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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干饭人 第750节

      拓跋猗卢以为他回新平城只有一条路吗?
    他能短短两年的时间里建起新平城,是因为他得到了那一片土地上百姓的认可,不论是牧民,还是耕农,他们皆认他为主。
    拓跋猗卢这些年太骄傲了,他忘记了,最熟悉这片土地的,一定是世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
    拓跋六修了解过,还有一条路可以回到新平城,那是牧民们常走的路,为了避开官兵。
    可足浑隼带回枣夫人等人的尸体,没有抓到拓跋六修,这让拓跋猗卢很恼怒,当即召集所有幕僚和部落代言人,痛斥拓跋六修不尊重,不孝他,残害兄弟,让人点了两个人的名字道:“你们亲自去新平城,命他立即来平城见我。”
    两个官员正要应下,一旁的孙岩表示反对,他是孙氏部落的族长,对拓跋猗卢的行为不解且不满,“大王,您后日就要出发去洛阳,此时召见大王子已经来不及了。”
    “让他在平城里闭门思过,等我回来再罚他。”
    孙岩蹙眉,“他的母亲死了,只怕会怨恨三王子,您不在平城,不该在这时候召见他。”
    拓跋猗卢当然知道,但他更知道,这个时候,拓跋六修一定不敢来。
    他已经决定,这次去洛阳,就以此为借口彻底废黜这个儿子,然后立小儿子为世子。
    卫雄显然看出了他的意思,叹息一声后上前道:“大王,枣夫人虽被废黜,毕竟是大王子之母,陪伴您多年,此时她遇难,当厚葬之。”
    他的大王已经决定偏心到底,既然劝不动,那就只能尽量善后,让拓跋猗卢不至于招受更多的怨恨吧。
    枣夫人出身乙那娄氏,拓跋猗卢用晋人治理部落,汉化之后叫蒌氏,所以枣夫人的全名叫蒌枣,也叫乙那娄枣,他们部族在拓跋猗卢的兼并统一之中损失巨大,势力越来越小,但再小,蒌氏在鲜卑族中也根深蒂固。
    鲜卑的女人更容易参与到政治上来,这也是拓跋猗卢从不质疑赵含章称帝的原因之一。
    所以,枣夫人在蒌氏是很有威望的,甚至很多鲜卑部族因为她是拓跋猗卢的第一个妻子,第一个孩子的母亲,对她很敬重和爱戴。
    拓跋猗卢此事要是处理不好,他好不容易统一的鲜卑部族很可能会重新分崩离析。
    要知道,从他第一次西巡收服各部落国家开始,枣夫人就跟着他,三十多个国家部落,是认枣夫人的。
    他废黜了她,但时间太短,消息都还没公布到各部落呢。
    卫雄希望借此警醒拓跋猗卢,让他暂时放弃对付拓跋六修。
    但拓跋猗卢此时连孙岩直白的劝诫都听不进去,何况卫雄这个旁敲侧击的暗示呢?
    这一次,他打算将次子拓跋普速根留在平城守卫,加上他的得力下属们,就算拓跋六修想造反,他也办不到。
    而他就带着拓跋比延去洛阳。
    对于他的两个智囊,拓跋猗卢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带箕澹去洛阳,让卫雄留守平城。
    真打起来,有次子的勇猛,又有卫雄的智慧,拓跋六修不足为惧。
    最后,拓跋猗卢也没有说枣夫人要怎么安葬,而是直接让人将她的尸首送到她曾经住的院子里。
    她的仆从还都在院子里等待安排。
    她被废黜得突然,所以仆从都没处置。
    因为拓跋猗卢废黜她以后直接就把她赶了出去,这些人来不及跟从。
    只是一天不见,明明昨天才被废黜,怎么今日就死了?
    跟着枣夫人的仆从痛哭不止,替她收殓时见她身上的刀伤足有十八道,一时又怒又恨。
    仆从们替她换上最好看的衣服,将她最喜欢的首饰挂在身上,凑钱给她买了一副好一些的棺材,然后将她惯常用的器物都带上。
    拓跋猗卢不准他们大声哭丧,他们便只能压抑着哭声,然后悄悄将棺材和陪葬的东西抬出城区。
    鲜卑族的墓群是以氏族为单位埋葬的,但枣夫人被废黜,不能再入葬拓跋家族,只能在城外找一块地方下葬。
    仆从们变卖了身上的东西,又凑钱买了十五副薄棺,将十五个勇士也都收殓,就围着枣夫人安葬。
    他们将带出来的随葬物品放入陪葬坑中,然后一把大火将随葬的衣物、瓷器、木盆等全都烧毁,这才掩埋上泥土。
    看着这十六个小土丘,仆从们望着彼此,目光渐渐坚毅起来,默默地一起回宫。
    皇宫的管事也平静的接收了他们,不觉得放他们出城他们就敢跑。
    因为拓跋猗卢御下甚严,用法严峻。
    严到什么程度呢?
    有时候在旷野中看到有人携家带口的走路,所带行李颇少,上去问要去哪儿,他们就会告诉问的人,“去赴死!”
    他用法严苛到判令一家死亡,无人敢逃跑,反而要自动的去刑场领死。
    有时候打仗要运送粮草物资,一个人延误了期限,整个部族都要被处死。
    这些仆从老实的回到皇宫,皇宫的管事一定不知道,他们的家人和部族都不在平城,而是在新平城大王子处。
    第1278章 失望
    拓跋六修绕过关卡回到新平城。
    才进城,他就整个人从马上摔了下来,昏迷过去。
    前来接应他的部族将军们惊慌失措,连忙问跟回来的随从,“大王子怎么了?”
    他们奔逃两天两夜,怕引来追兵,连火都不敢生,就在野外抓了野狍子生吃,两匹马换着骑,中间还差点撞上来拦截他们的追兵,绕了很远的路才回来的。
    拓跋六修只短暂的昏迷了一下,不到一刻钟便清醒过来,下令道:“点兵,我要回去接我阿娘。”
    几个部将对视一眼,应下,当即去准备。
    拓跋六修扶着人的手起身,先给肚子塞了一碗羊奶和一个大馕,这才道:“派人去查河对岸的兵力,想办法搞到他们的布防图,此战需速战速决。”
    素和雄见他冷静了一些,这才详细问起来,“大王子和大王怎么走到了这一步?你此去平城不是为了去洛阳恭贺新帝登基吗?”
    拓跋六修:“父亲早看不惯我,他把我遣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给拓跋比延铺路,这次也是。”
    将平城内发生的事一一说出,部将们皆怒,“我们愿随大王子去救回王妃。”
    素和雄也没再反对,只是道:“我们只救人,您不要和大王再发生冲突了,就是打仗,也由我们去。只要您不出手就还有和缓的机会。”
    正说着,一匹快马来报:“大王子,河对岸有消息传了过来,说王妃……王妃故去了。”
    拓跋六修愣住,脸上的表情都空白了。
    “平城的官员到了,说大王要召见大王子。”
    拓跋六修扶着桌子站起来,整个人晃了一下,问道:“人在哪儿?”
    “在,在外面。”
    素和雄想要拦住他,“大王子……”
    拓跋六修推开他的手,目光紧紧盯着前面,跌跌撞撞的往外去。
    被拓跋猗卢派来的官员正垂首站在土房子的侧边,他很担心自己的命运。
    大王子并不是好脾气的人,他这次来不仅是召见大王子,还要告诉他枣夫人的死讯,不知道他能不能安全回到平城。
    拓跋六修跑出门来,一眼就盯住了他。
    官员心中叹息,抬手行礼道:“下官李敬拜见大王子。”
    拓跋六修一眼看出他是汉人,便直接开口问道:“我母亲怎么了?”
    李敬垂眸恭敬的道:“枣夫人阻拦大王的卫兵,其与十五护卫……皆战死,大王已经将他们安葬。大王子不尊大王,协同枣夫人外逃,大王很生气,所以命大王子即刻回平城受罚。”
    拓跋六修嘴唇微抖,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眼前一花,整个人便往后一倒。
    素和雄等人惊叫一声,连忙接住拓跋六修,将他抬回去,赶忙让人去叫大夫。
    李敬站在一旁看着,心内再次叹息,静静地退下,打算等他醒了再提回平城的事。
    不过他觉得拓跋六修很可能不会跟他走。
    不,醒过来的拓跋六修决定跟他去平城,带着大军去。
    他满腔怒火,醒过来就把屋子里的东西都砸了,和素和雄道:“我要去,我要把平城踏平!”
    素和雄哪敢让他去,连忙劝道:“大王做这么多就是为了激怒您,您现在不去不对,但去了更不对,他随便想一个借口就能杀了您。”
    其他人也劝拓跋六修不要去,“枣夫人已死,您再去又有什么用呢?他们用自己的性命救了您,您现在去平城不是送死吗?他们算白死了。”
    拓跋六修攥紧了拳头,“我的仇,我的怨恨就这样消散了吗?”
    素和雄道:“大王子,您去洛阳吧,去洛阳告状!”
    “去洛阳有什么用,皇帝还能管我们代国的事吗?”
    “皇帝不能管,但皇帝可以决定立不立世子,”素和雄道:“大王做这些事,一是为了让鲜卑部族接受三王子当继承人,二就是想通过朝廷册封确认三王子的世子身份。”
    “您去洛阳,新帝是您的姑姑,她一直偏向您,您去告状,让三王子当不成这个世子,”素和雄道:“大王为了让三王子当世子,一定会在新帝面前诋毁您,所以您得为自己伸冤。”
    “可,可我们没有邀请函啊,”拓跋速舟道:“没有朝廷发的邀请函,藩王和刺史、地方武将都不能随意去洛阳的。”
    不仅不能随意去洛阳,还不能随意离开自己的辖地到别人的地盘去。
    比如,拓跋六修哪一天要是不打招呼钻到并州内部去,北宫纯看见了一枪把他串了也不会有罪。
    而从新平城到洛阳需要穿过不少城池,哪怕他们偷偷潜过去了,到了洛阳也见不到人吧?
    拓跋六修垂眸道:“我知道,找一个人可以,但……我就这样去洛阳吗?”
    他还是想直接打到平城去,而不是可怜兮兮的去洛阳求安慰和公正。
    素和雄劝他,“您想想枣夫人,您不能白白的去送命啊。”
    没人觉得拓跋六修靠新平城的这点人就能打败拓跋猗卢。
    拓跋猗卢也是这么觉得的,他觉得以他的兵力和能力,只要发兵,一天便可踏平新平城。
    所以都即将起程了,他还在衡量,“或许我可以先出兵新平城,待一切平定后再快马去洛阳,时间是来得及的。”
    卫雄立即劝道:“新皇登基在即,此时传出战事不好。”还是父子相残的战事。
    拓跋猗卢哼了一声道:“代国是代国,华国是华国,便是晋帝在时都不能干涉我代国的内务,何况我们父子之间的事。赵含章才登基,她才是最不希望边关有变的人。”
    “不然我大喊一声我为晋臣,不认她这个谋朝篡位之人,她又能如何?”
    卫雄:“大王,代国打不过她。”
    拓跋猗卢一噎,问道:“难道她敢让天下再起战事吗?她可刚刚登基。”
    这么一驳,拓跋猗卢越发想要先定下此事,以免到了洛阳又起波折,“那群汉人最是麻烦,各种礼仪规矩往身上套,偏最不守礼仪规矩的也是他们。他们要是还不赞成比延当世子怎么办?不如我先扫平国内的阻碍,到时候上书立世子更加名正言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