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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这是父亲在这世上来过一遭的痕迹。
    离开前,她转头看了一眼那间灰黑简陋的茅草房,它沉默地回望。
    她微微颔首,大步走进了晨雾里。
    独自漂泊的日子不好过,更何况一个五岁的幼童。
    但程荀无疑是幸运的。
    仗义每多屠狗辈,好些与程秀才有旧的乡邻们向她伸出了援手,给她吃食,送她旧衣。偶有天寒地冻的日子,好心的刘大婶还会招呼她来家中睡一晚。
    程荀也知道世上没有吃白饭的道理,她去山里拾干柴、去河边洗衣服,尽其所能地回报他们。
    这天傍晚她抱着从山里捡的一窝野鸡蛋,兴高采烈地准备拿去给刘大婶,却在门口听到刘婆婆抱怨,不满大婶几次收留程荀,怕她就此赖在刘家。
    程荀在门口默默站了会儿,将那窝鸡蛋放在柴门前,悄悄转身走了。
    她的步子又快又急,冷风刮在脸上,眼睛鼻子酸疼,心里却像烧了一把火。
    她盘算着明天要去县里找个活计,酒楼洗杯碟、浆洗房洗衣服,什么都行。
    她只是想靠自己的劳力换个能遮风挡雨的屋檐罢了。
    等她回过神时,已经走到了城门外。城门将闭,人群鱼贯而出。她找了个避风的位置,抱着小包袱缩在城墙根边。
    一点凉意落在她的鼻尖,她抬头看,灰茫茫的天又飘起雪。
    还未等她担心今夜要如何度过,两三个人影猛地从旁边窜出来,一股蛮力将她推倒在地,怀中的小包袱也被一把拽走!
    她急急起身,朝那抢走包袱的小贼扑去:“还给我!那是我的!”
    程荀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死死地抱着他的小腿,那小贼看起来和程荀差不多大,竟真的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的同伴在身后大声嘲笑,更让他怒火中烧,抬脚就要往程荀的脸上踹,程荀恐惧得闭上眼——
    料想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她睁开眼,小贼的手脚都被人钳制住,一个身形单薄的男孩将他死死按倒在地。
    小贼的同伴见状一溜烟跑了,男孩一只手将包袱抢过来,递到程荀面前。
    程荀连忙站起来,将包袱紧紧抱在怀中。男孩挡在她身前,警告地盯着小贼,小贼眼里有几分畏惧和防备,却还是强撑着啐了一口才跑:“臭哑巴,在这当英雄呢!”
    程荀望着男孩高瘦的背影,小声道谢。
    那男孩转过身,程荀这才看清他的长相。似乎比她大一两岁,身形挺拔,已初现少年的模样,眉眼稚嫩却精致。
    他一身粗布麻衣,气度却很出众,有种青涩的清冽,像一棵立在雪中挺拔的松。
    男孩点点头,微蹙着眉上下打量她一眼。
    程荀低头看着包袱,有些踌躇,城墙边是不敢再呆了,可是她又能去哪呢?
    “你……你不回家吗?”迟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程荀讶然抬头,愣怔了下才回答:“我没有家了。”
    他垂眸凝望程荀,她缩着肩膀站在茫茫风雪中,瘦削羸弱,头发散乱,脸上还蹭着灰。
    雪簌簌地落在她的睫毛上,轻飘飘的雪,却重得要把她压垮了。
    他想起两年前,他摔下山崖后醒来,走了两天才从山里走到有人烟处,坐在路边,饥肠辘辘、头晕眼花。
    上元夜街上人头攒动,一个小姑娘蹲在他面前勾头看他。头戴虎头帽、圆滚滚的,仿若年画里走出来一般,清澈的瞳仁里映着灯火。
    她从糖葫芦串上使劲扽下一颗捏在手里,然后将那挂着四颗红玛瑙的糖葫芦串递到他眼前:“哥哥,你吃吧!”
    他见她黑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糖葫芦串,咽着口水语气坚定:“我吃一颗就行了,我不喜欢糖葫芦!”
    才两年的光景,就变成了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不知为何,他心里不舒服。
    “若你愿意,便跟我来吧。”男孩的声音飘在风里,说罢就往前走。
    程荀还没反应过来,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男孩似有所感,转头看她呆头鹅一样傻傻站着,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天地间飞花玉沙乱舞。
    她想,难道是爹爹保佑她,给她送扶危济难的小神仙来了?
    第2章 破庙里
    入夜,雪停了。山抹微云,轻云漏月。
    月照山林,程荀艰难地走在湿滑的山路上。她随那位小神仙一路出城,往城外的四台山去。
    四台山山势陡峭,并非出入要道,还曾有过山神发怒、落石封山的传说,故而溧安县的人都不常往这来。
    走了有小半个时辰,到最后程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上爬,两人终于在一处较平缓的坡前停下。程荀气喘吁吁地抬头,只见前方一条窄道,两侧竹深树密,窄道深处依稀可见一间破旧的青瓦房。
    程荀瞪大眼睛,明月清辉下,此情此景仿若话本里仙人洞府的入口,破败的老屋也透着大隐于市的神秘。
    待走到旧屋前,程荀才稍微打住幻想。
    眼前是座已然废弃的寺庙,只有一间正殿,院落破败,围墙残缺,荒草没膝。他推开木门,入眼便是一座斑驳的菩萨泥像,孤零零立在高台前,手上的净瓶碎了一半。
    程荀往里走,发现屋中虽然破旧简陋,却干净整洁,明显有修缮过的痕迹。
    地上一张草席,整齐叠着麻布粗衣、碎布头缝起的旧毯子。缺了条腿的香案用石头撑起,案上放了两个缺口的碗,地上随意堆着石锅、火盆、竹筐等杂物。角落堆着杂草和干柴,一张旧弓、一把石斧,质量说不上上乘,却有悉心保养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