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瓮中之鳖

      第一百二十二章瓮中之鳖
    难民审查工作结束后没几天,一道军方布告贴在了雨石镇镇中心的布告栏上,上面列出了获准第一批出境的难民名单,由于大多数难民都不认识字,负责贴布告的士兵正拿着扩音喇叭大声宣读。
    齐洛假扮成难民的模样混在人群里,尽力往前排挤去,他等不及听完那冗长的名单,仗着自己视力出众,便伸长脖子快速地扫视着看板上密密麻麻的名单,当看到他们的假名字一一出现的时候,他总算呼出了一口悬着的气。
    可是当他再往后看时,却发觉自己这口气松得还是太早了。
    “军方要求榜上有名的人,在今天晚上七点之前集合在博盾军事基地前的空地上,军事基地将负责暂时管理这批难民,不出意外的话,24小时内就护送我们通过莫令口岸,再移交给钦奈国的边防军队,倘若不接受他们的管理,擅自前往莫令口岸的人,均不予通行,并取消这次的出境资格。”
    齐洛复述完了通知上的规定,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俊流。俊流沉思着,没有立即发表意见,倒是麻古先叹了口气:“啧,没想到还有一关要过。”
    “从常理上来看,倒没有太可疑的地方。”齐洛认真地分析道,“莫令口岸其实就在博盾军事基地的管辖范围之内,要通过边境关卡,我们肯定是要进入军事管制区的,这可不是什么能让外人随便乱跑的地方,把难民集中起来管理,好维护出境时的秩序,是合乎情理的做法。不过……”
    “我们一旦进去,就是瓮中之鳖。”俊流接过话头,表情严肃起来,“想再出来就不可能了。而且武器是肯定带不进去的,估计大门外就会被严格搜身。也就是说,万一在里面遇到什么危险,我们就只能束手待毙。”
    “都走到这一步了,说这些也没用了啊,”麻古抽着一根镇上出产的卷烟,吐出一口呛人的白烟,“就算有风险,难道我们就不去了?就像你刚刚说的,这应该是人家的正常程序,别太神经质,我们既然有假身份,也不会轻易引起怀疑。”
    “去肯定是要去的,我们别无选择。但既然已经知道我们承担不起风险,还是应该有所准备才行。”俊流说完便站了起来,“离天黑没几个小时了,我们得赶快。”
    傍晚的时候,他们收拾好了行装,就地挖了一个深坑,把带不走的武器、旧衣服和垃圾什么的全埋了进去。
    在黄昏的最后一抹光线中,他们没有停留,一路快步往镇子上赶。俊流紧紧牵着朵奇的手,他们现在的身份是一对兄妹,三个大男人走在一起太惹眼,这个女孩无疑是最好的掩护,而且她也是唯一一个知道他们底细的人,俊流必须把她牢牢地护在身边。
    齐洛和麻古稍微落后几步,跟在他们后面,谨慎观察着四周的情况。到达雨石镇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冥蓝的色调笼罩着旧街老巷,镇民们趴在窗台或站在门口看热闹,身边不时加入衣衫褴褛的同路人,他们逐渐汇入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去赴一场命运的狂欢,越往镇中心走就越身不由己。
    镇中心早已人山人海,灯火通明,周边的难民们接到通知后一批批蜂拥而至,其中不乏拖着老人孩子的家庭,扛着一大堆行李,互相谈笑风生,仿佛是在庆祝节日,偶尔有一辆军车粗暴地按着喇叭呼啸而过,才平添了一分紧张气氛。
    俊流他们停留下来休息了片刻,很快就被挤得忍无可忍,难民们令人恶心的体味混在一起,连呼吸一口新鲜空气都很困难。有小贩趁机高价兜售食物和水,一边吆喝着一边卖力地逆行在人群里,齐洛特意买了点热茶,四个人分着来喝。有限的空地容纳不下成千上万的外来人口,交通严重堵塞,士兵们开始驱赶难民,迫使他们尽快上路。
    俊流他们没有逗留太久,便跟随着庞大的部队继续移动,沿着泥泞的道路往另一个出镇的方向走。
    道路两旁的民居渐渐稀疏起来,视线中的军人却越来越多,远方军事基地的岗哨塔台打着刺眼的探照灯,像一群出没在暗夜里的饿狼,反复搜索着可疑物。他们放慢脚步,没入了周围人的节奏里,尽量不让自己显得特别。
    随着他们一步步更加接近军事管制区,道路两旁荷枪实弹的士兵也更加严厉,他们将难民限制在一定范围内,其凛冽目光所施加的威慑力,迫使人群停止了闲聊,自发地安静下来。耳边逐渐只听得到沉重的脚步声,仿佛来自一堆移动在黑暗里的行尸走肉。
    小镇的灯火都已远去,夜显得如此沉重压抑,带着雨林湿气的风继续拂过人们连绵不绝的肩头,传递着不为人知的消息。俊流偶尔向四周望去,满目皆是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望无际,凭经验推断,这支庞大的迁徙队伍足足有三、四万人,规模还在不断增大。
    长久的寂静让人紧张,朵奇走着走着,忍不住摇了摇俊流的手,“黑猫,跟我说说话吧。”
    “肚子饿不饿?”俊流揉了揉她的小寸头,因为这些天长长了一些,摸着不那么扎手了。
    朵奇点点头,其实她没那么饿,只是想听对方更多的安慰。
    “再忍一晚吧。明天出了境,咱们就搭长途汽车去明斯克。”俊流压低声音说,“据说那里风景优美,是牧民的家乡,聚集着几个大牧场,盛产香蕉酒和好吃的牛羊肉,当地人喜欢把肉腌制过后切成长条,配上乳酪,就着酒生吃,因为腌料里加了秘方,所以一点都没有腥味,清甜爽口,可好吃了。”
    朵奇听得直咽口水,“骗人,你怎么知道的?”
    “我小时候看过一本介绍钦奈国风土人情的书,上面专门提到过这个地方。”俊流挤了挤眼睛,“我们身上还有些钱,到时候找个饭馆大吃一顿,不怕你不信。”
    朵奇心里一热,绽放出了一个欢天喜地的笑容。
    “还有,别叫我黑猫了,我是你哥哥。”他说着搂了搂女孩单薄的肩膀,让她紧靠着自己。
    博盾基地被高墙电网给包围,大功率探照灯将门前的空地照了个通透,一个团的士兵端着步枪,整齐排列在空地的两侧严阵以待。有人拿着扩音器专门维持秩序,为陆续聚集而来的难民整队,指导他们先把大件行李堆放在空地一角,然后排成数十个队列,将难民证拿在手里,接受前方士兵的检查。
    “你们身上,除了少量食物、药物和钱财、眼镜、假牙、手表等个人用品之外,不准带进来任何东西!听懂了吗!行李留在那边接受我们的检查,没有问题的话会在你们离开之前返还,严禁随身携带!”军官拿着扩音器在队伍前方来回走动,粗暴宣告着,“这道门之后是军事重地,后面有士兵领你们去营地休息,你们必须严格听从他们指挥,期间不准说话!不准脱队和随意走动!有任何问题先打报告!如果谁不打报告擅自做出违规动作,我们有权直接射杀!听懂了吗!”
    齐洛和麻古就排在俊流后面,但为了谨慎起见,他尽量不和俊流说话,从头到尾都装作素不相识,这是他们在出发之前以便镇重其事约好的:他们是陌生人,无论谁出了问题,不到万不得已,另外的人都不能出手相助。
    队伍冗长而行进缓慢,苦等了两个多小时后,他们终于推进到了铁门之下,俊流牵着朵奇的手走到了一个士兵面前,镇定地把两人的难民证递了上去。
    年轻士兵接了过来,用手里的一个仪器扫了下卡片的感应处,仪器的屏幕上立刻显示出他的登记资料,士兵抬眼审视了一下他和朵奇,面无表情地问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妹妹。”俊流回答。
    “从哪里过来的?家里做什么的?”
    “夹层区的蒙马特城,父亲是矿场的工人,现在下落不明,母亲在家做零工,在叛军的一次轰炸里去世了,我们的房子也烧毁了。”
    “像你这样的年轻男子,为什么没被征兵?”
    “我有先天的心脏病。”
    对方的回答和资料互相应证,并无破绽。而士兵早已和上百人打过交道,心头带了倦意,便没再盘问下去,让他当着自己的面把身上所有携带的东西拿出来,放在地上的篮子里,然后他举起起金属探测器在俊流身上仔细扫了几圈,确认他没有夹带任何危险物品。
    紧接着他便把视线转到朵奇身上,皱了下眉头说,“把手拿出来,你披肩下面藏了什么?”
    “晚饭。”朵奇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地捧出了一个纸袋,里面塞满了几个圆滚滚的大面包。
    旁边一个女兵走了上来,接过袋子后用力捏了捏,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硬物,便把它们放进了篮子里,然后她照例给朵奇作了全身扫描。
    在士兵示意两人可以通过之后,俊流便从容不迫地捡起了篮子里的东西,领着朵奇头也不回地跨进了基地的大门。
    齐洛通过得也很顺利,他的身上只揣了钞票、打火机和两包烟,在把其中一包塞给士兵之后,对方甚至对他笑了一下。
    排在另一行里的麻古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也同样带了打火机和烟,但不知是否生就带着一股子匪气,对方怎么看他都不顺眼,二话不说就把东西没收了,同样被没收的还有一把水果刀,尽管他解释了很久这刀钝得连猫都捅不死,却仍然没能要回来。在他身上唯一幸存的是一小瓶米酒,还被爱占便宜的士兵给拧开喝了两大口。
    通过基地入口的铁门和岗哨之后,便看到惨淡路灯下数个已经整好队的难民队列,男女分开,俊流不得不让朵奇去了旁边的女性队伍,他们三个则不声不响地排到了男性队伍的末尾,在原地耐心等了十多分钟后,一旁的士兵看人数差不多了,便一声令下,领着他们朝基地里面走去。
    陆续到达的难民都被安置在了离兵营不远的主训练场上,这里露天架起了几百顶巨大的行军帐篷,虽然是简陋至极的大通铺,但铺了防潮层的地面干燥洁净,条件已经比他们在雨林里的烂塑料棚好多了。
    队伍慢慢停了下来,四周挤满了人,大多都不知所措地站着,他们随即被勒令立刻进帐篷睡觉,不得逗留在训练场上。趁着轻微的混乱,俊流快步跑到朵奇身边,叮嘱了她几句,并且拜托旁边一个年长的女性照顾她,然后才和齐洛、麻古一起钻进了附近的大帐篷里。弯腰撩起帘子的时候,探照灯的强光正好滑过他的脸颊,刺激得他眯了下眼睛。
    他们跨过横七竖八的腿,在一道道陌生目光的注视下走到角落里坐下,和衣蜷缩在一起。俊流和齐洛面对着面躺着,在骚动着各种低语的空间里相顾无言。心始终静不下来,因为不断有新到的难民挤进来,摸索着寻找空位,把空间填塞得越来越局促,到最后几乎人贴着人,手脚也互相交迭。
    三五成群的士兵端着枪不断在帐篷四周巡逻,铿锵的脚步声透过单薄的塑料布传来,清晰得像贴着耳畔走过去。
    他们两人睡不着,只是一直看着对方,手紧紧地拉在一起。
    等到数万个难民全部被塞进了训练场的帐篷里,已经是午夜时分了,夜色完全沉寂下来,覆盖了无数忐忑不安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