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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二十二 南海诸寨

      离开新加坡以后,吴平又到达了暹罗,他没有进入暹罗的首都阿瑜陀耶,只是由林道乾给暹罗太后带去了一份礼物,然后他自己又去了占城,在湄公河三角洲,张琏把一片原始森林烧了,烧出了大概二十平房里的土地,在此安置了来自浙江南部的饥民五百口,立了一寨,取名飞龙。
    从马尼拉哲河水寨,到巴拉望寨,再到勃泥岛的婆罗港,再到新加坡村,再到湄公河三角洲上的飞龙寨,五座寨子都是农业移民的模式,和欧洲人的商业移民颇为不同,乃是以一个港口为中心,建立防御工事,水寨周围是新开辟的农田,各村长、寨主、澳主除了保证华人经过的船只能在这里得到补给之外,更重要的任务是做好土地上的农业开发,并接待将从澎湖、大员源源不绝转送过来的新移民。此外还要联系好周边的华人势力,处理好和当地土人的关系,处理好和佛郎机人的关系,真可谓任重而道远。
    因此这五个村寨的村长、寨主、澳主都经过精心选择。
    其中,巴拉望寨的郑松林,哲河水寨的詹毅都是六艺堂的弟子,飞龙寨由张琏驻守,新加坡由沈门驻守,婆罗港由杨舟驻守,这三个虽然不是三合馆出身,却都是来归诸人中的豪杰!
    而吴平本身则是负责整个南海的巡视和接应工作,他的舰队常驻于马尼拉湾,与在澎湖大员的陈羽霆、王牧民遥相呼应。林道乾负责外交,李彦直交给他的任务就是力保五年之内这些村港不受到大势力的毁灭性攻击。
    当这些都布置妥当以后,环南海便成了一个能靠自己进行内部循环的经济体,虽然还有些微弱,却已相对完整。由于李家尚未取得大陆的威权,所以南海的开发进行到这一步便已接近极限了,要再继续下去便显得有些后继乏力了。李彦直期待着这个循环体靠着本身的力量能在即将到来的强大冲击中存活下来——这是他的本意,但是,集团内部却出现了另外一种声音和渴望。在五座水寨建立起来以后,他们看到了商路开通所蕴藏的巨大商机,也就和东海的私商一样,自然而然地产生了冲破大明海禁的冲动。
    林道乾在船上敲打着算盘,对吴平说:“其实三公子会不会太保守了?”
    “保守?”
    “是啊,我们一路来安置了五个村子,五个村子可都在生意线上啊。”林道乾说:“我们这一趟主要的任务是安置移民,可是便安置便做生意,绕着南海一圈走下来,现在我们还赚了,你就知道生意有多好做。”
    “那是因为出发的时候,带的货物足够多。”吴平道:“但我们并不是总能从大陆那边运出这么多货物的。”
    林道乾叹道:“要是海禁破了,那该多好!咱们这五座寨子马上就会变成五个金坑!”
    “你最好别乱来。”吴平瞪了林道乾一眼,说:“还是按照三公子的打算一步步地走。”
    和东海的私商一样,南海的贸易也极度依赖着大陆的货源和市场,如果北京朝廷转变态度,东南沿海禁制转严,那么眼前东海、南海的繁荣表象马上就会像泡沫一样被一击而破。
    由于沿海治安的恶化,士绅们又打算对挑战现状的“贼寇”们进行一次清洗,所以沿海的局势其实已经很紧张了。这是李彦直对未来保持谨慎态度的原因。可林道乾却沉浸在南洋生意现状的乐观之中,一个人在大夏天走在太阳底下,被炎热包围着时,身体就很难想象六个月后寒冬到来时的刺骨阴冷。
    李彦直并非全知全能,他显然未能顾及到一件事:要大部分人在乐观的现状下保持着着对未来的低预期是不现实的。他自己能够保持近乎冷酷的冷静,战战兢兢地未雨绸缪,但他的一些下属却认为眼下应该高歌猛进!当上峰不能满足他们的这种需求时,他们就开始私下打起小算盘了。
    林道乾对吴平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不过吴平一走,他就转身去找沈门。他拥有同利内部在南海最大的活动权力,所以去哪里都方便。他去找沈门干什么呢?走私!
    “走私?”沈门有些奇怪:“我们现在就是在走私啊。”
    在海禁的大环境下,李家的所有生意其实都是在走私。
    “我是说……私中之私……”林道乾微笑着,那笑容真是意味深长。
    沈门啊了一声,马上就明白林道乾指的是什么:“你是说,瞒着上面?”
    林道乾不说话了,却依然微笑着。很多的中国人,都是很好的小商人,很适合自己做老板,却不见得会是安分的伙计。
    “只怕不行。”沈门说,“要想瞒着三公子从澎湖那边运出货来,那……不可能!”
    “不从浙江福建那边进货出货。”林道乾说:“货物我们可以从广东那边进出。”
    沈门把林道乾看了又看,老实说,尽管彼此都是潮州人,但他和林道乾并不是很熟,不过沈门和银子很熟,能赚钱的事情,他还是很有兴趣的。
    “只有我们的话……只怕还不大行。”沈门说。
    “可以再拉一个人入伙!”
    “谁?”
    林道乾盘算了起来:“杨舟就算了,这家伙在婆罗港,人又太老实,没用。郑松林、詹毅都是六艺堂出来的,惹上他们只怕有些麻烦。嗯,就他了!”
    “你是说……”
    “张琏!”林道乾说:“南海诸寨中,哲河、巴拉望、婆罗都靠东,飞龙与新加坡靠西,东西之间是我在联系,若张琏和我们联手,那么西南海就是我们的天下了。”他笑了笑,道:“你应该看得出那家伙不是一个肯留在飞龙寨种田的货!”
    沈门沉吟着:“你打算怎么办?”
    林道乾说道:“先联系张琏,如果他肯干,就让他设法给我们的护航,你门路多,看看能否联系上一些老广,至于出货的门路……就卖给佛郎机人。我去过满剌加,和一些番商打过交道,应该可以和他们做成生意。”
    就这样,林道乾悄悄去了飞龙寨,找到了张琏,张琏也是潮州府人,算来是同乡,在李家的系统内,林道乾的资格比张琏老,地位也比张琏高,林道乾以为自己开口的话,张琏应该不会拒绝,没想到张琏就是拒绝了。
    “这不可行!”张琏道:“我虽然加入不久,可也知道三公子为人外松内紧,这事不可能长久瞒过他的,如果被他知道,你认为以他的个性,还会留下你吗!除非……”他盯着林道乾:“除非你做好了一被发现就自立门户的打算!”
    林道乾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他在李氏的系统内部正如鱼得水,开个小后门赚些私己没问题,但要自立门户自己单混,很多现在有的资源就会消失,算一算那可是得不偿失的事情。别的不说,要是吴平奉了李彦直的命令来捉拿自己时,他林道乾手头没兵力能进行对抗,却到哪里躲去?而要收买吴平,林道乾自己也觉得不可能。
    他正想说“那就算了吧。”张琏忽然道:“不过这件事未必不能做!”
    林道乾精神一振,问:“怎么做?”
    “偷偷摸摸地做,自然不行。”张琏道:“但咱们可以敞开来做!一边动手,一边给三公子那边写封信,就说这边生活艰苦,单靠种植很难支持,所以得设法开源谋利,维持生计!你也不用等有回音再干,信发出去的同时就可以动手了。我料三公子人在内陆,相隔万里,我们要求自主,他应该不会做过多的干涉。就算他不肯,等他发信来阻止,我们再回信抗辩,这么几个来回得多久了?那时候我们怕生意都做了好几单了,木已成舟,他就不好说什么了。”
    林道乾听得笑了起来,道:“没想到你比我还奸诈!不过,”他两根手指搓了一下,“要是公开来做的话,我们自己没好处啊。”
    张琏嘿了一声,说:“你可以在信中直接告诉三公子,这件事情我们不但要做,而且要拿分成,总部分多少,我们分多少,直接告诉他。一切事都明着来,无须暗地里干!虽然这么做他心里对我们怕会有些不痛快,但我料他不会为了和我们争利而就把我们给罢了!毕竟要找到能在海外打天下的人也不容易!他自己教出来的那些人,詹毅也罢,郑松林也罢,都不行!南海这边,他还得仰仗我们呢!”
    林道乾连声称是,便给李彦直和陈羽霆给写了一信,陈羽霆先收到信,看了之后怒色勃发,便附了一封信给李彦直,建议马上废掉林道乾,当时李彦直已准备上北京,收到信时詹臻在旁,亦以为林道乾太不老实,李彦直却道:“他是有本事的人,岂会老实?老实的人在那边是站不住脚的。他能光明正大地来跟我要钱要权,这是好事!”竟然就准了。不但准了,还给了南海诸寨主更大的自主权力。
    张琏听到回音后大喜,连赞李彦直道:“好胸襟,好魄力!我算是没跟错人!”自此招兵买马,窥伺安南、占城、暹罗。
    不过这已是半年多以后的事情了,早在那之前,林道乾就已再次踏足满剌加。如果我们将视角放大,俯视整个满剌加城的话,就会发现林道乾登上码头的时候,有一个人正在密切地关注着他。
    那是一个传教士,是天主教中的鉴真,是利玛窦的先驱,是一个在世界历史上也能留下一笔的人物,在天主教东侵的过程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这个人叫做沙勿略•弗兰西斯可,从属于天主教内部一个先锋修会——耶稣会。
    当时,基督新教已经在欧洲崛起,随着新教影响力的扩大,天主教会正在大片大片地丧失其信仰层面的领土,在这种形势下,教会内部目光长远的有识之士开始放眼欧洲之外的地方,包括新大陆以及非洲、亚洲,此举当时在教会内部遭到了部分保守派的反对,但以后世的眼光看,却是这些冲向海外的传教士保住了天主教信仰人口的优势。
    “为了灵魂的拯救!”
    强大的宗教力量,伴随着对胡椒的渴望来到了东方。
    战争并不止步于炮火,不止步于商业,也不止步于权谋!能够渗透在这一切之中的信仰之战,此刻也拉开了序幕。
    林道乾就在满剌加遇到了沙勿略,这个传教士对东方的信仰方面的讯息都很感兴趣,而林道乾则渴望得到西方世界商业层面的讯息。两人出于各自的目的很快就交谈了起来。
    沙勿略是一个传教圣斗士!其传教能力十分强悍。他在印度南部沿海地区活动的时间不超过两年,却在这两年中让几千个连话都听不懂的本地土著受了洗。开发出了亚洲第一个天主教基地,此人蛊惑力之强悍可见一斑。
    可惜,他这次遇到的是一个同样七窍玲珑却又五毒俱全的林道乾!向五毒俱全的人投毒结果只有一个:失败!
    沙勿略对林道乾这家伙说耶稣,实无异于对牛弹琴。但是两个人都是沟通能力超强的高手,尽管各怀鬼胎,却还是慢慢地就找到了交集。
    “呀,你认识希拉里修女?”沙勿略有些吃惊。希拉里的那封信他没收到,所以并不知道对方的状况。
    “是啊,你也认识她?”
    “当然,她是我从里斯本带过来的。”沙勿略说:“我在印度活动的时候,她跟在我身边服务。因为要完成她父亲的心愿,所以我帮了她的忙,让她搭上了去泉州的船。”
    听到这里,林道乾就知道两人说的希拉里确实是同一个人。
    “原来如此,不过希拉里修女后来好像出事了。”跟着变给沙勿略讲述了他所知道的关于希拉里的事情,沙勿略听得有些入迷,来满剌加的这段时间里,他多多少少听说了一些那位李孝廉的传闻,知道他是在东海、南海都有巨大影响力的人,他已经意识到希拉里可能已经在前面为自己铺好了道路。
    “我想去澎湖找希拉里修女。”沙勿略说:“不知道林先生能否帮忙。”
    “嗯,我去问问,应该没问题。”林道乾很爽快地回应着,却又道:“不过最近我要先找一些佛郎机的朋友,谈一些生意上的事情。”
    “那很简单啊。”沙勿略说:“我可以帮你介绍卧亚的名流,葡萄牙上馆的馆长巴洛斯先生。还可以写推荐信给印度总督。如果你能认识了这两个人,对你的生意应该会很有帮助。”
    林道乾大喜,当即投桃报李,安排了一艘快船,送了沙勿略前往勃泥,经吕宋,辗转前往大员海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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