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国王与乞丐(一)
他从一片海浪声中空茫转醒。
窗子被谁贸然打开。
他记得自己七月的某个夜晚与一个陌生女人发生了剧烈性爱。但他不知道她的来历,也记不清她的容貌,她的声音,以及她是否真的存在。
他向人们,那些帮佣们询问,大家都茫然无措的朝他摇头。眼神拘谨而怪异。仿佛自己患了失心疯。
“哥,那晚和我在一起的女人,你见过么?”章洺越自我怀疑的撑起自己的手掌,修长的,骨节分明的大手。
那么真实的触感,不像是假的。但,感觉这种东西,总是飘忽不定,难辨真假。
“没什么印象。”陆觉一贯的清冷语气本身便透露出某种毋庸置疑的严肃态度。哪怕这只是句稀松平常的日常问答。
他的大拇指婆娑着大马克杯柄上的裂痕,深棕色瞳眸在眼见章洺越失落的低下头后出现难见的颤动。
他说了谎。
他印象深刻的很。
那天凌晨三点多的时候他看完鹏生科技发来的最新报价,连夜往总部发董事会召集申请,收到回复才阖上电脑。
他本能不去想接下来如何处理章洺越招惹的姑娘将如何打发。他下楼后才发现,被他同母异父的兄弟拖进房的女孩子居然已经在厨房边的餐桌旁坐着了。
“我没吃晚饭,所以这不算偷。”
他在她身后站了一会儿,看她大口吞咽着食物。冰箱也没来得及关。那种慎人的穷凶极恶吃法,哪怕现在想起,也有些难以理解。
“你们家承诺的,管三餐,我早午饭都没吃,现在补上,不为过。”
陆觉不清楚她在跟谁解释,她甚至没有回头。
那碗汤是洺越专门给欲将分手的绫准备的。里面有她喜欢的高山松茸粒。现在被另一个女的潦草的抱着汤碗咕咚咕咚吞进肚子里。
陆觉很怀疑,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都吃了些什么。
一堆食物,她拿了什么吃什么。穿洺越的白色衬衣与黑色长裤,因为瘦刮,衣服看起来像是充了气般相当膨胀的突鼓着。
他走近才看清她身上遍布淤青,对于自己弟弟的行径陆觉表示不出所料的理解。
然后对上一双平和外表下难见的残酷表情。她的眼镜不知所踪。很可能是洺越嫌它碍事。
疏旷的目光没有焦距。见到他,居然又礼貌一笑,诡异的很。然后继续吃自己的东西。生的西芹也直接咬,青汁四溅,咀嚼声脆脆的。她把洺越亲手为绫做的黑森林慕斯当手抓饼来吃,要是被他看到,恐怕得气疯。
黑森林慕斯有种忧郁的神秘气质,就像绫。洺越刚跟绫在一起时这么说过。他还笃信,他们会永垂不朽。这一点也和厚重坚实的黑森林相契合。
但绫因为怕长胖。很少吃甜食。更不可能像这样给面子的大口来吃,全部吃掉。
“你知道...石楠...么?”
她嘴里咀嚼着混有西芹的黑色巧克力蛋糕,嘴角,鼻尖,右耳廓,都是褐色奶油。
陆觉想到了大话西游里的牛魔王。
他于是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对所谓的石楠不甚了解,并摆出愿闻其详的样子。
“嗯——”,她吞咽的时候闭着眼睛,仿佛在逼迫自己,“可以清洁城市粉尘,净化空气,路边夹道上就能看见。像一颗硕大的绿色西兰花。”
陆觉点头。
“真是奇怪。它是怎么净化空气的呢?”她偏头,露出厌恶而不信任的表情,仿佛这植物在弄虚作假触怒到她。
陆觉看到她的裸露在外的左肩与左颈处有浓重的紫色吻痕,甚至脖子上还有未褪的红色勒痕。
他不记得洺越有性虐的癖好。
但,这女子居然自然的坐在这里吃东西。还同他稀松平常地讲名叫石楠的植物。
“你是谁?”
陆觉当时问的时候想的是,这女人可能是有意来到这里,有意催发了这件事。
她很可能是谁派来设计洺越的,他当时真的这么想。
后来发现自己多虑的紧。
哪里有这么多名堂。他派人跟着她。
后来查证说,她真的只是个普通租户,为了顶班偶然而来。洺越翌日向他问起她时,他还派人去出租屋找,却被告知,人已经走了。
没留下什么,来的时候就拎着个旧背包,破的很。没打招呼就走了。房东,亦即帮佣陈姨这么说。不过,我这里有联系电话,是她前面一个姑娘的,就是那个女生介绍她来的。
可号码被注销了。连联系不太紧密的唯一前手也不知其实。
唯一令陆觉安心的是,看守所的侦查档案里也没有这个人的记录。他有些苦笑不得,她不是嫌犯。然而,也找不到她。
陆觉很困惑,她没有借机向洺越敲诈一番或者直接笼络他的心,至少可以相较同龄女生更快成长。
绫认识洺越之后,做了职业模特。平步青云,势不可挡的向前。她以为她已经脱离掌控。但没有洺越陪护,他相信不管是berry还是mjssdee都会找到更有资质的,新的主模。
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可时间却没能让洺越忘记那个偶然而来未再出现的人。反而让迷离的回味变得愈发崇厚且神圣起来。
就像远古人对臆想中的神明发自心底的无上敬畏,同时又极度渴望得神亲启,与之照会。
陆觉托市政厅档案部找人,盘查很久,都没发现蛛丝马迹。然后他知道这人,来自外地,来自他们触及不到的地方。
他后来还专程凭记忆让质证部门绘了图,令人去找。当然,还是未果。
——爱情海风味咖啡。
陆觉端起自己的杯子轻抿一口,苦涩中的略微咸味让他不自知的勾唇。
“你的咖啡,是我加的盐。”
他知道是她。
“据说地中海的风味咖啡,也有加盐的。渔民出海,思念岸上的亲人,咖啡加盐,以作思念。你不觉得挺浪漫的还。”
他去过希腊三次,意大利两次,在瑞士留学期间去西班牙度过两次暑假,连常人难知晓的斯洛文尼亚也因故去过一次。
关于渔民出海,咖啡加盐的风俗,他却是闻所未闻当然也未得见过。但对于那自圆其说的措辞,却不置可否的点头。
当时他没有反驳,现在——
陆觉看着自己的杯子,里头温热咖啡升起细烟,纹冉飘渺。他看的入迷。
他就是在回味那不知名的人所说的毫无根据却让人记忆犹新的话。
哪怕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