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担心找不到本站?在百度搜索 新御书屋 | 也可以直接 收藏本站

彼此

      这是洛珩第一次听见唐言章对她说出了有关爱的字眼。
    床头依旧亮着的那盏灯零零碎碎反射着一些冷白色的光。她沉默地任年长者埋在自己颈窝处啜泣,那些有些发凉的液体,一点点沾湿了她的头发,又顺着凹下去的骨浸湿了衣服边缘。
    洛珩仰起头。
    “…是真的吗?”
    她在一片泪眼中挣扎着想看清年长女人的双眼,曾经那些数不清的话语偏得像刀刃,叫嚣着往里捅去,又被那句“我需要你”截停在半空,一下子湮得不剩多少痕迹。
    “…都是真的。”
    唐言章指尖颤抖。
    年长女人哽咽说出的话总是带些难以形容的陌生。像是连绵阴雨夜中被月破开的云,透过间隙撕开了一个缺口,拼命泄出来的是谁的乞求。
    她克制太久了,实在是太久了。
    她的情绪,她的忍耐,她不为人知的希冀与痛苦,还有挣扎在碌碌岁月中日复一日的平淡。她有决心踏出舒适区的第一步,却实在压抑惯了自己的需求,从来没有向爱人吐露过一丝依赖。
    这是她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的剖白。
    所以她想,所以她什么都想不了了。
    洛珩低头,在闷不做声的,浓稠又潮湿的出租屋里失声。
    那些涌起来就止不住的液体不要命地往外冒,唐言章怎么擦都没办法止住。洛珩双肩塌下,呜咽与痛泣都是那样穿透血肉。
    “怎么了…怎么了……”她抬起指腹,一遍遍抹去那些液体,女人的脸被她捧在掌心,却一直在颤抖。那些眼泪滴在她的腕处,又顺着手肘向下滑出一道水痕。
    “…老师最看不得你哭了。”
    唐言章哽咽,微微仰头,将一个冰凉的吻印在了洛珩发抖的额上。
    她想不懂洛珩为什么会哭成这样。
    以至于她想去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都是徒劳。只能一遍又一遍抚去她泪水,同她一起压低声音啜泣。瘦削的骨互相挤压,疲惫软绵,却又彼此攀附着借力。
    洛珩,洛珩。
    她喃喃。
    你为什么要哭。
    回应她的只是收紧的小臂,以及攥住自己衣角那指骨分明的手。
    唐言章…
    洛珩在哽咽中啜泣,捉住她的手放在了心口,又垂下眼,纤长睫毛挂满了泪珠。
    她将年长女人揉进了怀中,又埋在她肩头彻底放声。眼泪沾湿她肩头,又将胸前的一块衣服染透。
    她看见年长者的唇,在自己声嘶力竭的痛泣中变得愈发苍白。泪眼模糊了眉目,所有声与光都蒙上了一层厚重纱网,像隔开岁月的回音。所有零散的,破碎的记忆跨越漫长时间,最终一同汇聚到了终点。
    唐老师。
    如果当年你告诉了我这些,我们之间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
    那些漂泊不定的,无论怎么重复都没有办法安慰自己的恐慌,是不是就不会占据所有理智。我会学着去爱自己,在你需要我,依赖我的那每一刻,每一秒的时间里,我都会学着爱我自己。
    如果从一开始就坦诚。
    我们就不会荒废这么多时间。是不是?
    其实唐言章尝试过很多次痛感。
    如果要去形容,会有些类似不晴朗的白天,她梳理整齐的头发会被猛烈的风吹得散乱,发丝挡住了视野,也挡住了那些涌进鼻腔里不同的街道气味。
    五感被剥夺,她找不到熟悉的路,心脏就会有些不受控地闷疼。以至于在洛珩怀里醒来的时候,她甚至还错觉是这段时间习以为常的每一天。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辗转反侧失眠到天亮。却不曾想精疲力竭的背后,意识的褪去仅仅只需要一个松懈。
    那个松懈,或许就是曾经爱人的一个拥抱。
    “早上好,唐老师。”
    洛珩的声音低低埋在了她发顶。
    唐言章手指动了动,摸索着在女人的腰上寻一个支撑点,又因为力气还没来得及回拢,只能不轻不重地拥住洛珩后背,侧了侧头,将耳朵贴近胸口。
    平静缓慢的心跳声。
    她的心跳也与她一起趋向同步。
    “…十点半的行程,我要收拾东西了。”唐言章压低音量,还没梳理的头发有些毛躁地堆在颈窝。她吸气,隔着清晨淡淡水雾,将洛珩身上的气味悄悄埋进胸腔中。
    “好。”
    洛珩应她,纤瘦小臂却依旧环着唐言章腰身没有卸力。她缓慢而轻柔地抚过后背,又捏起腰身,透过掀开衣角触碰到唐言章的肌肤。
    洛珩若有似无的抚摸几乎要让唐言章再度沉沉睡去,她有些没有力气分辨女人这些举动究竟是出于最后临别的不舍,还是只是水到渠成的顺手。
    但她还是躺在了她怀里。片刻,又抬手捏了捏洛珩的脸颊。
    “我还以为我昨晚会失眠。”唐言章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又将掌心贴附在洛珩脸侧,“但每次你在旁边,我总是不由自主地就睡着了。”
    “我是安眠药。”洛珩轻笑。
    “比药管用多了。”
    唐言章最后还是贪恋了这个怀抱。
    洛珩先她一步去洗漱,唐言章则将余下的行李再一次清点整理。她东西本来不多,来的时候也只是带一些必需品。不知道有心还是无意,在沪城待的这一个月里虽然添置了不少东西,却几乎都是可以被带走的。
    唐言章收拾东西总是比较迅速,目光在阳台和卧室里扫了一圈,又闭眼在脑海里确认了下大概。其实落些什么东西在这也没有什么关系,倒不如说她甚至还想过这样做,好让之后的自己还能与洛珩有些交集。
    只是她根本不能确定洛珩还会不会理会。
    也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开这个口。
    唐言章站在原地,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又放回去充电。
    洛珩就在这时候走了回来。洗漱后那股半懒不懒的倦意消失了,狭小的窗户半开,将原本不算很大的风挤压进卧室里,把那头柔顺的长发卷进空气里铺开。黑压压的,将洛珩明媚慵懒的五官衬得愈发锐利。
    “洗好了?”唐言章开口。
    “嗯,阮澄刚才也给我打电话了。”
    “说了些什么?”
    “问你的近况。”洛珩侧过身从唐言章身边经过,“她说还没来得及回来再和你叙个旧。”
    “这孩子。”唐言章有些无奈。
    “她一直是骗你的。”洛珩开口。
    唐言章有些发怔,眸光凝在洛珩平薄的唇峰上,片刻,又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洛珩声音不大。
    “阮澄她之前从来没有对我展露过任何…超过友谊范畴的情感。是那次艺术展她看到你了,才故意做出那些动作。”
    她的手轻飘飘地搭在衣柜抽屉上,眼神随着细小尘埃放远:“虽然我没有仔细问,但是你能找到我,应该也和阮澄有关吧?”
    唐言章缄默。
    仔细一想,她会去翻起朋友圈,确实是因为某个指向很明显的原因:李云转发了阮澄那一届,专门要她拍照的毕业纪念视频。
    而她也记得,在李云那条视频的上面,正正好就是阮澄发的,特地露出洛珩手背的那几幅画。
    唐言章心跳蓦然漏了一拍。
    当一件事情有了线索,接下来的一切举措似乎都能得到一个她此前从未想过的答案。
    “她都是故意的。每一句话,每个我们都在场时候的动作,只是为了让我们和好罢了。”洛珩眨眼,“唐老师,其实很多年前,我从看到阮澄的那一刻起,就知道她喜欢你了。”
    唐言章有些不是滋味地闭上眼,潸动的睫毛似乎与心跳同频,都是一样的颤抖。
    “你又为什么和我说这些呢?”她哑声。
    她不会无动于衷,但事实摆在现下这个环境里,她只觉自己很难再去深一层思考些什么。痛意麻木又清晰,临别的话语像刀刃,哪怕洛珩什么都没说,都在分秒剐蹭她的血肉。
    “……唐言章。”
    洛珩的声音轻若叹息。
    她搭在抽屉上的手收了回来,退后半步将她摆放在墙角处的行李箱拖到身边。
    窗外的光隐约,透过画架,又照着尘埃浮动。
    洛珩逆着光,所有声音归于沉寂,只剩彼此的呼吸挤在这方小小的卧室里。
    她带着行李走到了玄关,不经意间磕碰到摆放着的玻璃瓶。瓶声叮当作响,唐言章跟在她身后,纤长的手指按住那些嗡鸣的噪音。
    “东西都收好了?”
    洛珩的笑在大多数时候总是会带些咄咄逼人的意味,而今天也不是多晴朗的天气。唐言章走到她身前站定,又微微仰起头去摸她发梢。
    “照顾好自己,小珩,无论阮澄喜欢的是谁,我都希望…都希望你能幸福。”
    年长者到底还是盖不去哽咽。
    “不用送了,太麻烦了。快去再睡一会儿吧,眼睛还红着。”
    她的指尖又游走到洛珩的侧脸,后者阖眸,她又隔着眼皮轻轻触碰到她眼睛。只是与想象中不同,女人的眼球在高频率地颤动。
    她在紧张吗?
    被悲恸压到麻木的思绪终于在这一刻回笼了理智。唐言章呼吸放缓,脑内将刚才洛珩的神情动作与话语再次细细过了一遍。
    ……
    她后退,脚步急得甚至有些踉跄。
    唐言章总是能,总是可以捕捉到那么一点洛珩藏在未完话语后真正的意思。她的小课代表,从来不喜欢把事情做绝,无论是什么事似乎都会给她留一些选择和退路。
    她怎么错过了这么明显的暗示。
    想被引诱的瘾君子,唐言章甚至连深呼吸的准备都还没做好,就已经动作比身体快,在理智归拢的前一刻拉开了那方小小的抽屉。
    存折?画作?心结所在的锚点?或者是日记,长篇累牍的控诉,那些合同,甚至还想过会不会是结束生命时准备好的药物。
    无数的念头在一瞬间宛如走马灯,满满当当塞满了她的思绪。
    洛珩,如果你真正的心结是藏在了这里,老师一定有办法帮你解开的。只要你肯告诉我…只要你愿意……
    唐言章伸手,往阴阴暗暗的凹槽里探。
    光线沉沉,老旧的木质抽屉在嘶哑的声响中只扬起了一些尘。
    里面也只躺了一把落灰的小鹿钥匙。
    “…洛珩?”
    “我灵感枯竭有一段时间了,去西北采风,一方面是想给自己放个假,另一方面也是想去找找灵感。”
    “嗯…我知道。”
    “所以…唐言章,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这世界上又有多少询问是真的存有考量。大多数的发问求的也不是准确答案,不过是想借着提问去试探一下对方的想法。
    所以她想,洛珩这个问题,其实根本没有,也不需要另一个答案。
    人这一生又能有几次刻骨铭心的爱慕,平凡而碌苦的每一天里,她们又能留下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
    留不下的。
    她们只会拖着残破身躯,在时间这条不能回头的延伸轴上,一遍又一遍地彼此靠近,无数次地尝试相拥。
    或许会痛苦,或许会失败,又或许根本没有结局。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们的归处就是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