道他因为新老师的事,近来不顺气,这时也不去招惹,就将他看作都雷太岁,供在另一头,直到他叹了口气。
    端木理颔首,实际在忍笑。李胥少为难,如今连飞扬的眉都平了。
    “璃儿,”他说话闷,吓没了端木理的笑意,“过两天随我去个地方。”
    “卫王,滨河三皇女新婚,为做贺,中宫要临一帖……”
    “这两日先随本王走,之后自会送端木掌籍入着作局。”李胥半锁眉,看屋角的行炉。虽然是威胁,语气倒还缓和。
    为了三皇女的新婚礼物不被改成《仲尼梦奠帖》,临摹终于还是后延了。临摹的人被拖去奠伯阳。国朝以老聃为祖,遍设玄元皇帝庙。李胥和端木理去的这处瑶山洞府,云间飞香线,被惊鸟牵乱,掠过湖面,于是一水都成素碧;境界过倜傥,实在不像祭老处,更近王侯富贵的赏玩天地。
    李胥沿舷坐,看水被小舟推远,稍稍显出一些沮丧:“我学东西很慢吗?”
    端木理是另一个沿舷坐的,在水间恍然,原来卫王有委屈了。
    明宫上下皆知临川侯教卫王,见他劝学时投以现身,便觉有趣,免不了比较二人高下。比出一个精武,一个工文,成了众识。
    但数日教学下来,人皆道县侯发箭,虽不能连穿三标,射倒的草靶为大风吹,有时也翻在卫王的靶上。击毬找对方法了,渐渐能以巧压蛮。
    而卫王依旧棋书不精,被临川侯变换谱法杀了一遍,不服气,改逐时,做新乐府,又不能登堂。他逐渐难为情了,研书竟比从前努力百倍。宫人忙于传灯,看卫王在夜里苦读,投一个冷影,就藏在影里,夸临川侯好手段。
    端木理知之不详,光听到这,也能明白李胥的苦闷。
    努力了几天,临川侯渐矫越,李胥还是原地踏步。眼看差距如水磨,越磨越细,这位娇生惯养的小王终于受不了了,且明白啮臂歃血一类的决心全无意义,便抓端木理出来走一走。
    他的心事不外见,端木理不算外人。
    宫墙重山,九卿也是重山,翻出来颇费一番功夫,李胥要多待几天,却又故作无谓:“神仙黄老,我没兴趣。吴王好博古。他来,或许更得意味。”
    两人纵了三日舟,李胥总将这句挂在嘴边,端木理便觉得他有欲盖弥彰的样子,后来听他小声问:“最近你爱精灵志怪了?来这处,总不会索然吧。”这才叹气,就着前言好好劝他:“之原,读书不能暴,有向上之意,才是临川侯要你体悟的。”
    李胥不语,等舟到湖心,突然发一句“你倒是与临川侯心心相印”,惹出一水泛漪。端木理了解他,就别过头去看湖。
    两人有一些不快,晚上吃闷饭,错饮蒲桃作扶芳,心烦意乱。
    李胥倚着端木理,俨然将她当成软椅。直到又一杯消愁药下肚,他才反身将端木理压了,口里直唤着“璃儿对不起”,惯跋扈的眼睛,深看人时,就没有蜡烛光,只有蜡烛热,融融地煨人。
    端木理要躲,李胥不让她错身,拘着她问:“这几天你想过那件事吗,要……应我吗?”
    端木理不知拓白在李胥处,将一切生熟事都梦与他,见他眼里澄不净,还以为是酒劲上来,便轻推他的肩膀。
    然而两人离得近,或许同时记起幼时无间的样子。吻之前做过,现在是水到渠成,蒲桃美酒,又酿一遍香气。唇舌稍歇,端木理喘道:“要么,还是说一说吴王,他雅好博古……”
    此刻即便是亲兄封号,李胥也全然不想听,两人抵着舱。澹澹里有微声。
    酸楚的那一个便提醒:“吴王爱王妃,常称其为‘屏中人’;会亲时,偶称两人之子为‘阿符仙’,可见夫妻之恩。你想插足,我是不会放任的。”
    趁醉性最浓,端木理捏他的鼻子:“之原,你好不讲理。”
    拓白说端木理是明宫的伤心人,所以引他前来相会。
    端木理十分不解,寤寐间思考。在拓白出现的前几日,只有一件事不愉快,便是自己看太子校书,被李胥捉去,做一番别扭的惩罚。
    但她最懂他的不讲理,又怎么会伤心呢。
    想得累了,端木理就推开守口如瓶的拓白,在月下看蝶,想起庄周的常谈,伤心一点点地冒尖,真的生出来了。
    是为她虽命好,可以伴天家巾栉,却也只能伴天家巾栉,譬如吴王妃那样的“屏中人”,观得做不得……这样一论,好像她极依恋李胥,只是梦作一处,人在一处,伤心不分明,或许成了习惯。
    端木理荒唐,对着李胥半醉的眉眼,却说不出什么。香线摸黑爬,系两人到一处,紧紧结着。窈冥里有物助二人,有物乱二人,都被肉躯的热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