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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兔眼迷离 第181节

      “他死了之后,霍家恐事迹败露,派人毁尸灭迹。数天之后,又被魏塱定罪,遗臭万年。”
    她说的幽怨,却一直喊的是父亲。李阿牛听得有些动容,但他不敢也不能许诺什么,只躲闪着问:“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薛凌平意又滑出来一截,停了片刻才道:“如今霍准死了,总要有个说辞。这京中,除了宋沧,我只与你一人交好。”
    她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见李阿牛没退,才继续道:“我想你去帮我处理一下霍准的尸体”。她加快语速道:“你不用担心,我手上有霍准勾结胡人的证据,明日一早,皇后会自罪于天下。”
    “你只管按我说的做,非但不会有事,反而……”,薛凌瞟了一眼四周,其实什么也看不清,但周遭那些物事的形状线条已可知造价不菲,她接着道:“你破了相国狼子野心,只会更得皇帝青睐。荣华富贵……”
    “薛……江夫人”,李阿牛赶紧改了口,与薛凌所想不同,他非但不动心,反而恐惧更甚。这么大的事,管它结局是富贵还是灾祸,都不是他能遐想的东西。
    另外,三言两语之间,李阿牛实难相信霍准已死。他这段日子,与霍家交集不可谓不深。御林卫本就是霍家的东西,突突然插进去个李阿牛,若是不能收为己用,那就只能死的不明不白了。
    到底是他运气好,一来是刚才上任,霍家不想做的太明显落人口实。另一头,还有宋沧和鲜卑的事忙着,霍家便只安排了些人与李阿牛打的火热,就算不能将这人彻底从魏塱手里抢来,起码先探个底,看看是何路鬼神。
    如此一来,霍准在梁是个什么地位,于李阿牛而言,只会高估,绝不会低瞧了去。突然来一小姑娘说,相国已经死了,莫说是他,怕是魏塱听得都得愣半天。
    且李阿牛还摸不透党羽之争的门道,只说皇帝与霍家对自己皆是青睐有加。人后惴惴,人前更多的是春风得意。虽没拿霍家当自己的伯乐,总不至于听见霍准死了立马就能拍手称快,哪还能立马就想到要去换个荣华富贵。
    他确然不是圣人,可他也非大盗。
    他喊了薛凌,紧张的开始结巴:“江……江夫人……你我……”。薛凌低头,平意终于全部滑了出来。
    你我怎样?她别无选择。
    与弓匕说的那句“若有迟疑,那就一起上路”并非是句气话。平意横在李阿牛脖子上时,薛凌只愤愤想了一回,你也骗我。当初在临江仙,她分明是问过李阿牛。
    “要是当天,你知道是这么个结果,你还会去救那位娘娘吗?”
    “当然愿意啊,你瞧,我升了职,又得了赏。”
    他为了升官发财,连命都可以不要,现下装模作样,怕也仅是不相信霍准已经死了。事急从权,先将人带过去,有江府作保,再看到霍准的尸体。
    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大概他以后再也睡不了那么熟了吧。
    李阿牛是一直思量着要从窗户翻出去,却没作薛凌要动手的打算,她身手本又强过李阿牛太多,自是快到他来不及反应。换了个方位,人站到李阿牛背后,薛凌道:“我不欲伤人,你先将手中兵刃放下。”
    李阿牛与薛凌对过剑招,在宋沧住处还与她一起对付过申屠易,知她武艺极高,反抗这条路是决然行不通,当下丢了剑,低声道:“薛姑娘,我……”。
    薛凌抬脚,将那柄鲁文安的旧物踢出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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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2章 余甘
    李阿牛将头仰的老高,唯恐薛凌一个手抖给自己来一道。说也奇怪,以前他并不十分畏惧受伤这种事,甚至有生死一赌的豪气。身为一个渔夫,常年要往水里钻,再是从小练就的水性,缺了一身孤胆,哪儿敢上船。
    但经历雪娘子遇刺一事后,好像突然对死亡就分外畏惧,连痛感也比往日更甚。光是记起当日情形,胸口还隐隐生疼。他当然不曾对薛凌撒谎,不管代价如何,但想想今天所拥有的一切,还是毫无疑问的值得。
    只是闲来无事,摸着胸口新肉,他不自觉会想,或许不用如此搏命。万一自己真的死了,这一屋子名利金银又与他有何干系?于是,怕死这种情绪,时不时的往外蹦跶。即使那剑伤在御医的调理下,愈合的远比薛凌手腕伤口好看。
    非得说个究竟,大概是昔日命贱,而今,命贵。
    他紧张道:“薛……姑娘……我知道你们……”。他什么也不知道,瞎话也编不顺畅,又本就在薛凌面前有所局促,结结巴巴的更显低声下气。
    好在薛凌赶时间,将平意翻了个面,道:“你随我走一趟,不远,出了街口就有马车接。你不是我对手,不要逼我。”
    “我……我去做什么。”
    薛凌收了剑,走了几步,蹲在地上鲁文安那柄旧剑拾起来揽在怀里,却没站起来,亦没回头。道:“这是我家伯伯的旧物,当初阿牛哥是宋沧好友,我不敢轻慢,特寻了来赠与你。”
    她向来不喜欢攀交情,几句话说的生硬。但人长久不起身却并非伤神,而是想着先试探一回。这里是李阿牛的地盘,若这个人抵死不从,那趁此机会逃走是最优选择。
    与其在押着他去薛宅的路上出什么岔子,不如在这把事情解决的圆满。反正刚才进来时,顺路大致过了一遍院里情况,并无旁人,另一屋睡着的那蠢狗,便是及时醒了,也不值得上心,远远好过李阿牛在路上惊扰巡夜的御林卫。
    李阿牛皱眉,又是喊了一声“薛小姐……”叹着气两厢为难。也许他当真是记起了和宋沧的三年情谊,也许他知道自己逃也逃不到哪去,或者,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暗暗惦记薛凌说的“破了相国狼子野心,更得皇帝青睐。”
    他爷爷没见过皇帝。
    他爹也没见过皇帝。
    听说,明县的青天大老爷也没见过。那巴掌大块地,说是带了顶帽子坐县衙里头,实则连个芝麻官都称不上。
    他实在没想过,他居然能见到皇帝。
    他跪在地上,听上头从容喊“平身”。他抬头,对上眼神,又慌忙低头,记起旁人交代的不可殿前失仪,又赶紧抬头。
    抬头不过一瞬,他还是低头,他一瞧见皇帝的眼睛,顿觉自己是身处一望无际百十里深的汪洋江河,而脚下只余宽不盈尺的木板。水流起伏浪荡,人手足心脾俱不得安生。
    他听见皇帝笑道:“蒙卿神勇罕世,忠义无双……”。他本就怯而不敢听,皇帝的话又如此绕口,哪能明白讲了啥。但明不明白不要紧,关键是自他出生以来,再未有过如此高位者这般和颜悦色的对他李阿牛讲话。
    这个人,可定他生死贫富,可许他权倾天下。
    这怎么会是人呢?分明是庙里供奉的神,难怪世人皆说皇帝是天子。
    薛凌站起,环手将剑抱在胸前,指尖在剑柄处轻微一碰,该是这剑脱手久了,上头半点热气都没。
    不是她鲁伯伯的东西。
    她鲁伯伯的剑,常年在剑柄处仔细缠了丝线。说是铜铁冰冷,人手心里,纵该留点温度。
    她道:“我非让阿牛哥惦记故人之谊,只是宋沧深陷大狱,并非勾结胡人,实则是霍准忌讳梁与羯人交好,勾结拓跋铣一石二鸟。我本欲收集证据,将真相告知于天下,不料霍家狗急跳墙……”
    她失了耐性,要骗过李阿牛易,可要她说魏塱的好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一如当初她怎么也不愿意说给拓跋铣西北四城,即使别的也是在骗他。
    她好像从来口无遮拦,却又自成规矩方圆。
    如今还不能告知李阿牛她要杀了魏塱的事,唯有把所有过错一并推霍准上头去。本是这几日已经想好了要拿薛宋两家事作饵来说服李阿牛,哪知道宋沧已经将事抖了个底朝天。
    仓促之间再编一套说辞着实困难了些,何况,霍准临死前说的破事还在不停撩拨心绪。她望着李阿牛,说是哀求,威胁意味仍十分明显:“阿牛哥,你究竟要不要跟我走一趟?”
    李阿牛一咬牙,二人离开时,郭池还在酣睡。马车上,薛凌抱着那柄剑,靠在车窗上不语。即使这事成了,李阿牛这个人,未必会比江家的好。
    她想,等霍家事结,就告知李阿牛当年渔村失火的真相。李阿牛手刃仇人,或许大家的关系可以缓和一二。难得,她想去缓和一二。车夫捡的是小道,如此马儿可稍微快些。远处已偶有鸡啼,薛凌挑帘,却还是满目墨色。
    薛宅外一直有江府的人守着,不知是马上有何标记,还是车夫早早放了暗号。薛凌二人下了车,门已经开了。申屠易在门口站着,上下打量了一下李阿牛,方站到一侧,等几人进去后,关上了院门。
    弓匕听见动静出来,先躬身道:“李兄,久仰大名,在下弓匕,江府跑腿的。深夜相邀,失礼了。”
    李阿牛回了个礼,并未回话,他已开始对这些下人的阿谀奉承司空见惯,遇着答不上来的废话,亦能等闲视之。
    薛凌闻到些许甜香,正是和那会含焉给的花露一般味道。瞟了一眼屋里,白纱已尽数撤下,薛璃也不见了,想是让人给送回了江府。霍准的尸体也不知去向,地上血迹亦擦洗的干净,只是水汽还未散,这些人的动作倒是快。
    她莫名笑了一回,含焉这是用的什么花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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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3章 余甘
    薛凌对着弓匕道:“你随我来取些东西”,又转身对着李阿牛道:“稍后片刻,院里有屠易照看。”
    李阿牛不解其意,心下忐忑,只点头说好。他一时转不过弯,薛凌是避讳自己,弓匕却心知肚明,也躬身道:“怠慢李兄”,说着先进了屋。
    原江府是要自行去找李阿牛的,为的是将此人尽可能掌握在自己手上。薛凌周旋再三,才抢了个先。纵那会被霍准气的不轻,她差点就懒的管这些破事,等霍准一死,还是亲自跑了一趟。
    本意是自己先去与李阿牛扯点英雄气,儿女情,再将人带过来交到江府手里,由他们安排着去处理霍家的身后事。不料宋沧犯蠢先挖了个大坑,她少不得要与弓匕交待几句。
    迈脚进了屋即三言两语讲的飞快,弓匕比薛凌预期还要愕然,他是江府贴心人不错,那也没贴心到能知晓宋沧的真实身份。又惊又吓的,急着道:“薛小姐怎地不早些说这事儿,我这要不要回去禀告老爷一声,让他……”
    薛凌趁手将鲁文安的剑搁在床角,打断道:“禀告个屁,我要是早知道,用的着这会跟你废话”?她望了一眼弓匕,道:“这人贪生畏死,追名逐利。先拿霍准的尸体吓唬一下他,再把饼给他画大些。”
    说道这里,薛凌若有所思,疑惑道:“霍准去哪了?”
    弓匕对薛凌前头的话不置可否,只答道:“在偏屋放着,遣了人去打理,姑娘可是什么惦记之处要瞧瞧?”
    “那到没有”,薛凌收回目光,转身往外走。
    “薛姑娘”,弓匕叫住她道:“那会在地上拾起来的,看上头光泽,应是姑娘常把玩的心头爱物,不敢随意处置。”
    薛凌回头,顿了顿才伸手去拿将过来,正是薛弋寒那枚孔明锁。许是那会忘形,没注意就滚到了桌子下头。霍准死了,也没顾上捡。
    虽然已经被仔细擦拭过,但木头这东西,被液体浸泡过的痕迹瞎子都能摸出个八九不离十。薛弋寒当年所用树枝又粗糙,不过是随手折来的几支以至于断面处甚至还能看到血染的红色。
    她手腕顺势打了个转,里头石子滚的欢快,想着这东西估计拿含焉的花露泡上三天,人血味也散不去了。
    外头李阿牛还在等着,她二人不便久耗。一出屋,李阿牛立刻试探着瞧了过来。刚弓匕与薛凌说的为难,现却是极亲热的先迎了过去,道:“李兄请,院里不是说话之地。”
    李阿牛先望了一眼薛凌,她点了一下头,识趣的站到一边,李阿牛便慢吞吞的上了台阶,一同进到屋里。
    薛凌长出一口气,抬头看天,雨水仍是时有时无,只一直细如牛毛。天际暗云成团,却依然可见辰星隐现,得有……五更末了吧。
    申屠易迎上来道:“走不走?”
    薛凌还没答,里头传来李阿牛的声音,除却惊讶,还能听出些轻微喜悦与激动,或许又没有,反正薛凌是没听出他有半点害怕和不满。他在对着弓匕问:“你们全是江国公府的人?”
    “走吧”。薛凌道。
    “何时回来”?申屠易按了一下刀柄。
    “快则中午,慢则晚间”。薛凌下了一步台阶:“若是运气不好,回不来也有可能。”
    霍准是死了,但霍云昇还活蹦乱跳的,话说的太满没好处,她也并不甚喜欢申屠易非要跟着,随口就将生死挂在了嘴边。
    “那你等我一口茶的功夫”,申屠易说着小跑上台阶,进了屋里。薛凌轻荡了下手腕,平意安安稳稳的在里面呆着。另一头又是李阿牛在问:“既然有证据,为什么不能直接告发?”
    弓匕却是声音小许多,说什么薛凌只能听个囫囵。她倒也不怎么关注江府如何坑骗李阿牛,便是没有今晚一档子破事,她也暂时无法阻止江闳。
    不过,有江闳也好。若没江闳提醒,她没准几日以前就已经去找李阿牛商议。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甚至都作好了要将明县之事和盘托出的准备。
    到底江闳城府丘壑,提点了两句。与其留老长一段时间给李阿牛辗转反侧,不如到了最后关头去逼他当机立断。省了一众人在防着霍家瞧出不对的时候,还得防着李阿牛扛不住事,或者他临阵退缩投了魏塱,求个坦白从宽。
    这确然算得老谋深算。是让人有所唏嘘的是,薛凌初听得这些,虽赞同,却到底惭愧,她并不想用这种把戏强绑李阿牛上贼船。
    她本想这个人理所当然的跟她站在一处,那场大火,点火的是霍家,扇风的是魏塱,李阿牛是该义不容辞的跟她站在一处。
    可她确实也不敢赌。如江闳所说,算他李阿牛是个天纵奇才,却也不过才在京中混了堪堪半年,三分之二的时间还在巡大街。
    这样的人,要他肝胆披沥,义薄云天,未免有违人性。如果早早去叫了李阿牛,他有一刻的动摇,对薛凌等人来说,便是灭顶之灾。
    她依了江闳建议,只想等宋沧出狱之后,再与李阿牛赔个不是。可现在站在这里,只庆幸当初江闳多虑。
    原她想的那些,都错的离谱。
    申屠易还没出来,那只孔明锁仍在薛凌手里捏着。摸索了两转,便抬脚进了另一间亮着烛火的房里。
    不知是用了什么法,此屋温度略低些。霍准身上脏污一并清理干净,好生生的倚在椅子上。手也接了回去,从袖口处探出来,与另一只交叠放在胸前,整个人似在闭目养神,以假乱真到薛凌滑了一半平意出来。
    她站在那,瞧着霍准,并无什么大仇得报的快意,反而脑子一片空白。这个坐着的人与她如此陌生,人死债消,无爱无恨,所以,她站在这是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