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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郎官怒

      撇眼见他松口,藤原上下都喜出望外。
    那日既说是谈话,藤原教治不会丢下藤原教野等人,可到了前头,藤原信岩要求和伍代社长单独谈,将殷殷切切为他们见面安排的藤原教野和藤原教治都赶了出去,这让他们颜面扫地。
    事后从伍代那里得知,藤原教野不能拿到一分一毫的钱和股票,他那份都归于寿子与藤原信岩的夫妻财产。这和伍代同他们之前说好的不一样,伍代曾试图缓和,但藤原信岩态度坚决,他娶寿子只有这一个要求,否则一律免谈。
    一边是藤原教野,一边是藤原信岩,他二人势同水火,抉择权在于伍代。
    伍代对藤原家的内事一点也并不感兴趣,一切只为了自己女儿开心,既然藤原信岩才是跟寿子结婚的人,那伍代自然向着他。当下拍板请私人律师拟定文约,其余的不用多说,他也没什么耐心去了解藤原家的内部争夺。
    到嘴的鸭子全飞了,藤原教野多少有点意外,也有些气急败坏。
    这个侄子向来是有些家孝愚忠在身上,有矛盾了,往回无论如何不会闹破脸,他一直在利用这点,没曾想他强硬起来也敢利用联姻来反将他一军。
    伍代更不靠谱,女儿还没过门,转头就联合起藤原信岩来,如真要结婚了,只会更不把他放在眼里!
    可偏偏又是他选择跟宫泽闹翻,找了伍代接盘,如若再和伍代动粗念,生嫌隙,只怕得不偿失的还是自己,哑巴吃闷亏,只道为何寿子不选他的儿子!
    藤原教野在自己屋中大发雷霆。
    筹码一定,婚事也敲定。
    他主动探望了寿子,发现他们家已经准备婚礼很久,伍代一开始就告诉寿子,藤原家同意了,那时还早在他与千西退婚前,原来兜兜转转,他一直是只瓮中鳖。
    寿子坐在花园的长椅上看书,侍女陪着。藤原信岩摘了帽,脚步声清晰,很快让她抬起了头。
    阳光刺眼,他有些恍惚眼前女子是否真的长大,明明还是那张短短的苹果脸,小下巴,娇娇怯怯,瘦瘦板板,站起身来不足五尺的稚嫩模样,没记错的话,她只比千西小一岁。
    寿子被他的目光射得不知所措。
    他看她,像看一个陌生人。
    她随手要遣退侍女,被他冷清清拦下,“既然身体不好,让她们陪着罢。”
    “对不起。”
    连他也没想过,两人见面说下的第一句话,竟是她脱口而出的这一句抱歉。
    寿子注意到他并未和从前一样坐到她旁边,这样站着与她的距离,非常疏远。
    她沉了口气放下书,也站起身,将自己生活的地方扫视了一遍,落到寸步不离的侍女身上,抿起嘴来,抿起一个包涵太多的笑,欣慰,落寞,或是别的。
    抬头看清他的脸,低声说,“我想过正常的生活,和普通人一样,长大了,就可离开父母,去组建家庭。”
    他抬起的手放下,负到身后去,“那为何偏偏是我?”
    男子何其多,为何她偏偏选中了他。
    “我想和你像从前那样。”
    “......从前?”男人不解。
    不解她这一生都被困在这里,困在这栋充满父母,医生,管家的屋子里,她还想听他说那些奇闻异事,让他陪她下棋,或者低垂眼皮,认真计算数学公式,不解他对她而言的特别,她的向往。他只将她当成众多妹妹中的一个,从前能有什么。
    “婚后,你要我如何做?”
    侍女在这里,他也并不介意让她们听,毕竟他的事迹早已闹得全城皆知,况且两个人生活在一处,相不相爱迟早不言而喻。
    直说,“你该知道,我与你爸爸有些交易。”他声音再低了一低,“我也无法给你男女之情。”
    侍女们低垂着头不敢吭声,而她像一只单纯小鹿,两只眼眨眨,并不奢求他说的后者,“那你会一直陪着我么?”
    这个问题,他轻易回答不了,她单纯如白纸,还似一个年幼妹童,只好说,“我会尽全力照顾好你,这是和你爸爸的约定。”
    “我会是你的妻子,对么?”
    “你嫁给我,自然是吾之妻。”
    寿子笑了,她笑得释然,“那就够了。谢谢你。”
    ......
    “信兄还想着那丫头?”忍成再次明知故问,还说,“她早跑得没影啦,你还不如将她忘了干净。”
    藤原信岩只是回了个自嘲的轻笑。
    回忆与她的种种,惊觉才过两年半。短短两年,千西展露白面,无论哪一面,给他的印象都太深刻了,她的感性与活泼,甚至是床上的野蛮,还有对他的偏爱和依赖,短短两年多,已经刻到了他的骨子里。
    信坊逝去的夜晚,他至少还有她,如今,他连唯一的爱人也失去了,彻底成了奋战的孤军。
    笑停,他捏着空杯把玩,眼底黑峻峻的什么也无。
    忽而,像是认命道,“忍成,也许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了。无论她将来是嫁给谁,那人都配不上她。”
    忍成嘴里连暧了好几下,“说什么酸溜溜的话?好没意思。”
    起身挨到他这里,一把就箍住他脖子,给他出主意,“你惦记她,那就继续惦记着好了嘛,又不犯法,我看那丫头临走前也想着你,不着急,棋子还没下完,还是能再续前缘的。”
    认识这么些年,忍成总说和藤原交朋友没意思,因为对方是不折不扣的悲观者。
    短短几月,频逢变故。眼下政体不勤,亲弟去世,恋人又离开,对藤原信岩的打击是很深的,难免伤春悲秋。
    忍成也知道怎么开导他,忍成是个乐观派,信奉西方极乐园的娱乐精神,千西与忍成是同一类人,都能让藤原开心。
    藤原会喜欢上小十岁的千西,田中意外,忍成可一点都不意外,毕竟悲观配乐观,天生一对嘛。
    这话无聊粗浅,但藤原信岩就是笑了,他道,“你什么时候还讲究王法了?”
    忍成切一声,回到自己原来的位子坐。
    “来,我陪你喝,醉了也不要紧,一桶冷水兜头倒下去,保准你明天在婚礼前能到。”
    -------男主不爱女二,而女二对男主的爱,也不是通常认知那种,就这样,一对奇怪但和谐的夫妻产生了。
    寂夜寐语1:信岩继子
    这桩婚姻牵连多方,是军政一体下又一个政商合作的小产物,陆军省也加入进来了,对外说能成事,是军部为藤原相的亲,拟藤原所在师团的师团长和商会副知事为说媒的证婚人。
    在婚事上藤原信岩相当省事,什么安排只要伍代同意,他铁定也无所谓,于是军部把伍代和藤原那边拟定的宾客名单拿去进行增增、减减,声势在圈内搞得响当,倒叫藤原教治得了场风光。
    繁重的礼式结束,便是新婚的祝酒宴。
    新婚夫妇坐于上首,相比藤原几位下属的划酒耍乐,主桌安静得很,等到高木来敬酒时,主桌的气氛更透着股奇怪的凝重。
    高木趁低头前偷看了眼慢条斯理的新娘,之前忍不住好奇问过副官大岛这新娘能横刀夺爱的来历,大岛那张嘴巴比碉堡更克紧,什么也不肯对他透露。
    自今早他便一直观望主席,仔细看便发现,无论是美惠子,还是伍代,乃至新郎官,应酬客人时都有喜结连理的喜色,等人离开,就又蒙着一层不相亲的生疏,互相不睬了。
    尤其是中队长,明明是他要作礼成婚,精神却似脱离婚宴其中,漫不经心的,常常走神。
    高木敬完酒面上大大咧咧地回位子,心下腹诽这婚与其说是联姻,倒不如说是将两家匆匆忙忙的强行绑到一起,唉,还是那宫泽叁小姐更活泼可亲,可惜就这么远走海外了。
    等婚礼结束,按理新妇要跟藤原信岩一道回上元的别苑。藤原信岩当初是为了千西才想要自立门户,如今换了新娘,这个决定还是没有改变。
    他考虑寿子劳累了一天,不便再长途跋涉,提前让下人安排他们今晚留宿藤原公宅邸。
    美惠子没动他原来的卧室,而是早早为他们准备了更宽敞的一间作为新房。
    屋子里的一应家具也都是新的,他将沉甸甸的军装礼服脱下交给下人去起烫收好,瞧她胭脂都压不住苍白,扶她坐在床边,轻声:“累了?结婚就是这样,因为要做给别人看。”
    寿子对上他的目光,那里无波无澜,在无声说,你想要的世俗正常的婚礼,不知你满不满意。
    “多谢,”寿子抿唇笑,“能见到许多人呢,虽然累,我感觉很充实。”
    他柔旭道,“那早些休息,”叫寿子的陪嫁侍女小竹进来伺候她洗漱,小竹上来就先要脱掉繁重的婚服,才动了一件外衣,藤原信岩便出门回避了,倒叫这小竹错愕。
    小竹和其他侍女原先都担心过藤原信岩会对小姐不好,毕竟这婚姻是小姐强行争取来的,非他本愿。但他婚前婚后都温柔体贴,处处为小姐身体考虑,本是件好事,可太客气、太尊重,又让小姐私底下如何自处呢?
    小竹便在为寿子宽衣时抱怨了几句,说他自持清高。
    寿子蓦然沉下脸来,“小竹,能和他作为夫妻这样朝夕相对,我已经很满足了。”见小竹耷拉下脑袋,便又转而柔声宽慰,“我知道你是担心我,这样的话以后切记不可再讲,知道了么?”
    “是,小竹知错。”
    她以为藤原信岩会同她分房,但他没有,而是叫人提前多放一床被褥,关门后再自行与她分榻。
    看她跟随的目光,便道,“今天是新婚之夜,不能让你独守空房。”铺好床铺,见她已经躺好,他灭了灯。
    拿过烟盒和打火机,“安心睡吧,夜里有事便喊我。”说完便去房外的阳台抽烟。
    寿子知道他是为了不让她在下人面前难堪,所以与她同房过夜,缩在自己的那床被褥,浑身被热血激发的暖和,却迟迟不肯睡去,他在想什么呢?
    她撑着眼皮盯着阳台边男人的背影。
    藤原信岩在西式睡衣外披着一件旧浴衣,手边的那点星火随着他的吸入和吐出也忽暗忽灭,烟丝缥缈翎珑,扭扭曲曲的升空,跟空中那轮圆月混淆在一起。
    他的背影宽厚,高大,寂寥,寿子感受到一种为人的孤独,可他周身似乎有无形的墙,她知道自己进不去。
    揉了揉眼  ,这样盯了许久想陪着他,直到再也撑不住地掉进睡梦,那个侧影也迟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