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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节

      好酒也搬出两坛子来。
    只要不拜年,在家关起门来想怎么吃喝就怎么吃喝。
    除夕这一天,酒楼送来祝缨订的席面。自家两桌,带去两桌。张仙姑道:“我们哪吃得了这些?”祝缨道:“也是放着,明天我回来咱们还接着吃呢。”
    不想金良这一天又来了,说:“今年还是我送你。”他也带了一份吃的。
    张仙姑就把祝缨托付给了金良,说:“你又惦记着她了。我们也想一道送她过去,也顺便看看景儿。”
    金良道:“就一道墙,有什么好看的?你们也进不去呀。就在外头,看几个禁军拦门了。天还怪冷的。”
    祝大和张仙姑仍然是想去开开眼的,祝缨道:“他们车都雇好了,咱们一道走吧。”
    金良哭笑不得:“行,想走就走。”
    花姐上回走近皇城就遇着了一件膈应事儿因此不太想去,推说在家看家,万一再有人拜年。张仙姑很犹豫,花姐道:“我上回看过了。”
    张仙姑才不推让了。
    张仙姑和祝大坐在雇来的车上,叽叽喳喳的。两人见离皇城越来越近,竟有无限遐想。祝大道:“不知道几品官儿能进宫里吃席呢?老三得什么时候才能进去呢?”张仙姑道:“才六品,且得等几年吧。”
    听得赶车的车夫直咧嘴,这京城的官儿啊,挺有意思的,官眷就更有意思了。
    一会儿功夫就到了皇城,张仙姑和祝大当然是进不去的,他俩控制不住地踮着脚尖往里看。这时,一个人说:“想看就大大方方的看。您二老踮脚不踮脚,也只能看到那一些。”
    “阿岳?”金良看到温岳吃了一惊,“你怎么也在?”
    “今天轮到我当值了。”温岳摊手。
    有他在,很快就安排好了把祝缨带的东西给搬进去。三人又约好了今年去郑府拜年之前先碰个头,一同去郑府。
    金良道:“今年你家的帖子,还是我给送吧。你这个呀,说你多少回了?仆人还是没有的……”
    张仙姑道:“就快有了!”
    金良不客气地说:“总是这样说的呢,没个帮手,耽误多少事儿?亏得他还知道雇一个杜大姐来帮着大嫂,不然呐,可真是……”
    张仙姑道:“是真的要有了!咱们筹划盖新房子,仆人住的房子在哪儿都想好了。”
    听说祝缨要盖房子,金良和温岳都说:“恭喜恭喜,可算是在京城安下家来了!”
    又问为什么是盖不是买?买个差不多的房子,稍作修整就能住了,盖,那可费心费力还耗时。祝缨道:“花钱少。”
    金、温二人哑然,祝缨道:“我上京才几年?又做了几品的官?放眼全京城的官儿,在我这个年纪能自己置个院儿的也没几个。我这就算很好很好的了。都是穷鬼,可不得精打细算的?”
    金良道:“要帮忙说一声。”
    “放心,不会饶了你的。”
    温岳对金良道:“三郎这样最好。”
    金良道:“大哥大嫂,咱们回去吧。家里帖子准备好了吧?我回去拿上,明天就顺便代他送了。”张仙姑和祝大又把那朱红的宫墙、光闪闪的禁军看了好几眼,才有点遗憾地走了。
    …………
    祝缨是温岳亲自送进去的,她说:“你晚上一起来不?我订了席面了,不喝酒。”
    温岳笑道:“来的!不过要先巡查,再与弟兄们一道吃几口。”
    “你要是忙就不用来,别客套。”
    “你还不知道的么?我要在那里,他们还吃不痛快呢。”
    两人讲定了,温岳先跟手下打个花胡哨,就到大理寺来聚一聚。
    祝缨还照着经验,提前派了大理寺的吏员去各衙请人来吃席。今年跟她一同当值的却不是老黄老关了,而是老吴的儿子小吴,以及另一个看守库房的小黄。他们出去了一阵,回来都说:“他们都答应来的,回说,劳您惦记。”
    祝缨道:“你们也有一席,单为你们叫的。也请你们的朋友一道吃吧。”
    小吴笑道:“不愧是小祝大人!黄老伯以前说过,跟小祝大人当值最舒服了。”
    祝缨道:“那时我手头紧,可没给他吃多少好的。”
    “老伯说很好。”
    到了晚上的时候,各部得意的、不得意的人都来了。祝缨等人还是推吏部的那位当值的郎中坐上座,当年一起吃席的田罴现在也不在吏部了,据说是谋了个外任,祝缨认识的阴郎中也不是今天的班。
    这位夏郎中说:“祝丞春风得意,还用在今天当值吗?”
    祝缨笑道:“用不用的,轮到了就来了,排到了我再不来就太刻意啦。”
    夏郎中一笑,说:“祝丞年轻,前途无量呀。”
    “借您吉言,也不敢轻狂。请。”
    她品出味儿不太对,今天这席吃的比之前那一局稍嫌冷淡了一点。联系夏郎中刚才说的话,似乎大家不太把她当成“同类”了。她知道可能是与自己近来稍出风头有关,官场中的机灵鬼们鼻子最灵了,很容易就划分“同类”、“非同类”。
    出身是一种划圈的方法,仕途是另一种,又有性情、利益等。就像是个九宫格,横竖都有数种分法。具体要不要认这个同类,看场合。
    如果对着百姓,那他们官员就是同类。如果对着地方官员,那么京官也是同类。如果是对着荫官,那考上来的又是同类。对着一些“升职有望”的,则混吃等死的才是同类。
    她刚进大理寺的时候,左、王还是评事,就没觉得她是“同类”。不过后来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一同好好干活,关系才好了起来。
    眼下也跟当时差不多,这些人对自己也没什么恶意,就是没有那么随意亲近了。官场上“仕途前程”才是最大的分类。就像一杯混合了泥沙石子儿的水,搅一搅,自然而然就沉淀出几层,各层跟各层玩儿。
    以后得调整一下与人结交的方式,重新划圈儿了。
    但她眼下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依旧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与这些“前辈”们闲聊,还跟上回吃席一样,看起来没有丝毫的改变,一点也没有得志之后的轻狂样子。又请教京城的生活,还说起田罴。气氛在一个会哄人的神棍的经营之下重新热络了起来,夏郎中等人看她仿佛又有了一点同类的味儿。
    夏郎中道:“他?谋了个外任,发财去喽!”
    官员群体而言,大部分的京官,尤其是小官,还是比较艰难的。外任就不一样了,肥缺多。
    祝缨道:“这是我听到的第二个外任的消息啦。”
    “外任的人多啦!你说的是谁?”夏郎中说。
    祝缨道:“陈大公子。”
    夏郎中道:“哎,亲民官,趁着京中有人出去也不是坏事,只要到时候能调回来就成。资历也有了,以后再往上走,就没人能挑出理儿来啦。上头用的时候也放心,说他知道民间疾苦。”
    他们都一起笑了起来。又说起“上头有人”,就有人没喝也醉地打趣祝缨。祝缨道:“别,人家那是亲爹。”
    夏郎中道:“你也不差呀!大理寺里你能做半个主啦,也能发财。”
    祝缨道:“可不敢这么说。多管点儿事,收成能好些。可要是想长久地有收成,就不能做得过分,得利益均沾。一旦克制,日子就紧巴。我这整天能沾点,又不能沾太多,为的是细水长流。只好平日多烧香,求菩萨让我不要太心急上火。”
    夏郎中等人都笑:“都说你是实在人,是真的诚实啊。”
    正说着,温岳也来了。他们又招呼温岳,温岳也坐了下来。坐下来一张望道:“还好,没有酒。”
    夏郎中道:“怎么?”
    “上回过年,禁军有人当值饮酒,”祝缨说,“亏得是被施相公遇到的。”
    这个除夕当值过得不如之前,祝缨与温岳在第二天早上都交班回家,二人说话又比以前更亲近了一些。张仙姑和祝大来接祝缨,也与温岳打招呼,温岳也给他们拜年。
    回家的路上,张仙姑和祝大都喜气洋洋的,说:“这个房子也不错,咱们弄个这样的门楼吧……”
    祝缨道:“怕得匠人出个图纸才好。到时候请到了人,把咱们想要的问问他们,看能不能造出来,搭不搭。”
    “不能造就换人造呗……”祝大说。
    祝缨道:“不是的,您看旗杆儿,一般人家就不配立。还有屋子的间架数之类。”
    祝大这才想起来,得讲究个等级。
    回到家里,花姐指着一堆帖子说:“早上好些人从门缝里塞帖子了。这一叠是大理寺的,这一叠是别的衙门的,这一叠是同乡的,这一叠是邻居的,这一叠是些商人的……”
    祝缨翻了一下,认识的品级之官的帖子她也都送了,这些人也有帖子给她。心里默想了一下,挑出几张帖子来,这是她没有送而别人送给她的,马上又补了几张,让杜大姐一会儿跑一趟。至于商人们的帖子,她就不用回了。
    这个年过得与她没开始管大理寺庶务的时候确实不一样了,帖子收得多了,礼也收得多了。张仙姑看花姐一笔一笔的记账,道:“咱家是得有几个帮手了。”
    到了初六日,大家一起去郑府,大理寺里六品及以下的官员堆里都推祝缨打头了。郑熹也还与往年一样,说几句吉利安抚的话,请大家吃个饭,然后散席。
    祝缨这一年在郑府拜年也与往年不同,她不但参与了郑府“自己人”的聚会——这一回是没人开她玩笑叫磕头拿压岁钱了。还她与端午五杰一起,又单独见郑熹。
    郑熹这个时候也是很放松的,问他们过年如何,又问祝缨当值怎么样。祝缨道:“都挺好的,阿岳除夕也当值。”
    祝缨与蔺振、姜植至今也不太熟,与他俩搭话就少,他们俩之间倒是颇为熟稔的样子。
    郑熹看着自己手下也分了几派,无奈地歪歪嘴,郑奕见状不由笑了。郑熹道:“你笑什么呀?”郑奕道:“你笑什么我就笑什么。”
    堂兄弟俩也逗上了趣,此时甘泽进来,说:“小娘子、小郎君要去外婆家了,来跟您辞行。”
    “带进来吧。”
    除了郑家兄弟俩,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郑熹道:“你们站起来做什么?”
    温岳道:“我该迎一迎小娘子和小郎君的。”祝缨道:“阿岳都站起来了,我再坐着,看他都得仰着脸儿了,那可不行。”
    郑熹骂道:“你就只剩一张嘴能说。”
    骂完了又对刚进来的一双儿女说:“来,见过诸位叔伯。”
    郑奕笑道:“哪来的伯父?”
    一双儿女先对他行礼,叫他“十三叔”。
    郑熹道:“你们几个,坐下。”众人此时才坐了下来。
    郑奕给他们介绍其他人,蔺振、姜植二人年纪略长些,奔三去了。温岳、邵书新和郑奕的年纪相仿,都是二十五岁。祝缨年纪最小——按年纪她也该排最后的。
    祝缨看郑熹这一对儿女长得都挺不错的,白皙粉嫩,一看就是没受过苦的样子。他们看着不笨,但又很从容,与小户人家那种机灵完全不同,与郑熹有某种程度的相似。小姑娘已经有了小少女的模样,男孩儿却只是个孩童的形状。
    郑奕给他们介绍了两个孩子的名字,女孩儿叫郑霖,男孩儿叫郑川。
    祝缨开始回忆自己出门带的东西,不知道哪些东西适合给小孩子当见面礼呢?她认识郑熹五、六个年头了,这还是头回见郑熹的儿女。大过年的,是吧?她看看旁人没有动的,就悄悄摸了一把刚从郑府弄来的金银钱。犹豫着要不要送给他们。
    真是太突然了!五、六年都没见过郑熹的儿女,她也就是在准备给郑熹送礼的时候列点京城会给孩童的东西。什么金锁、镯子等等,还是花的公款更多。可谁会随身携带送给上司孩子的东西呢?又见不着!山楂丸、麦芽糖之类她就带了一些。
    郑熹看到了,说:“小里小气。你从我这儿赢钱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犹豫呢?”
    祝缨连装金银钱的荷包一道给了这姐弟俩,说:“莫要冤枉好人!”
    蔺、姜等人都不笨,他们之前也是没有被引来见过这两位的,也是走礼的时候总共拢一张单子送到郑府。见这阵仗的时候也都发现了问题,正在犹豫的时候郑熹拿祝缨说话了。好在他们身上的装饰之类比祝缨要好得多,随手摘一摘,倒也不算寒碜。邵书新生财有道,随身也带着些贵重东西。
    郑奕与温岳却是早就跟这姐弟俩很熟了的,他们俩就笑看着。
    祝缨最后还是没把山楂丸掏出来,而是摸了几样小玩艺儿。她自己做的竹编的小蜻蜓小蚂蚱之类,青翠欲滴,说:“随便编的,看得顺眼就看两眼,看不顺眼就扔一边儿得了。”
    两个孩子也接了,小男孩儿伸手住蚂蚱尾巴延出来的一点小竹片上捏着拽了一下,想把它拽下来——整个蚂蚱都挺精致好看的,就是多了这一点看着不舒服,得给它弄掉!
    一拽之下蚂蚱的翅膀和须须都动了,他小小惊了一下,又很快恢复了镇定的样子,把蚂蚱给袖了,嘴角翘了翘。
    郑熹道:“不务正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