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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第959节

      “莫非是邵贼之子统率的赤水、归德等军?”李存璋问道。
    “应该没错了。”李嗣恩点了点头。
    “可有办法突袭之?”李存璋问道:“若能擒下小贼,老贼或投鼠忌器。”
    “留守,而今最好镇之以静。”李嗣恩忍不住劝道。
    李存璋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心中胆怯,畏敌如虎,靠这帮人守城,真能熬退夏兵?随即又有些泄气,不靠他们靠谁?无兵可用了啊。
    “也好,便稳妥一些吧。”李存璋说道:“我这就遣人知会各部,火速撤回城内。涿州那边,唉,希望安福迁撑住。”
    安福迁与邵贼有杀弟、杀侄之仇,应不至于降。但他的兵少,又吃了一次败仗,不可能有余力支援幽州了。甚至就连给夏军侧翼制造威胁,都得看义武军卖不卖力。
    还有成德王镕,都什么时候,还磨磨唧唧。如果够胆,就该亲自领兵,全军压下,举十万之众,猛攻景州,再杀至沧州,看夏人怕不怕。
    不过他也知道这不可能。赵兵素来以善守闻名,野战能力稍逊,指望他们,怕是怎么死都不知道。
    唉,这帮废物!河朔三镇难道真要就这么完蛋了?
    十一月二十日,风雪稍停。
    幽州东北数里之外的雪原之上,旌旗林立,鼓声震天。
    由大夏赵王邵嗣武统率的万余兵马围剿了一支征粮回返的晋军,俘斩千余,随后伐木立栅,进窥幽州。
    这是第一支抵达的夏军。
    可以预见,在接下来的时间内,会有越来越多的夏兵抵达。
    第042章 另辟蹊径
    “嘎吱!嘎吱!”四野之中,尽是武夫们在雪地里艰难踟蹰的声音。
    走了很长一段之后,所有人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开始休息。
    雪停了,风很大,太阳挂在半空,反倒让人觉得更冷了。
    粗硬的麦饼被掰成两半,就着雪水使劲咀嚼,像是在嚼干硬的木头一样。
    另一半麦饼被小心翼翼地收好,甚至连残渣都收了起来,留待后面再吃。
    李存孝看着军士们的模样,心中惭愧。
    都是跟了自己多年的勇士,日子过得这么苦,但没有离自己而去。虽说男人不能太矫情,可心中真能无愧?
    李存孝长叹一声。
    这几年一直在反思。年轻那会觉得只要武勇过人,天下大可去得,人人都会待你如上宾。可年岁大了之后,愈发觉得这种想法未免太天真。
    当年的单可及不是勇冠三军吗?李存孝自忖,当面与其对上,未必能稳操胜券。
    单可及的下场如何?被人团团围住,万箭齐发,号称有万夫不当之勇的猛士就此丧命。
    妫州穷困,人烟稀少,虽然民气勇悍,武士善战,但只要敌人不是一触即溃,敢和你比划,敢和你搏命,你比他们强出一线,又有何用?抢不了人家的资财,到头来越打越穷,越战越弱,最后只能灭亡。
    悟出了这一点,李存孝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新境界,看待人和事物的方式都不一样了。
    投降朝廷,或许有贪恋富贵的因素在里面,但看出了河东的窘迫,没有希望,也是一大因素。
    可惜河东还有大量执迷不悟的人存在着,继续为晋阳卖命,可惜了。
    李存孝吃完整整一张饼后,又喝了两口烈酒,感觉浑身都燃起来了。
    夏军信使站在旁边,欲言又止。
    李存孝一把将他推开,面向将士们,问道:“吃完了吧?可有力气厮杀?”
    将士们冻得瑟瑟发抖。不过气势一点没坠,纷纷说道:“现在便可去斩贼人头颅。”
    信使追了过来,还要再说什么,李存孝回首一瞪眼,手抚刀柄,道:“小儿辈岂会打仗?现时去幽州有甚用?给他壮声势?哼,若是他父下令,我还会遵从一二。都到这地方了,说什么都晚了。”
    信使张口结舌。
    他还年轻,没见过这么跋扈的武夫。这种桀骜不驯的气质,只在他过世的父亲和那些老兄弟们身上见到过。最近十几二十年,关西出生的新卒,还真没见过这么横的。
    “吃饱了就出发。”李存孝大手一挥,下令道。
    军士们纷纷起身,不上马、不披甲、不张旗,但牵着马儿步行。
    数千人就这样在雪地中迤逦而行,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后,体力居然还未见衰,直到他们被一名敌军斥候发现。
    “上马!”李存孝大吼一声,三千多人分批上马,在雪原上散开。
    李存孝最后看了一眼众人。
    此番南下,可以说是孤注一掷了。妫州城内能打的都带出来了,留下一帮老弱残兵守着城池唬人。
    三千多人里,并不全是骑兵。但他们依然把搜罗来的所有马匹甚至骡子都带上了,反正留在妫州也是被宰杀的命,没多余的干草和粮食喂它们。
    若在幽州打得不顺,他们甚至连回去的粮食都没有。
    无路可退了。
    “杀贼!”李存孝一夹马腹,当先而行。
    “杀贼!”妫州武夫们齐声大吼,跟着冲了下去。
    山坡之上满是积雪。
    晋军斥候在前方夺路而逃,妫州兵追在后边,奋勇前进。
    不断有人摔落马下,但很快就爬起来,追上马匹,翻身跃上。
    追不上马匹的,甚至徒步下山,大吼大叫,神色癫狂。
    他们穿着破破烂烂的絮衣,披着修补多次的甲具,高矮胖瘦不一,器械五花八门,脸色冻得通红,如一股洪流般从山上倾泻而下,直接插入正在行军的敌人队列之中。
    李存孝一袭大黑袍,胯下黑马神骏异常,冲入敌阵之后,直奔一人而去。
    “安远!”李存孝信手抽出一杆铁挝,大叫一声。
    安远正手忙脚乱地应付着突袭而至的妫州兵,且战且退之下,猛然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心中先是一怒,而后便是一惊,这声音也太熟悉了!
    他挺槊刺倒一人,拨马向后方退去,百忙之间回头一看,吓得身体几乎僵直了。
    “死!”黑色的骏马快如闪电,四蹄扬起的雪花片片飞舞,李存孝闲庭信步般地躲过前后左右刺来的长枪,奔至安远身前,兜头一挝。
    安远惨叫一声,仰面倒下。
    李存孝与其错马而过,随手杀了两名安远亲骑后,又拨马回转,见安远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脑袋渗出的鲜血染红了雪地时,哈哈大笑。
    “贼子也有今日!当年与那牧羊奴一起编排我的时候很痛快吧?现在死得像条野狗一样,哈哈。”李存孝纵马突入敌阵,铁挝舞得密不透风。
    安远的亲兵悲愤异常,纷纷冲了过来,想要以命换命。
    李存孝左劈右挡,浑身好像长满了眼睛一般,每每恰到好处挡下、躲过敌人攻击,然后游刃有余地反击,利用敌人长兵器近身不便的因素,瞬间连杀数人,勇不可挡。
    妫州兵也冲了过来,帮他们敬爱的团练使分担压力。
    晋军人数不多,大概也就三千上下,骤然遭到突袭,本就乱作一团。此时主将安远被杀,失去了指挥,士气重挫,更是溃不成军,很快就被妫州武夫杀了个七零八落。
    李存孝挥挝击杀最后一人后,方才兜马回转,至安远尸体前,定定看了好久。
    “将首级斩下,做成酒器,我要日日欣赏。”李存孝下令道。
    “遵命。”亲兵毫不废话,抽出横刀将其搁下,放入鞍袋之中。
    把痛恨的敌人首级斩下,收藏在家里,时不时拿出来把玩、欣赏,对此时武夫而言,并不鲜见。也谈不上什么变态,因为这么干的人真不少。
    至少,李存孝并没有收藏敌人首级后,还把脸上的肉割下来吃,没有剜取妇人双x,没有用铁刷子刷掉肉油炸这种某朝末年各路义军的标配行为,已经是一个很“正常”的武夫了,真的。
    乱世之中,这真算不得什么事。
    “你们这群怂包,跟不跟我?”李存孝又走到俘虏面前,一脚踹翻一个,问道。
    面前的俘虏大概有百十人,这是第一批。后面还在收拢,估计还能有个千把人。
    俘虏们你看我我看你。
    终于有一人壮着胆子问道:“安将军可会杀回蔚州?”
    李存孝一怔,自嘲道:“晋阳已唤我安敬思了吗?”
    俘虏们不敢答话。
    “降就降,不降就伸头一刀,有那么难吗?”李存孝又踢翻一人,怒气冲冲地说道:“武夫提头卖命,跟我安——李存孝辱没你们了吗?”
    “也罢。”良久之后,一俘虏叹气道:“年年出征,我那婆娘早就偷人生下孽种了。还说什么梦中交感致孕,呸!便随李将军厮杀了,去幽州抢个新妇,带回老家后,再杀了那贱人。”
    “李将军投了夏朝,应能发饷吧?”又有人说道,见李存孝面色不善,立刻说道:“不能发也没事,弟兄们自取。”
    “若是旁人,说实话即便降了,我也会想办法溜走。但李将军招降,我便不走了,降!”
    “提头卖命,有头才能卖。我不降邵贼,但降李团练。”
    李存孝听了面色稍霁,哈哈一笑后将人扶起,道:“既然跟了我,便是自家人,岂能让自家兄弟受苦?没说的,去了易州,钱帛有,妇人也有,勿忧。”
    远处还在不断送来俘虏。
    清夷军各级军官分了分,将降兵编入部伍,发给器械。
    他们并不太过担心,甚至还有说有笑。毕竟在一年以前,他们还是一个系统的,有些人甚至互相认识,并没有投靠外系兵马那种强烈的不安全感。
    而他们所处的地方确实也是在易州地界上,准确地说是五回县境内。
    易州、妫州之间,有一条“故城道”,即从易州城出发,西北进入五回县北境——开元年间开此道,并设楼亭县,后并入五回。
    西北渡过拒马河后,沿河向北,可进入涿水河谷,至妫州,全程四百里。
    邵嗣武派了三批使者前往妫州,招李存孝南下。李存孝不确定使者有没有半途被拦截,但即便没有,他认为李存璋也不可能没有任何防备,至少居庸关就很难越过。
    与其冒险攻居庸关,不如另辟蹊径,从妫州南下,攻打疏于防范的易州,或可收到奇效。即便打不下易州城,也可截断蔚、易间的东西交通线,侧面支援涿州战场。
    邵嗣武小儿太嫩了,也完全不把他们妫州武夫当回事,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是吗?看看老子怎么破敌,怎么立功的,学着点吧。
    建极三年十一月二十五日,李存孝率清夷军四千余突然出现在易州城下。
    易州刺史王郁大惊,整顿兵马出战,败于郭下,败兵涌入城内死守。
    李存孝见无机可趁,立刻东进,夜袭涞水。义武军惊慌失措之下拼死抵抗,堪堪顶住,李存孝大掠乡野,声势愈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