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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九罪臣

      “郡执督从韦参领手上拿到了陛下要杀秦蛮的证据。八洲的战报与阎崇的书信往来被揭露于世。阎崇攻占八洲,胜则奴将必死的传言,已在皇都传开。”
    师央松下手中的绳索,步步近于小满:
    “华兰使者在赶赴阎崇的路途上。于民于军,陛下过河拆桥谋害忠良。对外,陛下发动战争破天下之大和。秦蛮现在若是死了,便是死无对证。”
    她的计划失败了。
    接踵而来的变数一个接着一个,她应接不暇。
    从对师央提出杀死秦蛮父女的决定时起,她已计划好一切。
    她知道她的亲自行刑定会惹来师央的猜疑,师央定会派遣亲信或亲自前来一探究竟。
    这是一场父女二人的假死之戏。
    只要将这场戏毫无差池的演毕,秦蛮与他的女儿将会脱离师央的视线,安全的活下去。
    然而她将一切都想得太过顺利。
    她没想到秦蛮会无法闪避巨石而被压断一臂,她更没想到,差一点,秦蛮就要跳下悬崖自我了断。
    她刚刚才从惊险中拽出意识。
    整个人浑身发抖,泪水决堤。
    明明阎崇军手中的锥箭都避过了秦蛮的要害,皆涂抹了迷药。他为何能硬撑着爬到她的脚下,爬去悬崖边沿?
    好在师央救了他。
    可这一救。
    迎接他的,将又是一个新的死局。
    小满匆忙的抹着泪水,她紧扣着手心,迫使自己镇定。
    她转向师央:
    “这一切都是江还晏做的?”
    “是。”
    破她局的,竟是江还晏。
    的确,江家若不急于削损帝威,江誉清失踪一事将给他们带来无法估量的后果。
    这是江家的反击。
    小满淡淡冷笑,眸中泛出了一闪锋锐。
    “一旦秦蛮活着回到阎崇。郡执督所做的一切,将毫无意义。陛下杀秦蛮的谣言不攻自破。对于华兰的声讨,也有所交代。”
    她极力掩饰着眼底的急迫:
    “要将秦蛮交予华兰手中?”
    “当然不是。”
    他镇静依旧,一一坦解:
    “秦蛮是阎崇反叛的罪臣。以一己私欲挟阎崇军权,攻打华兰八洲,扰他国安定。无需华兰讨伐,阎崇将重刑严惩。”
    他转眸望向地上那个一动不动的残破身躯,从中散发出那浓重的血腥味极为刺鼻。让他不得不微微蹙眉。
    “只要秦蛮扛下所有罪责。陛下与阎崇,将会安然无恙。到时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极刑处死,也为陛下谋得除奸有功的盛名。”
    他要秦蛮扛下所有罪责。
    他坚信秦蛮会为她扛下所有罪责。
    是啊。
    秦蛮会。
    小满始终不敢去看地上那遍红浸透的人,那已不成人形的男人。
    他都已成这副模样,却还不够,还要被成为众矢之的,在万人唾弃声中被最为残忍的重刑处死。
    他到底犯了什么罪。
    到底是多么罪大恶极啊。
    他为什么要经受这样的一切?
    这一切都是她亲手给他的不是吗。
    他身上的累累伤痕,有哪一处与她无关?
    “好……”
    小满深吸一气,长长吐出。
    脑中的一根弦不住的跳动着,心脏就像被一只手狠狠的攥握。
    她闭上眼,淡淡道:
    “将秦蛮……押回阎崇。”
    “师央。”
    她唤着他的名字。
    再次抬起眼时,她沉重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老师身上:
    “你会武功?”
    她并不了解眼前的人。
    就连他身负武功一事,也是今日才知晓。
    师央从不参与狩猎,她以为是因为他不善骑射。
    即便她身陷危机被困商海会时,师央也会找来詹南客将她营救。
    他将一身功法掩藏得滴水不漏。
    却在今日情急之下无意暴露。
    然而,他并没有回应她的话。
    他浅浅一笑,躬身施礼。
    礼毕,他再无回头的转身走去。
    巨石旁的血泊里,一支横躺的羽箭引得小满的注意。
    她踏入血泊,屈身之下,衣摆被猩红浸染。
    拾起那支粘着血色的羽箭,小满面露疑色。
    巨石下,是秦蛮的断臂。
    他最后难逃巨石的碾压是因躲避此箭。
    可小满并没有命人提前放箭。况且,阎崇军手中根本没有羽箭,早已全全换为了锥箭才对……
    这支羽箭。
    到底出于谁之手?
    小满浑身一寒。
    她望着师央的方向,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
    秦蛮醒来时,躺在了一张床榻上。
    他遍体缠着棉带,空无的一只臂毫无知觉。
    他目光空然无聚。
    医修换药,撕裂着他的伤口,他一声不吭。
    侍人喂食喂饮,他偏过头去滴水不进。
    他就像一心求死,期待着自己耗尽生机。
    推门走入的步伐轻慢而沉稳。
    秦蛮早已不在乎来的人是谁,只是虚空着目光,细数时间的流逝。
    “秦将军是不是很疑惑,为何自己还活着。”
    师央止步于秦蛮床榻前,他手握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饭食,平静的俯视着床上那遍体鳞伤的男人。
    “朝中有变,江家要以你的死至陛下昏庸残暴之罪。陛下与你八洲战时的通信被劫,华兰前来向阎崇问责。你若死了,你应该知道,陛下将面对什么。”
    空散的眸间凝出了一片微波。
    苦涩而痛彻。
    “生与死,是你的选择。”
    师央转身走向桌前,将手中的饭食放落于桌面。
    他的话,就如与己无关般的疏淡:
    “没人逼你。”
    言罢。
    墨蓝衣袍轻扬。
    翩然身影掩门而去。
    死寂的躯体忽然微动。
    可他并没有办法用一只臂支撑起这具承载着剧痛于失力的身躯。
    秦蛮扣着床沿,翻身跌在了地上。
    硬撑起身体让白色的棉带逐渐被染红,他用尽所剩的力量,屈着肘向前爬行。
    汗水蒙在他的头上,染湿了那张苍白而英俊的脸。
    他颤抖着手,拉拽住了桌布的一角,猛然一扯——
    瓷碗跌落,碎成几瓣。
    饭食洒在了地上。
    布满伤痕的手抓起地上的饭食,一把一把的往嘴里送。
    泪水顺着削薄的脸流淌而下,滴落在地晕湿一隅。
    如雄狮。
    如峻岭。
    如巨山般的男人。
    此刻,已然碾作了一滩残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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