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莫斯闭了下眼，再次抬起时，温和的目光中带上了一丝坚定。
    “有几个点，我想跟你探讨一下。”夏莫斯道。
    慕卿深吸一口气，他仿佛听到了这句话下面属于甲方的潜台词：全不满意，都得改。
    他不明白，他的协议书把两虫的关系分割得这么明确了，对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您说。”
    深知两虫的实力并不对等，慕卿保持住了作为乙方的良好态度。
    这种实力不是等级上的实力，而是掌握的金钱权势，对整个虫族的影响力。
    除了一些微弱的精神干预，他对元帅造成不了任何影响，对方却能让他在帝国境内举步维艰。
    他只是想不受任何虫摆布，独立而自由地生活而已，居然这么难吗？
    慕卿微微握住了置在桌上的手。
    夏莫斯的目光在慕卿握紧的手上停留了片刻，看眼光屏，思索片刻，道：
    “关于双方财产方面……”
    慕卿屏住呼吸。
    来了，一上来就是直击婚姻本质的问题。
    不过他在财产安排上还不够有诚意吗？
    元帅的是元帅的，他的是他的，难不成……元帅还惦记他那三瓜两枣？
    “财产是否分割得太过？”
    夏莫斯道：“我们是伴侣，不该这么生疏。”
    “……啊？”慕卿罕见地茫然了一秒。
    元帅是在跟他开玩笑吗？
    不划分清楚，吃亏的是他这个穷虫吗？是元帅自己啊。
    至于伴侣，就更扯了。
    基因配对的伴侣也算伴侣？那不是被强行绑定在一起的陌生虫么？
    这一定是个试探。
    试探他是不是真的别无所图。
    想清楚关键，慕卿道：“您用不着试探我，我们的诉求是一样的。
    “做一年的协议伴侣，等强制配对的期限过去，就解除伴侣关系。
    “你当你的帝国元帅，去找你喜欢的雄子；我当我的普通虫，追寻我要的自由。谁也不赖着谁。”
    夏莫斯落在桌上的手反复握紧又松开，片刻后，声音微哑地道：
    “你不想和我成为伴侣。”
    慕卿顿了下，他担心自己表现得太伤虫了。
    “我不是针对您，您是很优秀的虫。”
    “您不仅突破了虫族近万年来的等级极限，还多次打败天伽军，甚至杀死天伽皇，是帝国的守护神。
    “你拥有着绝大多数虫一生都无法触及的财富和权势，听到您说出您的资产的时候，我已经此生的最高目标改为了拥有一颗机械星球。”
    “您本身的外貌身材也极为出色，在见到您之前，我从不知道力与美能结合得这么完美，您性感极了！”
    慕卿掰着手指说着，很快就数到最后一根手指，他失笑看向对面的高大雌子，道：
    “看，您身上的光环多到我数都数不完。您是全民的信仰，我也是仰慕您的一员。”
    夏莫斯对上雄子亮闪闪的双眼，那里面的崇拜敬仰真实而鲜明。
    他移开视线，银色发丝遮挡下的耳尖有些发烫。
    “可你并不想成为我的伴侣。”
    夏莫斯说这句话时低垂着眼，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落寞。
    “是的，我仰慕您，并不代表着我要站到您的身边。您是天上的恒星，我只是被您光芒照射的千亿虫中的一员。”
    被恒星所庇护，偶尔仰头看看，从中汲取一丝继续奋斗力量，这就够了。
    至于和恒星结为伴侣……
    恒星的光和热太过灼虫，会让靠近它的渺小虫子化为灰烬。
    慕卿还想独立且自由地活着，不准备尝试飞蛾扑火。
    “而且，我并没有想过跟任何虫结为伴侣。”
    慕卿实话实说：“在我对自己的未来规划中没有这一项，也不打算加入这一项。”
    一句话，堵死了所有可能。
    不是因为他是夏莫斯而拒绝，而是拒绝所有雌子。
    夏莫斯沉默良久，开口时，问的却是完全不相关的问题。
    “你……就没有喜欢的雌子吗？”
    慕卿愣了下。
    脑海里不知为何滑过一只军雌的脸，半边是坚硬的银色虫甲，半边是代表能量衰退的黑色虫纹。
    说实话，那模样有些怪，并不符合大众审美。
    但他曾像被蛊惑般地，一次次用指腹、用唇去描摹那些黑纹。
    他沉迷于咬脖子的游戏，只为听军雌虫化后异变的声带，发出声调古老的嘶哑虫鸣，像是远古时期的求偶乐曲。
    慕卿搭桌上的双手轻合，手指无意识勾缠。
    喜欢吗？
    信息素影响下的情感，是他真实所想吗？
    慕卿不清楚。
    好在，他也不需要向一个刚认识的虫剖白自己。
    “没有。”
    慕卿说完，突然觉得有些遗憾。
    他和那只军雌，可能再也不会相见了。
    就算哪一天在茫茫虫海中相遇，他们也无法认出彼此。
    “好……我知道了。”夏莫斯平复杂乱的心绪，看向光屏上的协议。
    后面几项已经没必要再谈。
    现在的慕卿抗拒着所有雌子，尤其是因基因配对而绑定在一起的他。
    签下这份协议，反而能让雄子安心。
    夏莫斯的视线下移，落在协议最下方的签名处。
    那里已经有了雄子的签名，只差另一方签下名字，协议就能生效。
    夏莫斯抬手，缓缓在雄子的名字后面，签下自己的名字。
    慕卿，夏莫斯。
    两个名字并列在一起，就像坐在餐桌两边的他们，近得触手可及，又遥远得无法触碰。
    据说，如果雄子和雌子一起去配对中心办理伴侣证明，将会得到两份雄子和雌子名字签在一起的纸质证明。
    就像这份协议一样。
    只是一个是互相立誓共度终生，另一个是契约一年后解除关系。
    夏莫斯收回手，掩盖住微颤的指尖。
    慕卿看着同步出现在自己光屏上的签名，在心底小小地惊呼了声。
    看元帅之前的态度，他还以为要费很长时间才能谈成，没想到这么快就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慕卿感激地看向对面的雌子，想要道谢，却发现对方身上似乎萦绕着某种难以形容伤感。
    “元帅？”慕卿试图着唤了声。
    夏莫斯回过神，对上雄子隐含担心的目光，他下意识回道：“没事。”
    “唔，我还要谢谢您，谢谢您没有怪罪我的冒犯，还签下我带来的协议。”慕卿道。
    “这不是冒犯，你只是站在你的立场，向我提出了一个合理的请求。事实上，在来这里之前，我也准备过一份婚姻协议书。”
    慕卿瞥眼地上的纸屑，没有追问对方为什么毁了那份协议，或许是手下虫提交上来的方案，有哪一点不合他心意吧。
    “你……”夏莫斯看着慕卿，犹豫一瞬，还是说出自己早就想说的话：
    “你不用对我用敬称，也别再叫我元帅，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慕卿有些懵怔地眨眨眼。
    这不合适吧？
    先不说元帅在虫族的崇高地位，只说两虫的年龄差就不合适。
    元帅大他一百多岁呢，放在蓝星都能做他曾爷爷了。
    虽然在虫族一百五十岁还算不上老，慕卿还是有些不适应。
    只是对上隐含期待和鼓励的蓝眼睛，慕卿又说不出拒绝的话。
    谁让他拿了对方签名的协议。
    吃虫嘴短、拿虫手软。
    慕卿抿了抿唇，尝试开口，唤道：
    “夏莫斯……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