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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琼枝 第93节

      想到这,陶慧茹又是忍不住看向那立在驿站门口,跟驿官吩咐事情的司徒晟。
    听说他是公干正好路过此地,便来帮忙。
    本来应该消除的心结,在看到他时,又是难以抑制地浮泛上心头。
    没有办法,每次看到这个年轻人,她都不可抑制地想起另一个人。那个人一直盘踞在她的心头,生生给她的心凿出个洞来,让她日夜痛楚难当。
    可是年龄对不上,这个人应该不会是他的孩子……只是太像了,她忍不住呆呆地看着,指甲慢慢捏着手心……
    司徒晟不能在此地停留太久,更不好跟这么多女眷一同回京。
    所以第二日凌晨时,他便早早辞行上路了。
    楚琳琅起了大早给他践行,而孙氏那天也特意起早,送一送对她母女有救命之恩的司徒大人。
    倒不是孙氏礼重,而是她总觉得这位司徒大人对女儿的态度略有些暧昧。
    琳琅生得模样太好,这样的容貌若是富贵之家的嫡女,自然一辈子都过得顺风顺水。
    可是她却是自己这样的卑贱女子生出来的。她对不起女儿,没给她一个好出身。
    所以女儿从小到大,靠的都是她自己。可惜在姻缘之上,她遇人不淑。那个周随安辜负了琳琅,若是再经历个比周随安还要命的男人,女儿可怎么办?
    不凑巧,这位司徒晟在孙氏看来就是比周随安还要命的男人了。
    他这等样貌人品,还有这为官的本事,岂是女儿能驾驭的?更何况女儿还给他做过下人,云泥之差,是决计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看二人的情状,怎么都不像主仆,尤其是她几次隐约听到隔壁女儿的房里有男人的动静,总觉得应该就是这司徒晟。
    琳琅是嫁过一遭的了,是个习惯自己拿主意的。
    这男女之事上,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好说得太透,让女儿下不来台。
    不过她得跟那位司徒大人点出来,别以为能白占女儿家的便宜,若是无意迎娶,还请离她女儿远些!
    抱持这样的心思,孙氏前来送行,可那二人总是连在一处,却怎么也找不到敲打的机会。
    在河埠头处,琳琅一边替他系着披风,一边低声叮嘱:“再忙也得按时用餐,头疼的时候,别忘了嗅闻我给你配的提神膏子,就算睡不着,也要闭眼养神……脖子别动!多大的人了,一点也不知照顾自己,凌晨露水寒重,也不披上些披风遮挡水汽……观棋,你别没事别总是顾着偷懒睡觉,得多提醒你家大人!”
    观棋一缩脖子,心道:骂大人就好了,怎么又提到他身上来了?自从楚娘子入府后,他可比以前勤快多了,连自己的布袜子都不积攒了呢!
    孙氏在一旁听女儿训人的语气,也有些心惊肉跳,生怕那个审问水匪,问得满身是血的冷峻男人跟女儿翻脸。
    他那么健壮高大的男人,若是打起来,应该比楚淮胜打人还要疼!
    不想到那主仆二人,一个个人高马大的,竟然都老实听训,没有一个瞪眼申斥人的。
    尤其是那司徒大人,居然还满眼温意的低低跟女儿说话,表示想吃她做的烧咸件。
    楚琳琅也是微笑抬头,柔声道:“行啊,待回了京城做给你吃……”
    这样的情状,似久别重逢的新婚小夫妻,哪里有半点主仆样子?
    而且依着孙氏看,那司徒晟几次低头,可瞥见她在一旁,这才作罢。
    孙氏怀疑,她若不在,这个看起来仪态风度出众的男子,说不定还想一亲女儿芳泽,做出什么孟浪举动来。
    当然,司徒晟倒是十分有礼节地跟孙氏告别了,好说等回京时,再去看她云云。
    一言一行都没有什么官架子,谦卑得像自家的侄儿。
    待司徒晟乘船而去时,楚琳琅还依依不舍地挥手作别。
    等回身时,却看孙氏一脸担忧地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楚琳琅知道母亲定然看出了什么蹊跷,也定然是不愿她跟司徒晟有牵扯,所以不待孙氏开口,楚琳琅便温言道:“娘,司徒大人的为人很好,我自有寸分,请娘不必担忧。”
    孙氏从小到大都没碰过琳琅半根手指头,可现在却恨铁不成钢地想要掐一掐她:“我怎么没看出分寸?他这样待你,可有娶你的意思?”
    琳琅有些怅然道:“就是他想娶,我也不想嫁。我不能生养,嫁给他,岂不是又要将以前的日子再过一遍?我又不靠人养,嫁不嫁的有什么关系?”
    孙氏没想到女儿竟然是这般腔调,她一时哑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懦懦道:“你岂不是吃了大亏?”
    楚琳琅却噗嗤一笑:“谁吃亏还不一定呢?”
    孙氏也受不了女儿这般街溜子的德行,可女儿老早就不服管的,不然当初也不会跟周书生私奔。
    养了个胆子能包天的女儿,真是急也急不得!
    她只能无奈一跺脚,便扭身回去了。
    接下来的行程,大部队不再走水路,而是改为陆路,虽然颠簸受累了些,但是却一路太平的折返回了京城。
    就在她们快要入京的时候,那被劫走的宜秀郡主也终于有了消息。
    听说是在去往北地的人牙子马车上发现的,她和另外几个被俘的女子一起,要被送往荆国。
    据说是有荆国的贵族喜好这口,指明要弄些大晋的贵女来调剂口味。
    可以想象,若是当初一船的贵女掉入了水中,又没有人及时发现,这么多的大晋相门侯府的名门千金们,就要都薄衫透裙,匍匐在荆国人的帐中受辱了。
    这就不是一个两个的门户丑闻,而是要变成惊天国耻,就算陛下想要息事宁人,若是被那些文人知道了,也是要闹着一战雪耻的。
    这样的消息,也让劫后余生的诸位小姐敢到害怕。倒不见得是担心国运,而是感同身受,为自己而后怕。
    可楚琳琅除了倒吸一口冷气之余,更多的是不敢相信的震惊。
    若是真有不良的荆国贵族喜好大晋女子,完全可以买来啊。每年被那些缺德拐子拐卖出关的妇人,总是有些的。
    可如此大费周章,又派出那么多训练有素的人手,就只是做寻常拐子的勾当?
    这真有一种用力过猛之感。她怎么觉得,做这勾当的人,用意更加歹毒,他就是立意要招惹大晋文武百官的愤怒,打破大晋和荆国这十来年“和平”的假象,再轰轰烈烈地打一场吧?
    可这么做的好处又是什么?这就真不是一个不问政事的妇人能想明白的了。
    总之此事干系太大,虽然因为干系诸位小姐的清誉,没有大肆宣扬,却也不能不上报朝廷。
    至于云家,更是愁云惨淡。
    毕竟宜秀郡主是在那么多人眼前被劫走的,又过去那么多天。
    在贼窝里发现的时候,宜秀衣衫不整,神色恍惚,回来之后也是不吃不喝,问她发生了什么,也不肯说。
    陛下也知道了此事,听闻十分震怒,毕竟事发之地乃是大晋腹地,更是官家运河之上,并非边关接壤之处。
    有人如此肆无忌惮逞凶,还把官家小姐运出去,这是要将大晋的脸面踩在脚下!
    那日,陛下去了静妃娘娘的宫里,却阴沉着脸不说话,最后对着静妃娘娘长叹了一声:“若早知有今日之辱,当初杨毅被俘投降,朕也不该怒极赐死他全家……”
    留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陛下就起身走人了,此后数日再没来静妃的宫中。
    上面神仙一个屁,尘世凡人能品断肠。
    静妃娘娘越琢磨越不是滋味,也越发心惊——当初杨毅被俘,本该以死明志殉国。
    可他却投降荆国,让陛下很没脸面,因而暴怒抄斩了杨家。
    而现在宜秀除了不是男的,那情形不是跟杨毅一模一样?
    陛下的意思,难道是责怪宜秀不能在被抓的时候自尽保全名节,丢尽了云氏国戚的脸面?
    静妃娘娘如此领会之后,越想越是这个意思。
    陛下又是久久不来她这,怎么不叫人着急?于是她便给弟弟去了一封长信,隐晦地表示宜秀虽然际遇可怜,可云家上下近百口人,那么多的女孩子还没嫁人,名节不能不考量。
    云国舅捏着信瞪眼看了一遍后,嚎啕大哭。
    姐姐是什么意思,他全懂。
    如今宜秀被荆国人抓走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不光是云家人没脸,就是静妃娘娘在陛下跟前也短了气场。
    云家人必须拿出些气节来,给陛下和全天下人看,不然这耻辱就是牢牢挂在了云家人的身上,让静妃娘娘和全家男女老少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第74章 再续前缘
    就在宜秀被送到京城的几日后, 云家就传来了宜秀暴毙的消息。
    至于人是怎么没的,没人知道,云家也闭口藏舌, 一律以病重搪塞。
    于是有人猜测, 有的说是夜半自缢,有的说是投井, 总之是烈女行径, 堪入烈女书传。
    这消息传到容林女学,众人皆是动容。
    同窗一场,就算宜秀平日为人有些倨傲,可让认识的人听了, 心底都不是滋味。
    与云家关系亲近的, 亲自去云府吊唁,不方便去的, 便在女学一角给宜秀设立了祭坛, 烧去了她留在女学里的课本, 还有她们一起写给宜秀的诀别诗信。
    有几个跟宜秀感情要好的,在缭绕的火光里,忍不住互相抱肩膀哭泣。
    楚琳琅也抱着小友关金禾, 任着她啜泣。
    关金禾一直在自责, 若是她那日能多劝劝宜秀, 让她也跟着下船,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的惨剧?
    楚琳琅没有说话, 生死世事难料,若是有那么多的早知道,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世间不平事?
    意志消沉的不光是关金禾, 那日从女学出来, 陶雅姝并没急着回去,而是请楚娘子陪着她饮了一杯茶。
    在茶楼雅间里时,陶雅姝挥退了左右仆从后,就变得异常沉默。
    楚琳琅问她是不是替宜秀郡主感到难过?陶雅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光是替她难过,更是为我自己……那日若不是你拦着,你说,我是不是要跟宜秀一个下场?”
    楚琳琅听明白了,陶雅姝是在后怕。
    什么宜秀为了保全名节自尽?她哪里是那么刚烈的人?熟悉她性情的人都半点不会相信。
    陶雅姝忍不住想,若她不管不顾地与四姑姑那几人闹翻了,逼得人编排她的名声,陶家比云家的家风更甚,能做出的事情,也会比云家更狠绝。
    她的结局并不会比宜秀好太多,这怎能不叫人后怕?
    楚琳琅忍不住伸手揽住了陶雅姝,也感觉到她身上微微的战栗。
    无论再怎么大家闺秀,沉稳早熟,她也终究是个年轻的女孩子。
    风华正好的同窗,一转眼的功夫,人就没了,死因又是这般神秘叫人猜忌。对每个相类经历的人,都蒙上了一层难以磨灭的阴影。
    楚琳琅安抚着陶雅姝,低声道:“是宜秀的父兄无能,女儿受辱,他们本该庇护,若想为家族正名,也可从军上阵杀除鞑虏。女儿家的耻辱,该用男儿的热血来洗清。若是这般,谁不敬他们是条真汉子?可偏偏他们能想到的所谓保全名节,须得用最柔弱女孩的性命来补全,人死了,难道这个家族就干净了?狗屁的名节,不要也罢!”
    这样的论调,陶雅姝是第一次听到,既觉得新鲜,又觉得让人热血为之一振。
    她轻声道:“你竟然能这么想,还真像个巾帼豪杰!”
    楚琳琅可不敢居功,连忙谦虚一笑:“我也不过是借花献佛,搬来别人的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