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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凰引 第34节

      史勇既放心又肉疼,纠结的神情异常精彩,几人皆笑起来,忽然外头一阵喧吵。
    第47章 父与子
    ◎无奈做父亲的一番苦心,儿子并不能领会。◎
    赵獾带着一帮人要闯进酒庄搜拿,谁想到门子死活不放,报出赵家的名头也无用,气得心火勃发,几欲拔拳。
    闹大了难免惊动了旁人,一个端隽的男子行出,不快道,“赵家的又如何,还耍起横来?”
    赵獾方要喝骂,骤然吓了一跳,认出来人是裴佑靖,立时敛了气势,“禀裴大人,我等在酒楼无端给赤火军的人打了,一路追到附近,想进里头搜一搜。”
    裴佑靖也认得赵獾,见他鼻歪眼肿的狼狈,暂抑了不悦,“这里不合乱闯,知道打人的是谁?让赵英去寻韩家说一声就是。”
    赵獾低眉忍气道,“大人说是的,就怕如此回去丢了家族的脸,那陆九郎好没道理,我一心结交,好言敬酒,竟给他暴打一顿。”
    裴佑靖眉梢一挑,似笑非笑,“陆九郎?那还是算了,韩家自己人都在他手上吃了亏,你这点委屈就忍了吧。”
    赵獾忍不住试探,“姓陆的不过一介小卒,为何如此张狂?”
    裴佑靖自不会与他多言,“不必再问,你且回去养伤,在此处闹腾也是无用。”
    赵獾不敢再说,带着一帮人退了。
    这处酒庄是裴家的暗里经营,裴佑靖走回里头的深院,院中歌乐悠扬,舞娘窈窕,案上珍肴罗列,一个年轻人阴郁而坐,正是裴行彦。
    裴佑靖一拂宽袖,重新落坐,“赵家的兵给陆九郎打了,寻到这里吵闹。”
    裴行彦来沙州是为一雪前耻,谁知在韩七手上输了个底掉,深觉耻辱,恨不能立刻动身回返,然而父亲尚要议事,不得不等候,一连多日足不出户。裴佑靖心疼爱子,好容易有余暇,特意带他出来散心。
    裴行彦本来无心言语,听得仇人忿忿道,“韩大人糊涂了,任这丑货跳弄,白叫旁人看笑话。”
    裴佑靖不动声色的饮茶,“他再糊涂也比你精明,近日不断有人跟我打听这小子,连赵奢都亲自来问,大约也猜出了几分,你以后见陆九郎收着些,不要当面过不去。”
    裴行彦怫然大怒,“他是个什么东西,不取狗命就算不错了,反让我收着?”
    裴佑靖索性将话语说透,“陆九郎只怕是韩家的血脉,他擅自挑战,韩大人也没硬拦,这是要用女儿垫儿子出头,不是亲生的哪会如此。”
    裴行彦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彻底愕住了。
    裴佑靖轻哼一声,“当初我就觉得有鬼,一个小无赖值得大笔军资相换?你瞧他现在的样子,就知道韩家没少花心思栽培,且等着吧,马上要与回鹘人开战,韩家必会让他得些军功战绩,到时候认回来才体面。”
    既是韩家人,哪还有机会复仇,裴行彦憋了一腔火气,刻薄道,“原来他与韩七是自家人打自家人,这可是有趣。”
    裴佑靖搁了茶盏,慢悠悠道,“大概是没挑明之故,你也不用在意,韩家的丫头打小练功,几年后你定能胜过,她毕竟是女子,不及你前程远大。”
    裴行彦冷笑,“我在意什么,她如今远比我丢脸。”
    裴佑靖不疾不徐,“这也是,她心情必然不大好,你不妨邀她去郊野一走。”
    裴行彦不屑一顾,“我又不是疯了,邀她做什么?”
    话一出口,他骤然一警。
    果然裴佑靖随即道,“两家门第相近,年岁也相当,将她聘来给你做妻子如何?”
    一言震得裴行彦发僵,半晌才能说话,“父亲在说笑?”
    裴佑靖莞尔,“这丫头很不错,假如能有这样的儿媳,我也就省心了。”
    裴行彦极其反感,一口拒绝,“她整日混迹军营,哪有女人的样子,还是个不知哪来的野丫头,连庶出都不如,要巴结韩家也不必如此。”
    裴佑靖知道儿子一时难解,“她虽非韩家血脉,也是有来头的,生母是沙州秦家的千金。”
    裴行彦一诧,“秦家我似听说过,不是迁去了关内?”
    蕃人统御河西时暴虐非常,对汉人勒刮打压,沙州城内的大族尤为艰难,不少豪族被迫迁移,裴家也是如此避去了甘州。
    裴佑靖淡道,“秦家数代豪族,根底极厚,受不了蕃人的欺掠,举族迁去了盐州,谁想到后来蕃兵侵关中,屠了盐州全城,唯有秦小娘子嫁去灵州而幸免。”
    裴行彦更不解了,“那韩七怎么又回了河西。”
    裴佑靖现出一丝悯然,“秦小娘子的丈夫病亡,叔伯欺她娘家无人,恶意夺产,逼得她走投无路,携女远逃。河西毕竟故人众多,归来必有照应,韩夫人就是她的闺中密友。”
    裴行彦一忖,关内到沙州何止千里,一路又给蕃人所据,壮汉都未必敢走,登时不以为然,“她为何不在当地改嫁,无非是想着重归富贵。”
    裴佑靖气不打一处来,冷道,“你长于金玉之室,不懂世情险恶,宗族夺产多少脏污手段,只要有一线生机,谁肯自寻死路。秦小娘子为女儿孤注一掷,自己虽殁于凉州,女儿终获友人善养,这是何等的勇慧,假如将来裴家败落,还不知有没有这等运气!”
    裴行彦不敢再说,心头仍是不服。
    裴佑靖虽恼,也知不能怨儿子蠢,只怪教养未及,深叹一口气,“裴家如今鼎盛,那是我一手压着,你当那些叔伯是好相与的?一旦不能慑服,个个都有私念,你只见表面的亲热恭维,哪懂其中的厉害。”
    裴行彦确实不懂,从高昌回到裴家,各房的叔伯与堂兄弟关爱有加,从未显露过半分不耐,自然觉得父亲言过其实。
    裴佑靖清楚儿子是娇养大的,心智浅薄,靠自身压不住家主之位,妻室的选择至关重要。韩七智勇兼备,门第出众,是最好的裴少夫人之选,一旦两家联姻,族内谁还敢有异心?无奈做父亲的一番苦心,儿子并不能领会。
    花木深掩的窗缘外,陆九郎不再潜听下去,悄没声息的溜回了队友所在的厢房。
    一群人已经吃得杯盘狼籍,连汤汁都舔干了,见他回来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史勇心虚的骂咧咧,“你小子出个恭出到天边了,这时才回来。”
    还好石头给他抢出了一碗菜,陆九郎也不在意,拎箸吃起来,“帐已经会了,稍后去兵器铺走一趟,得着紧些,晚上还要回营。”
    史勇听得又喜又惭,讪讪道,“说了我请客,你小子装什么大方?去兵器铺干啥?”
    陆九郎三两口扒完,一语惊了众人,“要打回鹘军了,这一仗绝对不小,去买皮甲和刀。”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一章比较瘦,晚上八点加更一章,嘤
    第48章 诡兵伏
    ◎他仍是天德城的小无赖,什么也没有改变。◎
    陆九郎猜测的没错,竞武大会并不是无由而来,乃是因天子下诏,令河西军与朔方军、振武军、河东军协同作战,一同剿灭南侵的回鹘大军。
    这批回鹘军在错子山徘徊数年,起初想硬夺天德城,碍于防范不好下手,居然厚颜的上书向朝廷索要,被回绝后分路南侵,边地不堪其扰,天子终于决意讨伐。
    竞武既是为挑选人材,也为聚起高官与大族,商议出兵之事。盛会之后,五军开始闭营整训,陆九郎不但没有受惩,还给提成了副营,协从主将方毅。
    方毅的父亲是赤火军的主帅方景,母亲是韩戎秋的亲姐,论起来该叫韩戎秋一声舅舅,他对陆九郎很客气,各方面颇为优待。
    陆九郎的手下多了百余小兵,还将石头和王柱要来当了亲卫,宛如哼哈二将,他终于有了驭人的快感,只是无法再近韩七,少了每日的对练。
    二人虽在一军,如隔远山,即使路遇韩七也视而不见,竞武过去,她的心神转到军务上,无论陆九郎是否得意,她都不再去想,更不理军中有多少纷杂的议论。
    陆九郎却禁不住每每搜寻她的身影,宛如在用目光追逐一只美丽的凤鸟。
    即使鸟儿已经惊起,从不回顾。
    三个月后,原上鹰飞草黄,大军带着烟尘开拔。
    为了防范蕃人趁虚而袭,韩戎秋留下一部分军力防守,带着九万兵马远行,与灵武而来的朔方军会合,准备迎战三十万回鹘大军。
    韩七领兵两万,受命拦绞一支南边的回鹘军部,而后与大军合流。
    赤火军的轻骑奔行极快,准确截住了敌军,一番血战将之歼灭,行至独山海略作休整。这一带是连绵的山麓,一望无际的长草丰美,天然适合野马生息,但四周被瀚海与荒壑包围,只有少数马倌与牧民在此居留。
    韩七登上一处高坡远眺,长山连绵,天穹无尽,丛草低伏,远处一顶灰白的圆帐,帐外的一大群健马悠闲的吃草,有个老人提桶挤奶,黑底白花的大狗在旁边卧着。
    忽然有几人策马到了帐边,不知说了什么,老人不断摇头。
    帐中奔出一个年轻的女人,对着来客大声斥骂,几人却大笑起来,拔出了短刀,老人的惨呼在原野传开,狗儿凄厉的吠叫。
    女人冲向倒下的老人,却被凶徒扭住了双臂,她尖叫着挣扎,激起一片淫猥的笑声,又一声惨嚎,忠诚的狗儿也断了气。
    女人的眼前暗下来,凶徒的身影遮没了天空,她的衣裳被撕开,浊臭的热气扑上来,宛如饥馋的野兽,一旁躺着老人与狗的尸体。
    突然凶徒乱了,放开她,转为恐惧的乞饶。然而黑色的铁骑已经降临,在真正强悍的士兵面前,恶徒犹如软弱的杂草,被利刃轻易收割。
    女人袒露着木然望向天空,丝毫没有获救的庆幸,没有士兵会放过女人,一切只是更糟。
    但这一次她料错了,一件衣服抛来盖住她的身躯,士兵们没有接近她,去探了老人的鼻息,随后摇了摇头。
    女人搂住衣服茫然的坐起来,颊上带着干涸的泪痕,怔怔的问,“你们是哪里的兵?”
    一队男人全别开了头,这女人的脊背还是裸的,对于长年不近女色的士兵简直要命。
    领头的高壮男子忍着不看,粗声道,“算你好运,我们的将军是女的,见不得女人受欺,赶紧换个地方,下次就没这种好运了。”
    他说完正要走,年轻的女人突然冲来,仰起蓬乱的头,“女将军?你们是赤火军?”
    韩七疑惑的打量,她不大记得这一张脸,青春结实,野性而可爱,略带日晒的粗糙。
    女人一见她就流泪,想扑近却被卫兵挡下,语无伦次的道,“果然是你,我就知道是你——我和你跳过舞,你不要我,只要最强壮的男人,几年前你带着一群兵来了村里——”
    韩七恍然想起,让卫兵退下,“你是嗢末人?怎么会到这里?”
    女人抹去眼泪,狼狈又不甘,“村子太穷了,我跟了路过的商队,嫁过三个男人,到这里以为能安稳,一下子什么都没了。”
    河西许多地方荒凉而穷困,生存极为不易,人如随风的种子飞散,此类际遇司空见惯,韩七只能默然。
    女人没有沉溺于凄楚的泣诉,目光灼灼的道,“我明白,你是来杀蕃兵的对不对?他们杀了我男人,我知道蕃军在哪!”
    韩七略略一怔,望向伍摧。
    伍摧立时回道,“欺负她的是本地人,不是蕃兵,她可能吓傻了。”
    女人抽了下鼻涕,怒道,“我才没傻!要是我男人还活着,那几个混蛋才不敢来!”
    伍摧也怔了,纳闷道,“死掉的老头不是你男人?”
    女人似哭又似笑,“那是我公爹,我男人壮得像头牛,前日为了寻跑丢的小马出去,回来就不行了,拼着最后一口气告诉我,南边的河谷藏了十万蕃兵!”
    一旁的方毅脱口而出,“这怎么会?不可能有这么多!”
    女人的悲伤变成了愤怒,凶悍道,“我男人是独山海最好的马倌!一眼就能看出马群的数量,绝不会错!”
    韩七的目光沉下来,“你丈夫的尸体还在?”
    女人重重的点头,“你们可以查验,只要能给他报仇!”
    帐篷不远处掘出了一具男人的尸体,伍摧捂着鼻子验过,的确是蕃刀所伤,尸体上挖出的箭簇也是蕃军的形制。
    女人恨声道,“蕃兵以为我男人断气,就没再理会,他昏迷到半夜才醒,被马儿载回来。我不敢对外人说,只道他是给野狼伤了,附近的几个恶徒就想来霸占马群和帐篷。”
    韩七派出斥候往河谷一带察探,所有人都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