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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节

      参策虽好,重点被盯梢。
    他打了个寒颤:“原来竟是这样……”
    最后悔的就是杨廷和吧?刑部大堂搞了出牵连重臣,当场被陛下问“到底听哪一条劝谏”。没有及时抽身而退,王守仁一来之后被转移了注意力,随后就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成为众矢之的。
    而王琼这些屁股都不干净的一群人,还时刻对着杨廷和虎视眈眈,鞭策他“进步”。
    因为他们不做帝党,恐怕就有机会成为“地下”党。
    眼下新法成败几乎已于大位安危相系,国策会议上哪有什么新党、旧党?全是帝党。
    这全都在陛下的算计之中吗?
    杨潭笑呵呵地看着他:“明日会做个廷推,走一走程序。你就先回去好好琢磨怎么写谢表吧,后天必定就召你去御书房了。户部的事你放心,我会与你交接好。阁臣中孙阁老与我都在户部任职过,许多事会体谅你难处的。”
    吴廷举眼神复杂:若是我做得不好,你们挑毛病也很容易吧?
    第177章 太祖棺椁动了
    吴廷举被粗暴地灌入了很多参策精义,他以为只有自己是小白。
    第一次参加国策会议时,陛下迟到了。
    黄锦告诉他们:“陛下正在教各位娘娘健体十法,诸位大人稍后,陛下马上就到。”
    “……什么健体十法?”
    黄锦犹豫了一下,随后在华盖殿前面演示起来:“就是这样……甲子诀: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乙字诀,子、丑、寅……”
    十七参策和两个伴读看着黄锦演示的技法不明觉厉。
    “敢问黄公公,此法……有何功效?陛下为何教各位娘娘……”杨廷和问道。
    孙交脸色凝重:女儿前夜回家后,昨天晨间起来在院中就是这样做的。
    “陛下说……是从古籍中参悟出来的。效用正如其名,强身健体。以前在王府时陛下就坚持习练,太后入宫后劝陛下少跑一些,陛下便改了重新习练此法,跑步则三五日一次。”
    皇帝反正还没来,黄锦就在这里跟他们闲聊一下。
    但重点仍然是:为什么要教妃嫔这些?
    御花园里,只有文素云和另外九嫔在这里。
    朱厚熜说的不碰,是不砰砰砰,而不是不接触。
    “手臂要舒张一点。”他纠正着张晴荷的姿势,“迈步也要大一些……”
    张晴荷很畏缩,现在皇帝触碰着她的手臂和腰,她只羞得脸通红。
    少女们是懵的。
    哪怕是最为活泼的文素云也没想到皇帝会是这个样子。
    她忍不住大胆问了一句:“陛下,您教臣妾们这些,是要把臣妾们练成娘子军吗?”
    朱厚熜被逗乐了:“胡说什么?若有战事,岂会需要朕的妃嫔上阵?这健体十法你们都好好习练,身体太过娇弱了,将来只怕孕产凶险不小。谁没练好,朕便先不去谁宫中瞧瞧。”
    说罢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们:“贤妃也是练过的。”
    虽然林清萍并没有练,但相信她们能懂。
    既然收入了后宫,朱厚熜实在不想将来的时候,今天听到这个妃子病逝,明天听到哪个皇子皇女夭折。
    年龄都小了些,若不是孙茗产下嫡子确实很重要,朱厚熜都准备尽量只耕不种。
    听到皇帝这样说,除了寥寥三四人看不出内心想法来,其余几人明显眼睛都亮了。
    “朕国事繁忙,但既然都入宫有了名分,以后只要天没下雨,卯时六刻就都到这里来,朕与你们一起习练此法。”朱厚熜对文素云说道,“素云,你学得最快,再与她们演练一二,今日至少要将甲乙丙丁四诀练熟了。朕去御书房。”
    “臣妾遵旨……”
    十个姑娘看着陛下干脆利落地大踏步走向乾清宫那边,而后面面相觑。
    皇帝跟她们之前想的好不一样。
    “……淑妃姐姐,你学得最好,有没有什么诀窍啊?”某嫔嘴甜。
    文素云现在只觉得,之前是不是因为觉得太有趣了所以有些忘我?陛下给她的称号是淑,莫非是逗她玩?
    “晴荷,你们太拘束了些。你们看陛下做的时候多舒展……”她开口却看着张晴荷。
    御花园里在不远处等候侍奉的宫女太监们就这么看着娘娘们一起手舞足蹈地,渐至打打闹闹。
    一会之后,朱厚熜已经稍微擦洗整理了一下衣着面容来到了御书房。
    十七参策都古怪地看着他。
    又是草案,又是三理之论,还有什么健体十法。
    陛下你是怎么把知识学得这么杂,又都令人感到神异的?
    黄锦刚才只是委婉点到了,贤妃有孕便是因为秘法,想来这健体十法就是秘法的一部分?
    他们不多问了,大概这也是筹谋的一部分:也许明后年,宫里就会频传喜讯。一后二妃九嫔个个都习了秘法,总会有几个是皇子吧?
    子嗣繁荣,天下乱因又要少一个。
    但这种秘法……虽然老头子们大多用不上了,可是很想学学怎么办?家里的孩子们用得上啊。
    “献臣是第一次来御书房,习惯与否?”朱厚熜直接问。
    吴廷举听到皇帝问话,拘束地站了起来行了一礼:“臣……还在习惯。臣今日见到这道百世不移之国策,方知陛下气吞四海……”
    跟什么新法比起来,这南洋海上长城的壮观远景令人想来更加头秃,实在难以想象在“党争”大戏之前,这道国策是如何确立的。
    这御书房的水,深得很呐。
    “费卿已启程赴任四川,蒋卿在江南,参策重复齐全,议一议广东新法下一步如何行止吧。”朱厚熜听了吴廷举的拍马屁之后只笑了笑,开始了正式议题,“这一回就要通盘施行了,有何难处,如何解决,早做打算,张孚敬还等着朝廷旨意。”
    内档司的人准备就绪,参策们习惯了之后,也都会带着空白书卷而来,记录一些重点。
    皇帝问了话,其他人就先看着吴廷举,竟是要他先说一般。
    吴廷举心里直骂娘:杨廷和这个党魁仍旧存着一丝希望,盼着皇帝慢慢来改。
    昨日廷推后在文楼开了个会,他们竟要自己这个新人冲锋,对皇帝说现在的难处。
    他又正儿八经地站起来行礼:“臣虽然还在研习新法总纲及诸新法,然臣曾在广东任过职,先请略述己见,抛砖引玉。”
    朱厚熜点头:“有言直奏。国策会议上,不拘虚礼。”
    吴廷举坐下之后,斟酌了一下才说道:“如今新法,大有开辟新天地之势。熙宁年间诸法与如今诸法相比,也只是动一隅。臣以为,广东新法若要三五年间出成效,有五大难处。”
    朱厚熜示意他说。
    这既是让吴廷举冲锋,其实也未尝不是给他个机会。
    他能在短时间内对新法消化多少,能不能提出切实际的行动方略,也决定了他能不能在皇帝心目中加分。
    杨廷和乐得有人冲锋,王琼他们想壮大己方力量,吴廷举也想在国策会议上站稳脚跟。
    他开口说道:“难处之一,在于度支。朝廷要拿钱出来采买广东承担之岁办、坐办,广东也要拿钱出来采买其余坐办、杂办,这是很大一笔银子。广东官员开始申缴赋役,为安抚局势,官吏待遇提高,这又是一大笔银子。臣大致估算了一番,户部要向广东支付之银两,每年恐怕在十二万两银子左右。广东需给地方官员额外支付之俸禄、诸多公务支出加在一起,又要额外多出近十万两。”
    朱厚熜提笔记了几下:“继续。”
    “难处之二,在于权责。若官绅田赋申缴、科则统一征银得以推行,田赋、银钱岁入自会增涨不少。然诸办采买、库藏转运、商税等诸事,恐需增设衙门、官员。新法之更易实多,又都相辅相成,恐怕广东是需要重新考虑省、府、县三级衙门各有哪些职司、各位任官担负何职的。”
    “难处之三,在于市易。若官绅田赋申缴、科则统一征银得以推行,则百姓投献之风或会消退。广东隐户、人丁过去有不少是由大户收粮的,如今若科则统一之后征银,百姓如何将粮米换钱?若任由地方大户盘剥,恐会大乱。故而,这市易方面必须使新法不成为害民之法。”
    “难处之四,在于教化。士绅大户有抗拒之意,百姓骤闻新法无所适从易被煽动,便是广东上下官吏也需要时间领悟新法要旨。臣以为,广东上下若不能先好生教化一番新法之要、之利,旧制如此之多更易,行之极难。”
    “难处之五,在于官吏。新法终究要靠广东上下官吏去试行,虽有官吏待遇法安抚之、有考成法及大明律例鞭策之,然阳奉阴违、借之害民仍不得不防。况且……陛下既然令臣直言,臣便不拘束了。天下官员,畏变法之险者众。”
    吴廷举说完,也只能忐忑地看着皇帝。
    短期内扩大了很多的财政压力,涉及面很广的机构改革压力,与全体百姓有关的以银代粮变化,新法太“新”而导致的理解门槛,官吏执行新法时的怠惰甚至抗拒心理。
    这些都是很现实的问题。
    就连国策会议上的重臣,不也是您施加手腕之后扭扭捏捏不情不愿才成为新党的吗?
    “问题讲得好。”朱厚熜给了一个令吴廷举略松一口气的回答,然后说道,“卿等还有没有什么补充?”
    这回大家都看杨廷和,于是党魁硬着头皮说道:“此外,当前只是广东试行新法,其余诸省照旧。又有一难处,则是六部、都察院等在京衙门与广东之公务往来。新旧并行,在京衙门也不能乱了。”
    “臣这边则是顾虑考成法如何于广东推行。”王琼补充,“广东官场历经两场大动荡,此时必定是惶恐不安乃至于颇有怨气。考成法之拘束,若运用不当恐适得其反。此外,如何考成广东官员也需定下广东新法一一施行哪些之后才能厘定。”
    朱厚熜等了一会之后问道:“暂时没有补充了,那解决办法呢?年内广东不用开始施行,但献臣说得对,新法在广东是需要广而告之,教化官民的,因此国策会议上还是要尽快拿出个一二三四来。要不然,朝野又会议论纷纷,参策们花了一年多时间只拿出了些骇人听闻的新法,随后却久久不开始施行,那么恐怕还是在借新法在争权夺利。”
    吴廷举冷汗都沁出了一些:说话这么直接吗?
    可是新法的底子是陛下您提出来的啊,莫非现在就是在指责参策们并非诚心诚意要变法?
    杨廷和回答道:“这几日里,臣已召各位臣僚开了数次广东新法国策推行会议。众议之下,臣等以为新法实多,宜一步步试行。明年广东先编审科则,只令官员、乡绅、富户申缴田赋。到明年底,广东能实收多少田赋也就有了个数字,百官心里都有了底。到后年,岁入已增,支用已足,再动徭役、行诸办采买之法。如此一来,广东有适应时间,朝廷也可从容调度。”
    他说完之后也有些忐忑地看着皇帝:其实早就说过很多次了,徭役才是根本。但下一步先只动田赋,也不知道皇帝怎么想。
    朱厚熜只是淡淡问了一句:“国初二十三万余顷是一百零五万石,如今七万余顷是一百零八万石。官员、乡绅、富户都申缴了,是按国初各种田的征收标准来,还是按现在的标准?编审科则,统一折银之后,是按人丁来共担,还是按田亩来共担?若是分摊入亩,是按田面权来,还是按田底权来?”
    一句话让御书房内压抑起来。
    如果按现在的标准,广东田赋能变成三倍以上。如果按国初的标准,广东田地哪怕全部厘清了也不会扩大多少。
    最后多出来那么三五十万石,是不是凑一凑裱糊一下?
    而徭役派银才是重头,按人丁来还是按田亩来?
    变法要进入实质区域了,杨廷和只能说道:“陛下,诸法实在牵连过广,臣等愚驽……”
    “卿等都愚驽,大明还有聪颖臣下吗?”朱厚熜看着他们,“朕知道,牵连过广是真的。新法若不能成,朕或可退而求其次,卿等却自觉没了退路。事已至此,若无锐气行前人不敢行之举,那自然处处都难。”
    朱厚熜也不怪他们,毕竟不曾认真想过要变法,就算现在被迫开始想了,一辈子的思维还是把他们禁锢在旧制里。
    而朱厚熜提出的规划对他们来说有些超前。
    要极大损害官绅富户当前通过逃避赋役带来的利益,这一点他们都看得到。
    诸办采买、提高官吏待遇担负着很大的财政压力,他们也能看到。
    但岁入能通过对商税下手提高多少、行商能不能让愿意改变的官绅富户更加有利可图从而不抵触新法,他们心里都没底。
    “那就由朕来说吧。”朱厚熜笑了笑,“朕只需要在天下人看来有余地便行了,诸事参策们去统筹安排。成之则功在卿等,朕坐享其利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