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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之士[科举] 第67节

      柳贺一直将两人送到了通州码头。
    “贺哥儿你不用再送了,三年之后我还会和诚甫一道过来的,你就等着吧。”纪文选倒是一直嘻嘻哈哈,见柳贺也要跟他们上船,他连忙将柳贺推了上去,“你要说的话,我会转告你娘的,家里有事我也会托人写信给你,你就安心在京里待着吧。”
    “还有我。”施允也道,“你只管安心就是。”
    柳贺笑道:“有你们两个一道,我怎么会不安心?何况我又不会三年不回家。”
    不过柳贺估摸着,新入职的官员,想休假也不是那么容易。
    大明朝对官员可谓优待之极,明面上的公假不提,省亲、祭祖、迁葬都给假,但是假期的长短和官员的工龄是挂钩的,柳贺这种初入职场的新丁想休长假可不容易。
    不过大明官员向来是一边做一边歇,干几年得罪了权贵就回老家去,再过几年就起复,还有如董份这样官声不行不能起复的,照样靠鱼肉乡里过得有滋有味。
    “泽远。”纪文选将行李搬至船舱中时,施允忽然将他叫住,“三年之后,等我与你翰林院相见。”
    柳贺伸出拳头,与施允轻轻相碰,正如两人读书时做过的那样:“嗯。”
    ……
    施允和纪文选回了江南,柳贺无处可去,便依旧住在镇江会馆中。
    恩荣宴后,新科进士们要去鸿胪寺学习上表谢恩礼仪,作为状元,柳贺收到了隆庆皇帝赐下的朝服与进士宝钞,朝服乃是内造,为绯罗袍,圆领,白绢中单,还赐了槐笏一把,纱帽一顶,药玉一副。
    到了谢恩当日,柳贺上了一封谢表,对他来说,写贺表可谓轻而易举,但他的贺表还是由礼部先审核过一遍才上呈。
    上表谢恩之后,柳贺还要率领他这一科的进士谒国子监,谒先师庙,行释菜礼,待这些程序都走过一遍,恩荣活动才正式告一段落。
    而对于众士子而言,最激动的时刻还属立石题名之事,隆庆五年这一科殿试结束后,礼部便托工部在孔庙碑林上刻上新进士的姓名与籍贯。
    这便印证了白乐天那句“慈恩塔下提名处”,不过北京孔庙碑林中多是进士碑,而西安城的碑林则有颜真卿《多宝塔碑》,柳贺练字时也临摹过《多宝塔碑》,可惜柳贺至今还未去过西安城,殿试之前,他只去过江南一带的几座府城。
    和上辈子比起来,这辈子他去过的地方实在是少,实在是因为交通太不便利了,无论坐马车还是坐船都是对忍耐力的煎熬。
    ……
    北京孔庙与国子监始建于元代,秉承的是“左庙右学”的古制,在明初,进士碑原先是立在皇城外供百姓观览的,后来经过日晒雨淋,进士碑已看不出原本模样,朝廷便下令将进士碑立于国子学中,一方面是叫进士们的风采为后继学子知晓,另一方面也有勉励国子生之意。
    工部督刻的进士碑制作可谓迅速,若放到嘉靖四十四年以前,进士碑都是后补的,因而进士们很难在第一时间看到自己的名字碑石题名。
    只见碑石之上,刻着“隆庆五年辛未殿试,策试天下贡士柳贺等四百名,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在这之下,众进士之名一一列出——
    第一甲,柳贺,镇江丹徒县。
    张元忭,绍兴山阴县。
    邓以赞,南昌新建县。
    对于进士们来说,这无疑是光宗耀祖的时刻,即便数百年后他们化为尘土,有人来到此地,看到
    此碑,便知某年某地曾有某人中过进士。
    虽状元之名在一榜中最为煊赫,然而能够碑林题名是众多士子毕生追求,看到这一幕时,众人心中都十分激动。
    碑林题名后几日,新科进士中的前三甲便前往翰林院报道,其余进士则分配到各部及通政司、都察院与大理寺观政三月,中进士后的新鲜感彻底淡去,开始进入常规的社畜生活。
    ……
    此时的镇江府城一片宁静祥和,西津码头人来人往,街上采购的、闲逛的、步履匆匆的各色人等齐聚,长江波涛滚滚,岸边的柳树早已抽出新芽,正是一片春日的美好景象。
    清风桥柳府内同样静谧。
    柳家当家娘子杨尧正在细算名下一间铺子的账务,忽然听得门外一声响,就见纪娘子自院外过来:“尧娘,别成日坐着,对骨头不好,你在家若是无趣,就去找亲家公亲家母说说话,不用成日陪我。”
    自柳贺中了应天乡试解元后,挂着解元匾的柳家境况自然是一日胜过一日,在府城读书人中,这解元第更是有名,尤其遇上县试、府试开考的时候,清风桥常常被赶过来的士子堵住路。
    镇江府城的百姓开玩笑说,清风桥如今恐怕比去金山寺烧香还有用,毕竟是两位解元居住过的地方,南直一省的文运恐怕也对此地有所偏好。
    柳贺上京赴考之后,杨尧放心不下一个人在家的纪娘子,最近去娘家的次数就少了一些。
    杨尧与纪娘子之间相处可谓融洽,纪娘子虽心思都在柳贺一个人身上,却不是那等爱找媳妇麻烦的恶婆婆,杨尧听柳贺说过,公公与婆母之间感情甚笃,因而婆母也希望他们夫妻能够恩爱。
    与柳贺成婚两年多,杨尧对如今的生活可谓满意。
    柳贺读书刻苦不说,待人也极是贴心,她父亲杨乡绅已经是很照顾妻子的人了,却从未替她娘打过一盆热水,在家中也须得她娘先起了才行。
    柳家却不是如此,柳贺明明已经是会元了,在家却没有一点脾气,孝顺母亲,也极尊重于她。
    杨尧未成婚时也有几个闺中姐妹,便是她成婚后也常听姐妹说起婚后的苦楚,夫君本人上进的,家中穷不说,公婆也难讨好,若是嫁到大户人家的,夫君毫无进取心,污糟事也有不少。
    反倒不如杨尧活得舒适。
    纪娘子见日头渐渐高了,便道:“这几日天好,尧娘和我一道去外面逛逛。”
    杨尧笑道:“好。”
    纪娘子常和她一道出门,若是路过衣料铺子就带她进去,路过首饰铺子也是如此,总会给她买些什么,杨尧一开始自然是拒绝的,可纪娘子却觉得她年纪轻轻打扮起来才好看,也未必非买那些昂贵的衣料首饰,有些精致的花样纪娘子都觉得和她很配。
    “贺哥去京城有一段时日了,也不知考得如何。”柳贺进京这么久,杨尧还是第一次从纪娘子口中听到这话。
    她原以为纪娘子是不担心的。
    “相公定然能考中的,娘安心等着便是。”
    纪娘子看她一眼,笑道:“你和贺哥一样,只喜欢说好话哄我。”
    不过她听了的确很高兴。
    其实纪娘子对柳贺考中举人这事已经很满意了,因柳贺中了举,纪娘子在乡里人面前都挺直了腰杆,族老们夸她把柳贺教得很好,但纪娘子自己清楚,这事没她什么功劳,都是柳贺自己刻苦。
    但纪娘子也希望柳贺三年的苦读有回报。
    她是母亲,自然希望自己的孩子处处都好。
    杨尧却想到柳贺上船那日和她说的话,他说要中个进士回来,她便真的信他。
    只是……若他能早些回来就好了。
    ……
    金殿传胪之后,考生中进
    士的捷报便自京城传至各驿,进而传至众进士的家乡。
    隆庆五年这科会试录了四百考生,归到两直十三布政司,平均一省也只中了二十多进士而已,于各省而言,这些新进士将来便是助力。
    君不见朝堂诸公为乡人争得面红耳赤的情景吗?
    之后贵州布政司之所以能够开科取士,也是得益于贵州官员的不懈努力。
    士子进京赶考,路费由府里报销,一路读书求学也多仰赖府州县学的教导,能中进士便是为家乡父老争得荣耀,就是严嵩那样人人唾骂的大奸臣,也在家修桥修路修学堂。
    于各省而言,士子能有得入一甲者,也是官员在文教上的的政绩。
    南京礼部衙门。
    南直隶是两直之一,不设布政司,各府州直接对南京六部负责,科考这样的文教之事自然也由南京礼部先知晓,之后再发往各府州县。
    众所周知,南京六部是清闲衙门,只有南京户部最忙,毕竟户部负责征收南直隶、浙江、江西、湖广四地的税粮,仅这四地所征之税便超过了大明朝税收的一半,除此之外,还有漕运及盐引的发放,漕运及盐引可谓“生财有大道”的方法,因而南京户部权柄还算不小。
    南京礼部是最清闲的衙门,京城都迁到顺天去了,礼部哪有什么祭祀活动可干,拨款可谓约等于无,因而发展起了游船揽客的官方活动。
    北京礼部好歹是六部之一,管会试,管祭祀,涉及到礼的地方都要管一管,礼部尚书又常是阁臣的热门人选,因而花起教坊司的钱来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没脸高调。
    此时,一整天无事可做的南京礼部右侍郎拆开捷报,料想今科南直士子的殿试成绩应当不错,毕竟历来如此。
    大明开科至今,南直隶已经出过十多位状元了,如今的首辅李春芳便是南直隶人。
    待这位礼部右侍郎拆了捷报,看到榜上考生姓名不住点头:“二甲也有数位,一甲……”
    片刻之后,他召来手下:“尚书大人可在?”
    “随我去见尚书,将这捷报告知镇江府,要快。”
    第91章 世道不公
    这边南京礼部尚书看了捷报,而另一边,镇江知府王惟善也收到了自南京发来的急报。
    “何事这般急切?”王惟善有些摸不着头脑,“莫非仍是广积库广善库之事?”
    年初,南京广积库广善库起了场大火,广积库广善库皆属于内库,由南京户部管理,广积库贮硫磺,广善库贮宝钞,分量自然极重。
    二库起火之后,南京库房的管理官都受了责罚,到了地方上,府州和各县纷纷加强了对仓库的巡视。
    除了这事外,镇江府可谓风调雨顺,王惟善正在与左右师爷商量四月府试之事。
    王惟善是二月才至镇江府任知府,二月初,前任知府胡维新升任甘肃行太仆寺少卿,王惟善便接了他的职务,镇江知府一职向来动得快,仅隆庆年,镇江府便足足换了三位知府。
    拆开急报,王惟善面上再也无法保持平静,左右师爷见他脸色转为狂喜,不由道:“东翁……”
    “你二人瞧瞧。”
    左右师爷当幕客都有些年头了,瞥见那纸上所书,立刻反应过来:“可是今科春榜的捷报?”
    正如新科进士要在碑林题名一般,春闱捷报也会在第一时间传至地方,彰显地方文教,勉励天下读书人刻苦读书,以待有朝一日金榜提名、鲤跃龙门。
    “丹徒县杨维新中了三甲,不错不错。”
    “丹阳荆光裕,这是水南居士之子吧?”
    待读到第三位进士的姓名及科第时,两位师爷都是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东翁大喜啊!”
    “恭喜东翁,贺喜东翁,今科状元出自我镇江府!”
    治下有士子考中进士,这便是一府府尊于文教上的功绩,而状元一科只有一位,即便状元非他于府考中所录,但他的功劳却是跑不掉的。
    “柳贺……莫非是丁卯应天乡试的解元?”瘦师爷出声道。
    他一提醒,胖师爷也立刻反应了过来:“东翁,此子乃是乡试解元,会试会元,殿试状元,三元及第啊!”
    这乃是商文毅公商辂之后的第二人,国朝开科二百年中的第二人!
    王惟善刚就任镇江知府,便有如此大喜事砸下来,如何不令他由衷地高兴呢?
    “速速备轿,和丹徒县衙知会一声,随本官一同前往解元第。”
    柳贺中状元的消息传得飞快,半日还不到,南京的大小衙门及镇江府的上下官员都已经听说了。
    ……
    镇江府,得意楼中。
    几位士子点了一壶酒,并热菜凉菜若干,一边饮酒,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