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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大法官 第877节

      河中府的皇庭,基本上是不接这些普通民事诉讼和刑事诉讼,更多是将精力放在司法解释和完善条例方面。
    而目前最为棘手的,就还是乡法一事,这不是一件小事。
    而上回商谈过后,导致乡村势力开始分裂,这一视同仁,令很多人都无法赞成,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是支持的。
    这种分裂是在张斐的意料之中的,他就是要瓦解部分乡村势力,以便于让公检法进入乡村。
    今日范镇再引陆晓生来到皇庭,与张斐商谈此事。
    “蓝田乡约?”
    张斐略显诧异道:“这蓝田县不是归京兆府管辖吗?”
    范镇道:“不错,但是此乡约乃是蓝田县吕氏兄弟所创,故我们将其命名为蓝田乡约。”
    “吕氏兄弟?”张斐微微皱眉。
    陆晓生道:“这主要撰写人,名叫吕大均,乃是蓝田县的一名乡绅。”
    “吕大均?”
    张斐微微皱眉,心道,难道吕氏乡约?
    这《吕氏乡约》他是知道的,是吕大均兄弟所创,是有别于之前的宗法,也是历史上第一部 由百姓起草的成文法规,可以理解为人民公约。
    可惜很快北宋就亡了,就只是昙花一现,但却为后来明清乡村管理制度,打下坚实的基础,不过在明清时代,那就不是人民公约,而变成官府的法令,是具有强制性的。
    范镇问道:“张庭长识得此人?”
    “不,不认识。”
    张斐摇摇头,翻开第一页,但见上面写着四句话-——“德业相劝,过失相规,礼俗相交,患难相恤。”
    果真如此,看来这就是吕氏乡约。再往后翻,他不禁念道其中一句,“约正一人或二人,众推正直不阿者为之。”
    这一句话,他是记忆犹新。
    陆晓生以为张斐不知其意,故又解释道:“之前掌管乡村的乃是里正,但如今以约相聚,故谓约正,同时吕氏兄弟还结合上回禁令一事的弊端,以及张庭长提出的质疑,也就是百姓既然有履行的义务,那就应该拥有相应的权利,如此才能问责。
    同时,此乡约亦是遵从张庭长的契约原则,其来者亦不拒,去者亦不追,确保人人皆可自由去留,再由入约者共举一人或者二人成为约正,管理乡村,若有事情,官府可找约正询问。”
    “理应如此,理应如此。”
    张斐点点头,其实他是知道得,因为他读书的时候就研究过,又迫不及待地往后翻,不由得皱了下眉头,怎么没有保甲法的相关规定?
    原来吕氏兄弟创造着吕氏乡约,其目的就是为了应对王安石借用保甲法控制乡村的意图。
    也对,如今保甲法都还没有出来,那吕大均又不能未卜先知,自不会写上这些内容。也就是说,这是一部针对公检法所制定的乡约。
    张斐暗自皱了下眉头,又往后仔细阅览,果不其然,此乡约与历史上的吕氏乡约有所不同,虽然还是以礼教为基础,但是更强调经济方面互助,以及教育方面。
    还是符合张斐提出的主张,就是围绕着义仓来制定乡村规则。
    总得来说,可以理解为团结致富。
    合上乡约,张斐又问道:“所以,大家都推崇此乡约吗?”
    陆晓生笑道:“愿者加入,不愿者亦不勉强,目前尚不知有多少人支持,老拙与范兄今日到此,只是想先与张庭长商量,若是皇庭没有意见,我们再自行商定,看看有多少人愿意加入,届时再来此备案。”
    张斐沉吟半响,突然又翻开那乡约看得一会儿,“我对其中条例并无太多意见,但是这里面还涉及到一些惩罚问题。”
    陆晓生立刻道:“即便根据契约原则,也要写明收益和赔偿,若无惩罚,谁又会遵循约定,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得吗。”
    张斐点点头道:“我并不是反对乡约中的惩罚,而是我希望执行约定之人,要通过皇家警察的培训,也必须严格按照警察手册来做,二位老先生应该都清楚,很多徇私枉法都是在执行的过程中出得问题,而这乡约中,只是强调道理礼仪,而未有明确执行规范。
    假设我答应这乡约,但是乡约中却又默许执行人员随意殴打乡民,根据我们约定,皇庭是不应该管,可从事实来看,这显然又是不对的。”
    范镇、陆晓生相视一眼。
    张斐又道:“当然,你们也可以自己写出一本执行手册,然后交上来备案,这都是可以的。我只要求必须明确这一点。”
    “张庭长言之有理,不过此事,我们还得回去再商量一下。”
    “当然。”
    第六百四十三章 唇亡齿寒
    这范镇、陆晓生是前脚刚走,那许芷倩后脚便入得屋来,她回头往大门那边瞧了一眼,又向张斐问道:“张三,范老先生他们来此作甚?”
    “因为这个。”
    张斐将那本《蓝田乡约》递给许芷倩。
    “蓝田乡约?”
    许芷倩见罢,立刻反应过来,“他们是为乡法一事而来?”
    张斐似乎在思考什么,只是微微点头。
    许芷倩又仔细看了一遍,不禁眼中一亮,“这乡约看着挺好的。”
    可说完,她又见张斐不应,于是偷偷打量了一下张斐,见他凝眉在思索着什么,又是小声问道:“怎么?你不认同吗?”
    张斐瞧她一眼,叹了口气:“好是挺好的,但其中条约却是要以儒家礼教为主,如果都能做到礼教所规范的,自然也就不会违法,可长此下去,对公检法会极为不利。”
    许芷倩道:“人人都不违法还不好吗?”
    张斐道:“问题就在于这是不可能的,可是一旦百姓都认为礼教才是最正确得,那么律法也必然会受礼教影响。就如妻告夫,法制之法目前是允许妻子来状告丈夫的,至少不会受到惩罚,但礼教又是要极力避免此类事,如果所有百姓都认为妻子不能状告丈夫,那么公检法将会在这压力之下,修改此类条例,说到底,这其实也是一种竞争。”
    许芷倩凝眉思索一会儿,“我明白了。”又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张斐叹了口气:“这乡里还真是藏龙卧虎,这么快就想到了应对之策,不过我对公检法也有信心,说到底,百姓还是要看碗里的饭是变多了,还是变少了。且先看看有多少人愿意接受这乡约吧。”
    他其实也很纠结,乡村自治,他是支持的,毕竟如今朝廷管不了这么多,所以他要成立乡委会,来给公检法做一个补充。
    但是极力推崇礼教,这又不是张斐所支持的,因为礼教在客观上,就与法制之法是有矛盾的,但是目前的情况,礼教本就远胜于律法的,这也是客观存在的,张斐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反对礼教。
    张斐也只能寄望于经济改变一切,百姓用屁股决定脑袋,法制之法的优势,就是在于,它能够促进商业发展,而礼教的优势,则是在于社会的安定。
    “对了!你方才去干啥去了?”张斐突然向许芷倩问道。
    许芷倩突然想起什么似得,赶忙道:“是我爹爹来信了。”
    说罢,他将一封信递给张斐,又紧接着说道:“如你所愿,王学士将所有功劳都算在新政头上,而且认为公检法若离开新政便是施展不开,故而朝廷又决定在青州推行公检法。”
    这可不小事,故此许遵是立刻写了一封信给张斐,将京城发生的一切,详细地告知他。
    张斐抬头瞧她一眼,“你可别瞎说,此非我所愿,我也不过是顺势而为,其实最初元学士就已经想到这一点,哪怕我不这么说,他们也一定会这么做的。”
    许芷倩问道:“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张斐笑道:“先将他们都给逼入绝境,唯有如此,他们才会相互拉扯一把,否则的话,纵使我有三寸不烂之舌,也不可能破局,这就是党争。”
    没过两日,河中府的官员,也都得知这最终的结果,虽然没有直接干掉公检法,但不能说失望,这个结果他们还是能够接受的,毕竟经此一斗,双方的矛盾是变得更加尖锐,最为主要的一点,就是革新派已经对公检法展开致命攻击。
    也就是加强其余地方的旧司法制度。
    这其实是非常非常关键的一点,之前仿佛公检法大势所趋,赢得皇帝和宰相的鼎力支持,而且在制度上是有着明显的优势,只是当时大家就还未有意识到,其实公检法的优势,也是建在财政支出上面。
    要知道之前的衙差多半是服役,不拿工钱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那都算是尽心尽责,而如今的皇家警察一年也能拿个四五十贯钱,工资多少,直接决定工作态度,自然可以要求他们做得更好,遵守执法手册。
    好在如今醒悟过来,也还为时已晚,因为这已经有效阻碍公检法的扩张。
    如果在其它地方上振兴旧制,那就预示着不大可能另推公检法。
    韦应方他们也只能是自认倒霉,谁让他们身在河中府,不过他们对未来,还是充满着希望。
    目前这个趋势,对于他们还是更为有利的。
    可见,今年的主题,就还是竞争,只不过是变得更加纯粹,稍有不慎,可能就会全线崩溃。
    因为双方已经彻底撕破脸,都是直接表示对方的改革是不行的,而不单单是说没我不行。
    双方也都是派出最强阵容,那边王安石是让曾巩来主持旧司法制度,而这边司马光则是立刻调派范纯仁和钱顗赶往青州,建设公检法。
    当然,赵顼也是非常配合,马上委任一个名叫燕翼的年轻人,去出任青州警司。
    这燕翼的父亲名叫燕达,曾是赵顼身边的禁卫,是深得赵顼欣赏和信任,目前在延州驻守,可见赵顼也不想老是用外戚,可没有说,那边用了曹家的人,这回就得用高家的人,他渐渐用自己的亲信来担任这些要职。
    当然,高太后目前还是被曹太后压制着,也没有跟皇帝争取,要重用高家的人。
    范纯仁可真是激动坏了,他待在登州,看到当地官府是如何推行青苗法的,急得真是如热锅上的蚂蚁,但可惜又无能力阻止,如今可算是给他找了一个用武之地,于是立刻赶往青州。
    钱顗亦是如此,得令之后,不等家眷,就带上两个仆从,奔赴青州。
    二人几乎是同一天抵达青州,老友相聚,却顾不得寒暄,便一块前去拜访欧阳修。
    此时欧阳修已是风烛残年,垂垂老矣。
    范纯仁、钱顗见到欧阳修时,不禁都吓得一跳,只见欧阳修已是白发苍苍,骨瘦如柴,那直了一辈子的腰,此时也略显佝偻,不过这脸上还是带着那一抹和蔼可亲的微笑,风度倒是不减当年。
    “无须行礼。”
    欧阳修摆摆手,“坐吧。”
    “多谢欧阳知府(欧阳叔父)。”
    范、钱二人行得一礼,然后是正襟危坐。
    欧阳修先是打量了下故人之子,又打量了下钱顗,却是愁上眉头,“怎么怎么就你两个来了?”
    范纯仁忙道:“回欧阳叔父的话,由于公检法乃是一门新制度,了解的人不多,保险起见,司马学士暂先派我二人前来,先建立起公检法制度,到时司马学士会再委派一些年轻官员过来。”
    “咳咳咳!”
    欧阳修突然咳得两声,又是摆摆手,“我问的不是这个。”
    范纯仁诧异道:“那欧阳叔父问的是?”
    欧阳修好奇道:“王介甫为何没有派人来?”
    “啊?”
    范纯仁当即就傻眼了。
    钱顗也是万分好奇:“欧阳知府曾上奏不支持青苗法,为何今日却主动提起王介甫?”
    “这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
    欧阳修摆摆手,又道:“我当初上奏官家,是要求公检法先来,新政后来,而非只要求公检法来。这公检法生于新政,成于新政,若离之新政,也是难以成功的啊。”
    范纯仁听罢,心下微微有些不爽,“欧阳叔父此言,晚辈实难苟同,不管当时在汴梁,还是在河中府,都是公检法在为新政保驾护航,新政也因此大获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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