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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第1422节

      渤海商社经营的产品门类十分庞杂,肉脯、咸鱼、粮食、皮革、珍珠、马匹、羊毛、药材、金属、海兽、鲸制品等等,什么都有。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你真的很难说到底哪种商品是主流,鲸制品或许金额最高,但也没法拉开太多优势,整体呈现较为散乱的状态。
    而这家商社的人员,也是各家里面最多的,是安南商社的五倍以上,但利润却差人家一大截。
    云南商社注定是小一号的渤海商社。
    桐华布、干果、蜂蜜、药材、牲畜、香皂乃至笨重的木材——别说天子造宫殿需要到南方选木材,公卿富户也有这个需求。
    另者,圣人想办法推广一种名为“翡翠”的东西很多年了,就连皇后出来打配合,经常赏赐翡翠饰品给命妇们,自己也戴着翡翠戒指。多年下来,慢慢培育出了一定的市场,少府甚至专门培养了十几名加工翡翠的工匠。
    宝州九县也能从这个人为催生的市场中获利,因为当地真的发现了几个大小不一的翡翠原石矿、宝石矿。
    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很多人是不介意冒生命危险的。宝州那地方虽然被人视为畏途,但赚钱么,不搏命能行?出海就不危险了吗?捕奴呢?都一样的。
    邵树德也希望云南商社能重点经营这个买卖,然后通过金钱的力量,驱使无数人自发前往宝州。
    去的人一多,环境就会改善。环境一好,死的人就会变少。最简单的一点,传播疟疾的蚊子是需要生活环境的,一般而言,他们只能飞个几十米,多多改造环境,减少适宜蚊子孳生的环境,是可以有效降低疟疾发病率的。
    就是改造环境本身这个事,确实是需要大量人命来填的。
    所以,只能用经济手段来驱使了。他们是自愿去的,劝都劝不回来,朝廷没有强制移民……
    ※※※※※※
    “与其他商社不一样,云南商社有两千股。”邵树德说道。
    老实说,有点尴尬。
    上个月召见延孙的时候,他一时口嗨,答应赏赐他二百股云南商社的股份。后来想想,赏赐太重了,延孙何德何能,居然占20%股份?但所谓君无戏言,说出口的事情,又怎么能随意更改呢?邵树德有些懊恼,怀疑是不是因为借用了延孙老婆蔡邦氏生孩子而下意识给他补偿。
    现在回过神来了,决定把云南商社的总股本从一千股增加至两千股,具体分配还是之前的原则:税务监(原来是户部)、云南道各占一部分,地方土豪占一部分,公开发行一部分。
    要的就是一个利益均沾,要的就是结成利益共同体,大家一起发财,不叫谁吃独食。
    与此同时,其他三家商社的改制似乎也该提上议事日程了。
    简单来说,也是增加股本,把更多的人绑上战车。
    以渤海商社为例,从建极十年开始,今年已是第十五个年头了。经过十五年的发展,这家商社的分支机构遍布辽东各地,关系网四通八达,旗下在编、编外及合作人员多达两万众,已经是一头庞然大物。
    十五年下来,有许多为商社发展立下大功的管理层、土著氏族首领以及地方大族出身的官员。
    十五年下来,有些最初圈定的合作对象,其实没发挥什么大用。有些被忽视的酋豪,却给商社带来了惊喜。
    这个时候,再不调整利益分配,很多人就要寒心,商社发展的上限就被固定了。
    于是乎,他决定渤海商社总股本扩充为两千股,吸收一部分辽东地头蛇、世家大族甚至是海盗头子入股——当然明面上身份断不至于如此,这些海盗头子在经常活动的地方,一般都有乐善好施的名声,做了很多善事,声望较高。
    扩股后,渤海商社老股东的权益有所稀释,但经营权还在内务府手里,这是写在渤海商社成立章程里的,不会改变。
    “两百股值多少钱?”亚隆王府内,蔡邦氏将做好的饭菜一一端上桌,没庐氏则在一旁斟酒,三个孩子在里屋玩闹,真是温馨的一家人一一扭曲又温馨。
    “朕也不知道,总得开张营业了才能清楚。”邵树德说道。
    “亚隆其实比象雄好,扎西德以后有福了。”没庐氏叹了口气,说道。
    亚隆海拔没那么高,大概三千米出头的样子,有些河谷地甚至在三千米以下,农业生产还凑合。此番延孙入京,甚至还进贡了数百头藏猪、牦牛,畜牧业也不错。
    农牧业条件好了,才有足够的人口,才能发展商业。
    与之相比,象雄海拔太高,土地太过荒芜,虽然地域十分广阔,但人口比亚隆多不到哪去,且大部分还掌握在土邦王公手里,整体穷得不行,商业发展大受限制。
    “这也能攀比?”邵树德无奈地笑了笑,道:“西域商社也会增资扩股的,朕会给我们的孩子留下点家产的。”
    没庐氏这才笑了。
    邵树德狠狠捏了她一把,没戴鲸须罩的没庐氏惊呼一声。
    “朕建这些商社,赚钱都是其次。你们这些妇人,真是什么都不懂。”邵树德说道。
    以庞大的中原消费市场为根本,通过各个商社,将边疆地区的商品大量贩卖进中原,获取商业利益。
    在这个过程中,中原老百姓获得了辽东、云南、安南、西域的商品,提高了生活水平。
    辽东、云南、安南、西域也赚到钱了,同时有物美价廉的中原商品输入,生活水平也提高了。
    有些时候,需求就在那里,但因为种种因素,始终无法建立起稳固的贸易。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是一种资源错配,渤海商社之类的机构,就是来打破藩篱,重新优化资源配置的。
    这些商社本身,又通过股份来进行利益分配,将各个地区实力最强、最有影响力、最有可能造反的人拉进来,分润好处。
    世间之事,固然不是什么都要谈利益,但确实是绕不过去的一个点。解决好了利益分配,不知道可消弭多少麻烦。
    通过云南商社稳住云南的地头蛇,让他们分享商业利益,对维稳是有好处的,这在安南商社身上已经得到了印证——参股安南商社的地方土豪们,现在非常认同大夏。
    云南商社的经营范围并不局限于云南道,吐蕃也在其内。
    在邵树德的计划中,通过商业贸易与亚隆河谷的吐蕃贵族们结成利益共同体,再通过派过去的少量官员整理地方政务,培养亲夏官员,最后一步就是驻军了。
    一开始可以少一些,一百人、两百人就行,理由就是护卫派过去的联络大臣。再往后,可以慢慢增多,一步步扩大势力范围。
    这种和平演变,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亚隆王一定要在政治上可靠,特别是效果还没显现出来的初期,他一定要以赞普的身份支持大夏朝廷的各项政策。
    邵树德深知这一点。他现在基本不碰自己的嫔妃了,养精蓄锐之后,就偷偷宿于象雄王府或亚隆王府,为帝国大业殚精竭虑。
    生活还是蛮自在的。
    而这样悠闲自在的生活持续到了三月末,南郊祭天开始了。
    第083章 名器
    进入三月之后,洛阳的政治气氛越来越严肃。
    人心思动之下,前往太子那边拜谒的官员越来越多。
    当然,为了避嫌,他们不可能公然面见太子。圣人不是泥捏的,也没打算现在就交权,你太急切了,只可能现在就死,等不到享受甜美果实的那一天。
    所以,有些聪明人就另辟蹊径,入夜后偷偷前往梁震、朱叔宗等人府上拜谒,提前投靠,打好关系。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圣人在一步步交托家底,太子继位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前些年太子出巡各地已然显现出了苗头。
    去年太子整顿铁林、武威二军,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
    今年么,即将进行的南郊祭天,草原各部酋豪、外邦国主都来了,还不明显吗?
    三月二十八日,南郊祭天前一天,邵树德在神都苑置宴,招待了几个远道而来的“客人”。
    宴会结束之后,众人在苑内策马驰猎,好不快活。
    邵树德没有下场,只是坐在一旁看着。
    一身材颀长的少年郎立于他身侧,时不时说上几句话。
    宫人们都知道,这是伊丽河谷赵国王世子邵修文,圣人多年未见的皇孙。
    赵王世子名字带着“文”,但从小在宫中接受过教育,可谓文武双全。方才驰马射猎,十箭能中五六箭,放在禁军之中,本事也不算差了。
    邵家儿郎,真真都是武夫。
    “你二叔要给你说门亲事,阿翁想了想,同意了。你稍晚些回去吧,在京城成完婚再走。”邵树德拉着孙子的手,说道。
    “是。”邵修文应道。
    作为王世子,婚姻是大事,绝对慎之又慎。
    在伊丽的时候,父亲曾模糊地透露过口风,要为他在当地说门亲事。
    这个意思很明白了,与本国大将、高官联姻,加强内部的团结和凝聚力。
    但当他代父抵达洛阳,参加南郊祭天大会之后,形势又起了变化。
    太子居然积极插手他的婚姻大事,听闻为他说了范县伯萧符的孙女为妻。
    邵修文不得不思考,曾经担任国子监的萧符是不是已经投靠太子?
    想想可能性似乎不大。祖父在位,他的眼睛里可容不得沙子,萧符或许与太子有点交情,曾经倾向于他,但远远谈不上投靠。
    这事他其实没有拒绝的余地,因为祖父已经同意了。他的意志无人可以违逆,父亲、二叔都不行。
    “明日就是祭天大会了,诸部酋豪、外藩国主都会参加,临出发之前,你父可曾交代些什么?”邵树德问道。
    “父亲说,赵国世为大夏藩屏,永不相叛。”邵修文说道。
    邵树德点了点头,道:“你二叔是武人直性子,多与他亲近亲近,有好处的。”
    “是。”邵修文应道。
    心中暗忖,父亲也是这么说。或许,这就是祖父交大统交到二叔手上,而不是六叔之类的其他人手上的原因。
    滇王邵明义,他接触不多,印象不深,听闻很有手段、心计,在云南时也指挥大军征战。京中曾有传闻,说六叔是最像祖父的,可惜出生稍晚,没有机会继承大统。
    邵修文思来想去,这天下还是给二叔最好。换了六叔继位,怕是睡不好觉。
    场中马蹄声愈来愈急,箭矢破空声不绝于耳,隐隐还有咒骂声传来。
    仔细一听,似乎是因为争抢猎物,有人破口大骂,遭骂之人心中不忿,当场回敬,“尔母婢”乃至类似的胡语骂声充耳不绝。
    邵树德听了摇头失笑。
    邵修文也忍俊不禁。他在西域,几乎每天都能听到粗俗的骂声,他自己也这么骂人。
    或许有人会扯君前失仪什么的,但这年月,朝会上骂脏话的都有,你管得过来?
    “陛下。”一骑远远停下,骑士翻身下马之后,拎着一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地鹿,举重若轻地抬过头顶,道:“臣献此鹿予陛下,愿陛下万寿无疆,永保康健。”
    小黄门上前,将鹿抬走。
    邵树德笑道:“完颜休,你哪点像女真人?溜须拍马倒是一把好手。”
    “陛下。”完颜休抬起头,道:“这天下,值得臣溜须拍马的,唯陛下一人。”
    将拍马屁说得这么清新脱俗,完颜休也是个妙人了。
    邵树德笑着起身,将完颜休搀扶而起,道:“朕老了,明日南郊祭天,你莫要胡言乱语。”
    “臣一腔赤胆忠心,唯付陛下一人。”完颜休又道。
    邵树德板起了脸,貌似不悦。
    “臣谨遵陛下之旨。”完颜休立刻跪下,道:“宝露州世为国之藩屏。”
    邵树德又将他搀扶而起,道:“卿为国征战多年,劳苦功高,朕又何吝赏赐?一会去少府挑一下,赐金银器百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