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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宪法日

      “请大家看,这就是芯片。”
    镊子夹起了一片钴蓝色的长方形,送到投影镜头下供满教室的人观看。它只有约两厘米长,表面布满了金色的纵横电路,散发着幽深静谧的光芒,美得不可方物。
    “这是新世纪以来最伟大的发明。”老师娓娓解说道,“将它植入一个人的体内,就可以随时了解他的心跳、呼吸、定位,乃至心理状况……教育科就是这样向大家做出生活指导的。可以说,它就是你们一辈子的导师。”
    “如果芯片坏了怎么办呢?”不到十岁的稚嫩小孩突然举手问道。
    “不会坏。芯片会忠诚地伴随大家一生。”老师笑了起来,温和地回答。
    又是一个天真的问题。“如果有人的手断了,或者芯片被人挖出来——”
    “……不辱时代使命,牢记青年责任,我宣布,第五十八届宪法日纪念活动现在开始!”
    宁山月的回忆骤然被音响的嗡鸣打断。
    男女主持人衣着光鲜,笑容甜美,对着徐徐转动的摄影机张开了手臂。两人脚下站立的台阶向两边裂开,穿过流光溢彩的VR景观墙,从生态社精心准备的红掌花丛上方飘过,隐没进了幕布后方。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旋转的圆形舞台,托举着舞蹈社的女孩们登场,伴随着波澜壮阔又不失优雅的乐声,洁白的衣裙在交错的光束下翩翩起舞,宛如一群高贵的天鹅,向台下播撒着福音。
    S大的中心体育馆是一个足以容纳上万人的巨型建筑。在10月4日当天,所有的学生和教师都必须到达现场,参与这场规模盛大的庆祝活动。世纪战争后地球上人口锐减,光明国也是地广人稀,很少有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的时刻。站在人群中,会感觉自己像无关紧要的一滴水,然而当跟随着指挥,与周围的同伴喊着相同的口号,挥舞着相同的手势,共同为历史和未来流泪高呼时,你也会变成大海的一份子。
    宁山月的目光漫无目的地在会场里逡巡,这使她显得有些异样。在宪法日这天,所有学生都会根据自己所在的学院穿上不同颜色的袍子,一丛一丛地扎在座椅上,显得既整齐划一又不会太过单调。他们法学院的袍子是大红色,淡紫色的文学院坐在他们左边,右边是明黄色的公共管理学院。医学院的自然是白色,研究生比的位置本科生高一排,她一低头就能望见乔英树那一头显眼的长发。
    除此之外,其他的理工科学生都坐在会场的另一边,她的目光越过舞台,在银灰色的计算机学院和草绿色的生物科学院里找了半天,却实在是看不清那三张熟悉的脸。楚明镜身为学生会长和主持人之一,应该正在后台等待,沉希坐在自己身边,往日精心养护的卷发却在这样的重大场合蔫巴巴地垂在耳边,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这样,她在这学校里熟悉的人就都找完了。
    还有什么能做的呢?她想把下周课堂汇报的内容在脑子里过一遍,但此时舞台上的节目换成了诗朗诵,激昂的文字经墙壁反射,在会场里肆意冲撞,频频打断她的思路。好不容易挨到结束,又轮到楚明镜和一个蓝裙女孩出来串场,她只顾着看他裹在西装里肩宽腿长的身材和挺括的鼻梁上雾蒙蒙的光影,至于他说了些什么根本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那个情乱意迷的下午,少年手掌的温度,从柔和变得炙热的呼吸,安慰的话语……记忆一到这里,就无法再继续下去了。宁山月刻意从脑海里剪去了那一段,这又使她呼吸困难,痛苦得想揪头发或扯着嗓子大喊,但摄像头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转到他们这边,因此她强忍着正襟危坐,摆出了一早学会的带着激动的赞赏表情。
    话剧社的英雄故事也过去了,然后是周年献礼的宣传片,宁山月一个镜头也没看进去,听到学生性健康宣传队报幕的时候,沉希甚至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哈欠。
    一般到了这个环节就要开始说教了,有声有色的装饰都撤了下去,宁山月又开始心神不定,害怕自己和上次忏悔课一样,不自然地扯了扯裤子。贞操带没有任何动作,邵迪青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这一周都没来找她的麻烦。难道是楚明镜真的有那么大的权力?他上头有人她是知道的,但她不太相信他会为她做到这一步。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从幕布后面出来的既不是以温和自律着称的学生会长,也不是整天板着脸的老处男宣传队长,而是一个戴着眼镜、低着头的短发女生。宁山月吓了一跳,因为这人她倒认识——前段时间常往管理科跑,见过她高清无码的高潮教育视频挂在门口公开,这可是连续犯罪三次以上的禁欲犯才有的待遇。
    女生一上台,话筒周围就凸起了一圈高高的台阶,将她送到所有人的目光下。
    她显然是第一次面对着这么多人演讲,眼睛几乎钉在了被攥得变形的稿纸上,吞吞吐吐地开口:“各……各位老师和同学……早上好,我是……我是数学学院的……刘诗怡。今天很、很荣幸……能够在这里演讲……与大家分享我的……唔嗯!”
    她突然发出黏腻暧昧的呜咽,被麦克风精准地传到了全场。这种声音宁山月无比熟悉,正是女性情动时的娇吟,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台下也响起一片骚动——这是什么场合?怎会容许这种事情存在?
    “很荣幸……与大家分享我的经历。”刘诗怡双腿打战,几乎要哭出来了,她颜色鲜艳的短裙下面,一条电子贞操带正在无情地运作,尿道里塞着的小管堵住了想要释放的膀胱,粗大的按摩棒威胁似地顶在子宫口,如果她不好好完成任务,它就会狠狠贯穿进去,让她在全校师生面前高潮到失禁。
    但是为了处分撤销和额外加的综测分数,她还是打败了数十个竞争者,走上了台。
    “我在大一……大二之前都坚定拥护性欲管理法。但是因为受到……受到姐姐的影响,加上我自己学习任务比较重,没有……没有欲望,于是开始逃避定期的高潮教育。后来才知道,我的姐姐与叛国者……勾结,他们用拒绝高潮教育的方式来表达对光明国的反抗。”
    一段话音刚落,女生就支持不住蹲了下去,捂着肚子小声喘息。幕布后走出两个人来,一个是宁山月在忏悔课上见过的发言人范妮,一个是陌生的高个男生,他们都戴着宣传队的蓝色袖章。
    两人一左一右将她架了起来,范妮首先接过话筒,问道:“这位同学,请问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吗?”
    她的语气颇有威胁性,求生欲使女生找回了一点力气,取回话筒道:“我犯了禁欲罪。但更严重的是……我通过这种方式藐视光明国的法律。叛国者的思想就是这样……他们表面上是鼓吹情感自由、欲望自由,但实际上是宣扬人类的动物性和非理性!想通过这种方式腐蚀我们的心灵,让我们稳定安全的国家分崩离析!”
    说到激动处,她的声音突然变得高亢,忘记了身体上的痛苦,挣开两位队员朝观众席挥起拳头来。高个男生也适时抓起麦克风,接话道:“没错!性欲管理法是史无前例的伟大创举,它避免了人类的欲望和冲动带来的混乱,它带给我们的是掌控理性的自由!而现在仍然有一群人在肆意地抹黑我们的法律,我们的国家!”
    “打倒叛国者!”
    不知从哪个角落突然迸出来的人声,渐渐的附和声四起,如同一阵阵浪花汇聚成海啸。
    “打倒叛国者!”“光明国万岁!”
    数万个声音一齐响了起来,在他们高举双手有力的指挥动作下,雷鸣般的吼声冲击到了宁山月的面前,将她打得惊慌地左右摇摆,自己的口中却条件反射地泄出了同样的字句。
    打倒叛国者!
    光明国万岁!
    她过去根本不会思考这些词语的含义。老师教的、电视上天天播放的、别人都在说的,总不会有错。可叛国者究竟是什么?是穷凶极恶又淫贱无比的恶魔?是萧霖,是他强壮的怀抱和夕阳下的风声?还是密林里咬着牙剜去自己身份的壮士,从此失去了唯一的指引,只能在黑暗和危机中死去?
    嘴唇机械地翕动着,宁山月的思绪越飘越远,恍然中那双紫色的眼睛似乎又从深渊里浮现出来,紧紧地盯着自己。
    她的灵魂似乎脱离了出去,恐惧地飘荡在半空,旁听着肉体的声带振动。鬼的影子扫视着会场,到处都是怒的话语、血的杀伐,被投进钢铁的熔炉里扭曲成千人一面。她在哪里?她的口大大张开,争相涌出的无声的痛苦在刹那间就被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呼喊声才渐渐平息下来。宁山月举目四望,周围的学生各个脸色赤红,仿佛一群饿急了的鬣狗正在等待下一个猎物的出现。
    “现在,请刘诗怡同学告诉大家你今天来到这里的理由。”范妮笑颜如花。
    “我……”刘诗怡似乎已经被刚才的阵势抽去了全部力气,一句话在嘴边滚了好几转,直到按摩棒噗叽一声往里一刺,才把它连呼带喘地顶了出来。
    “我对自己的思想改造还不够深刻!请大家帮助我一起完成!”
    像是请求,又像是求救,刘诗怡说完后就脸色苍白地退到了一边。
    “今天早上,大家的学生终端已经完成了更新。”大屏幕变幻,闪出一个小程序的用户界面,上面赫然是几十个只标注了性别的灰白头像,每个头像都可以点开,显示出罪名、服刑时间和各种各样不堪入目的惩罚项目。
    高个男生介绍道:“这是今年管理科的新规定。为了提高大家的思想觉悟,调动学生运动的积极性,从今天开始的这一周七天内,所有人都可以使用这个程序帮助这些不小心走上了歪路的同学。惩罚越到位,他们得到的教训就会越深刻。管理科已经引入了最新的技术,就算大家一起惩罚某一个人,也会控制机器操作的限度,不会对他们的身体造成伤害。”
    台下似乎没有人理解他的意思,一片鸦雀无声。
    于是他在自己的终端上点按了一下,不知选中了什么项目,刘诗怡忽然尖叫一声,死死按住下体在舞台上打起滚来。
    宛如蜂巢爆炸般的嗡嗡声杂乱地响了起来。
    “希望大家都能认真履行自己的责任。”范妮朝台下鞠了一躬,露出天使般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