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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第898节

      “于越,夏人增兵了。”萧室鲁回道:“我在安市城抓了个俘虏,自言乃是青州人,奉命渡海北上,增援辽南。他也说不清有多少人,估摸着不下一万,骑军约有两千。儿郎们冲入乡间,夏人百姓但缩入村中,据守栅内,以弓矢互射。”
    “百姓都打不过?”耶律释鲁暴怒。
    “于越息怒。”萧室鲁说道:“我曾亲率千余骑,冲入一村落,刚杀了数人,夏人便大呼小叫,退入一木栅营垒内,居高临下射箭。也是奇了怪了,他们射得很准,不像是终日劳作的农人。我又遣五百人下马,步战攻栅,夏人村夫居然敢打开栅门,向外冲杀。”
    “然后呢?败了?”耶律释鲁追问道。
    萧室鲁惭愧地低下了头,道:“败了。”
    “混账东西!”耶律释鲁怒不可遏,将桌子都掀翻了,酒壶、杯盘稀里哗啦摔了一地。
    “于越!”萧室鲁往后退了两步,忍不住说道:“那些夏人丁壮真不是一般人,射箭射得准,还敢出营搏杀。不光会用长枪,刀、剑也会耍两下,甚至还会配合。我怀疑他们是屯田兵,并非普通民人。”
    “中原现在哪里还有屯田兵?”耶律释鲁根本不信,不过他很快顿住了,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先前抓获了一些夏军夫子,据闻乃是魏博丁壮,你遇到的,可是魏人?”
    萧室鲁又很惭愧,道:“刚想抓些俘虏,夏人大队人马便赶至。我军不得不退去。至安市城外,遭夏贼邀击。彼时正在回撤,士无战心,贼将投矛投得极准,连毙我多名勇士,大军四散奔逃,故未来得及……”
    “你这丢人现眼去了!”耶律释鲁恨恨地看了他两眼,刚想继续痛骂,莫名地又底气不足。
    他带着数万人马,可也是败了啊,而且丢的脸比萧室鲁还大,脏话却是怎么也骂不出口了。
    “罢了。”他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吩咐亲随将帐内收拾收拾,又问道:“辽阳这边的局面,你应该也听说了。如今可有什么办法把夏人赶走?”
    萧室鲁松了一口气,凝眉苦思了一会后,试探性问道:“于越,不如集中个几万人,不顾伤亡猛攻一次?”
    “用人命堆?”耶律释鲁失望地摇了摇头,萧室鲁也没什么主意。
    “若不想堆人命,便只有让夷离堇回师了。”萧室鲁说道:“如今后院起火,阴山那边打得再热闹也没甚意思。”
    “让阿保机回来?”耶律释鲁心中一动。
    西征军是唯一有好消息的地方了。
    他刚刚收到消息,阿保机统率的大军假意撤退,诱敌人来攻,结果仙游宫那边不为所动,奚王去诸却上当了,被结结实实来了一记狠的,全军大败,损兵数千。去诸退回御夷镇,人心惶惶,随后守都不敢守了,溃围而出,一路西奔。
    夏人在燕北设置的三处牧场,三泉、御夷至此皆被拿下,只剩个仙游宫还在苦苦支撑了。
    按说如此大好局面,就更不应该让阿保机分心了。作为伯父,他就该稳定住后方,等到侄儿大胜的消息传回。
    但如今似乎做不到啊!
    “爷爷!”耶律绾思突然走了过来,神色间似乎带着惊慌。
    耶律释鲁心下咯噔一响,莫非又有什么坏消息?
    “东边传来消息,夏人突袭了盖牟、新城两地,城头升起了将旗,很多人都看到了。”耶律绾思说道。
    耶律释鲁半晌没说话。
    萧室鲁忍不住问道:“这些夏人从哪里冒出来的?难道会飞不成?”
    耶律绾思好似没听到他说话一样,继续对着父亲说道:“儿遣人至盖牟,抓获了两名出外樵采,不及逃回的夏兵。他们是渤海人,自言从乌骨城出发,一路北上、西进,穿越崇山峻岭,在七月底先后占领了盖牟。另有大队人马往西北方疾进,奔新城州方向而去,那个地方,肯定也陷落了。”
    耶律释鲁从震惊中缓了过来,霍然起身。
    萧室鲁、耶律绾思一齐向他望去。
    耶律释鲁的左手紧握刀柄,久久不语。
    “告诉阿保机吧。”他又颓然地坐了下去,道。
    第048章 布局定策
    王彦章这个人,如果你深入了解他,就知道他是那种笼子关不住的鸟。
    甫一抵达盖牟州城,他就开始筹划如何给契丹一个狠的。
    是的,他手下就两千多步卒、五百骑兵,但浑然不怕,绞尽脑汁思考着如何博取战功。
    昔年李绩克盖牟城,获生口二万、粮十万石,以其地置盖州。
    王彦章神往之,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
    不过在此之前,他先得整顿好防务。
    “城内旧有屋舍,无人居住着,尽可拆毁,所得石材,拿来修补城墙。”王彦章站在大街上,看着满城的石屋,非常诧异,石头质地的宅院,住着舒服吗?
    高句丽人也是神奇的。早在乌骨城的时候,就到处看到砖石质地的房屋,合着人家就喜欢用石头建房啊,与汉地的木屋、砖瓦房差别甚大。
    “镇使,该遣军联络辽阳了。”有幕僚提醒道。
    “刘鄩在做什么?”王彦章问道。
    “临行之前,赵王交代刘将军进占辽阳为止。”幕僚说道:“辽阳城中粮草应还足支两月有余,刘将军此时应在加固城池,以为长久之计。”
    现在已是八月,说不定下个月就降霜甚至下雪了。届时牧草枯萎,不再生长,契丹人或可提前储备些干草,但也最多坚持到九月底、十月初就要撤退,不然就得吃土。
    刘鄩携带的粮草或可坚持到十月初,听闻沿途还缴获了大量马匹,亦可杀马充饥,坚持到十月中下旬亦有可能。
    今年,他们是能熬过去的,除非契丹不管不顾,堆人命消耗,不然辽阳就是大夏的——初冬之后,安东府大可用马车甚至雪橇运输粮草,在辽阳囤积着,等到明年,如果契丹人再来,局面又大不一样了。
    “好,这便联络刘鄩。”王彦章满口答应,随即让人牵来战马,拿来铁枪。
    “这……”幕僚有些傻眼。
    “为将者,岂可安坐于后,坐享其成?”王彦章说道:“放心,我不会硬来的。”
    八月初五,王彦章不顾幕僚劝阻,亲自带着五百骑兵,出外玩耍了。
    他帐下的骑卒,基本都是各路杂牌军中的骑兵抽调出来后,统一加强过来的,组成了一个“骑兵旅”,统归他这个都游奕使管辖。
    这些骑兵来源很杂,有汴人,有兖人,有郓人,有齐人,还有徐州人。简单来说,都是原朱全忠、朱瑄、朱瑾、王师范的部下,传统的中原装甲枪骑兵,一般是配属步兵作战,是从属地位。
    到了安东后,他们依然配属步兵作战,但马匹却多了不少。
    这次出门,除原本的战马外,还有渤海人贡献了部分马匹,达到了一人三马,可谓阔绰。
    他们没有傻到去找契丹大队主力厮杀,而是在野外兜着圈子,四处寻找敌人的放牧之地。
    数万契丹大军在辽阳,起码得有数十万牛羊马驼在附近放牧,不然吃什么?
    先找他们的晦气,调动敌人,再想办法直冲辽阳城下。至不济,看到契丹人被调动起来后,辽阳守军也会觉察到,从而有自己的判断。
    打仗么,就得勇!有时候勇猛到极致了,或许会出现奇迹。
    ※※※※※※
    建极二年八月初九夜,东都苑青城宫外万籁俱寂。
    阿保机还没收到辽东的消息,邵圣却已经知道了刘鄩离开安市城,向辽阳挺进之事。读完军报之后,他立刻把储氏白花花的身体推开,又唤宫官入内,取来地图。
    尚宫解氏领着仆固氏、齐氏二人入内,见圣人没有下床的意思,便脱了鞋,轻手轻脚地爬上去,将地图摊开,供圣人审视。
    丝帛地图非常柔滑,邵树德将其置于储氏身上。
    “建安、安市二城居于山峰之上,易守难攻,险要无比。”邵树德心中喜悦,自言自语道:“惜周边荒芜,人烟稀少,物资需得从远方转运。”
    他的手在两座山城之上转来转去,储氏洁白修长的双腿紧紧绞在一起,轻轻磨蹭着。
    邵树德又回忆起了两座城池的规模。历史上李世民在安市城下激战良久,全歼高句丽四万援军,但没能打下这座城池。观史书记载,安市城其实不算太大,介于县城与州城之间,可囤积一定量的物资,但不太可能储备供数万大军征战半年以上的粮草。
    淮海道州军指挥使王郊率部渡海之后,目前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将各种物资从后方转运至建安、安市二城储放。根据上次收到的消息,安市城已经积聚了超过两万斛粟麦,当地留守军士去城外割草、晾晒,马料也囤积了八万余束。
    但这还不够。
    如果可能的话,还得在安市城附近寻个地方,修个仓城。哪怕只是临时应急的简易仓城,也总比没有好。
    安市城,最好能储备十万斛以上的粮食,越多越好。
    邵树德的目光又往南移,手指划到了平原地带。
    积利县原本是安东府最靠北的城市,也是府治。算上今年新迁移过去的人口,大概有2400户上下,万余口。去年开垦了数百顷田地,收了六七万斛粟麦,今年进一步深耕,情况应该会有所改善。
    积利县向北去建安二百里,需要走七天左右。建安到安市,却只有百余里,三四天即可到。出安市之后,再走百余里,可至辽阳。
    “该重点发展积利、建安二县了。”邵树德心中有了决断。
    当然,这需要提前砸下大笔投资,主要是粮食、农具、牲畜之类。资源是有限的,这里发展了,意味着那边就要少,但似乎是值得的。
    目前登州、青州两地正在满负荷转运人员、物资。
    或许该调整一下优先级了。
    粮食、农具,越多越好,这是最重要的物资,优先级应被提到第一位。
    粮食之外,就是人了。
    今年已经迁移了5700余户横山、魏博百姓,前者约2600户,后者3100余户。
    他不确定今年冬季会不会出现浮冰,影响航运。但万事得做好最坏打算,移民的节奏可稍稍放慢,腾出船舱,囤积生产、生活物资更为紧要。
    只要积利、建安能产出大量粮食,物资转运的距离就能缩短一大截。
    “陆路运输之外,还有水运。”邵树德的手又移到了大辽水入海口一带。
    安东府已经派人在那边调查水文状况了,至今尚未有回音。
    邵树德也知道,这是一个长期工程,急不得。安东府方面现在根本不确定大辽水入海口一带能不能行船,但邵树德知道是可以的。
    辽河一带还有辽泽。
    所谓辽泽,其实是一个多种环境并存的自然景观组合。其最多、最常见、总体面积最大的是长满草本植物的草地、沙地,其次是长有大量榆树、柳树的疏林草原,其次是长满芦苇的沼泽湿地,最后便是纯水面了,即湖泊,有的湖泊面积还不小。
    唐太宗征高丽时,两次穿越辽泽,都沿途修路造桥。有的地方泥泞水深的,甚至把车沉在下面为梁,再造桥通过。
    辽泽东面边界是辽河,西界平地松林东南(翁牛特旗东境),南至燕山山地,北至大兴安岭南麓,面积其实极其广阔。广义上来说,契丹、奚、室韦、鞑靼等部族,都居住在辽泽之内,史书上谈到契丹,直接说他们“代居辽泽之中”。
    但我们都知道,辽泽中主要是稀树草原、被固定的水中沙丘,陆地面积还是占据了绝大部分,如果是山丘地带,还有大面积的原始森林——对游牧民族而言,这其实是一处上天恩赐的水草丰美之地。
    此时的辽泽,也在慢慢退化。
    到了宋时,辽泽沙漠化的苗头开始显现。到了元朝时,大面积沙化。明清之时,辽泽已专指辽河下游一带了,面积大为缩水。
    “辽泽!”邵树德的手指一戳。
    丝绢地图隐隐浸润,宛现水泽。
    “如果在辽河口寻一处干燥之地,营建码头,却可省去数百里陆路转输之苦。”邵树德思虑道:“就是不知辽水中上游是个什么情况,但应该是可以行船的。”
    想到这里,他突然起了一种荒谬的感觉。
    历史上欧洲殖民者去海外殖民,一般都是沿海、沿河深入,从其殖民定居点的分布就能看得出来。水路,运输能力强大,且土著没法骚扰,是一条极其安全、可靠的运输补给线。如果发展商业、对外交流的话,水上运输的优势也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