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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上义学瑾玉始读书

      至晚间,赖瑾一直在后角门等到了戌时初刻(晚上八点多),阖府上下都掌灯许久了,也没瞧见沈二的身影。
    赖瑾站在后角门的阶矶上,踮起脚打量着前面黑黢黢的胡同,心中慢慢升起一丝不安,正要寻个人去前街御史家里打听打听,还是随后赶来的锦香给劝住了。
    “大爷这会子去那御史府上打听,倘或有些个事儿还好,若是并无什么事情,只是做活儿晚了耽搁了。大爷这么一去,岂不是给了那御史夫人一个顶好的借口,届时又要闹得大家不安宁了。”
    “可是……”
    “那沈家小子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左不过又被主家罚了,须得做工整个晚上来抵消。大爷莫不如暂且按捺下心思,等到明儿晌午,那沈家小子要是还没过来吃饭的话,奴婢直接吩咐个人儿去御史家打听打听,这样岂不更好?”锦香说着,硬拽着赖瑾进了西角门,口中一叠声的劝道:“大爷还是快些回去休息。你看着天色都这么晚了,明儿一早还得早起呢!”
    赖瑾心中虽然不安,可细细想来锦香的话也有道理,兼之又怕自己行动莽撞了反而给沈二添麻烦,无奈之下,只得回房睡了。只是心中有事,一夜间到底也没怎么合眼,辗转反侧几千次,天也就亮了。
    锦香进来服侍赖瑾起身的时候,瞧见他眼睛下面两片淡淡的黑青,不免心中一叹,开口说道:“等会子奴婢就派人去御史家问问,得了信儿即刻派人告诉大爷。”
    赖瑾胡乱的点点头。
    梳洗已毕,令锦香换上了昨日夜半新裁好的簇新衣裳,依旧是大红色底子,上面绣着□□勾线的牡丹团花,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底下一双青缎粉底小朝靴。越发显出白净的脸面,乌黑的头发。锦香细细打量过后,又在腰间挂了一串的荷包并玉i,方才笑道:“这回便成了。”
    于是又跟着赖瑾去正堂拜过了赖嬷嬷和家中诸长辈。彼时赖嬷嬷已经吩咐车马在门前等着,众人吃过了早饭,各自散去不提。
    且说赖嬷嬷带着赖瑾一路进了荣国府,先是领着人去荣庆堂给贾母请安。彼时贾宝玉也穿戴好了,正猴儿在贾母身上玩闹,瞧见赖瑾的身影,不免眼前一亮,开口赞道:“瑾弟弟好精致的模样,最是配穿这样大红的颜色。”
    赖瑾冲着贾宝玉抿嘴一笑,然后走到贾母跟前叩头说道:“赖瑾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福寿安康。”
    贾母暗暗打量着赖瑾身上的料子,很是满意的看了赖嬷嬷一眼,方才招手笑道:“好孩子,快过来。”
    赖瑾应了一声,笑嘻嘻的起身走到贾母身边,贾母拉着赖瑾的手嘱咐道:“你家住的虽近,但到底也不若府上方便。或一时寒热饥饱不便,只管住在我这里,不必限定了。进了学里,只和宝玉在一处,别跟着那一起不长进的东西们学。”
    赖瑾一一应了。一旁的贾宝玉有些不耐烦的催促道:“老祖宗,时候不早了,恐怕上学迟晚,我们暂且去了。”
    贾母见贾宝玉猴急的模样,一时无奈的摇了摇头,又闲话嘱咐几句,方才由着贾宝玉拽着赖瑾走了。至于赖嬷嬷则被留下来陪着贾母抹骨牌不提。
    贾宝玉这厢又拉着赖瑾去拜见了王夫人。王夫人少不得也有几句嘱咐的话,贾宝玉一一听了,又出来书房去见贾政。彼时贾政正在书房中与清客相公们闲谈说话。瞧见贾宝玉和赖瑾过来请安,又想到贾宝玉往常那些歪派的理论,不免沉声告诫道:“去了学上,那些《诗经》古文一概不用虚应故事,只先把《四书》一气讲明背熟是最要紧的。”
    贾宝玉仿若耗子见了猫般,无精打采的应了。贾政瞧着他葳蕤丧气的模样,没好气的摇了摇头,也不理会。反而冲着一旁的赖瑾宽颜笑道:“你虽然比宝玉小了一岁,不过家学渊源,耳濡目染,有赖世兄的言传身教,定然比宝玉强了许多。此番进学念书,只希望你能多多引着宝玉读书上进,多读一些圣人先贤之教诲,万万不可让他听些个流言混语,反而学了些精致的淘气。”
    赖瑾听贾政称自己父亲为世兄,不免有了些诧异。还没回过神来,又听见贾政如此郑重其事的嘱托,不免颔首应道:“二老爷放心,此去进学,晚辈等一定努力读书,光耀门楣。”
    一旁的清客们也都含笑说道:“老世翁不必担心。今日世兄一去,三二年就可显身成名的了。”
    贾政冷着脸又嘱咐了贾宝玉几句,这才放人出来了。
    贾宝玉夹着尾巴老老实实地走出了将近三五百步的距离,方才探头探脑的回头打量一番,然后活过来一般雀跃着笑道:“吓死我了。还以为老爷又要训斥呢!”
    赖瑾着实不理解贾宝玉避自家老子如蛇蝎的模样。只得摇头叹道:“我瞧着老爷虽然严肃了一些,但对你也是殷殷期盼,尊尊教诲,你怎么就怕成那副样子?”
    贾宝玉唉声叹气的摇了摇头,摆手说道:“你不知道。老爷对我可严厉着,动辄教训打骂。如今又没老祖宗在跟前儿,我由不得缩手缩脚的忍着,找那个不痛快干嘛?”
    赖瑾十分无语的轻笑一声。父慈子孝做到这步田地,也叫人无话可说。
    一时间相携出了大门,外面早就备好了车马,贾宝玉和赖瑾两人踩着矮凳上了马车,一路晃晃悠悠的往义学进发。
    那义学离贾家并不远,也不过一里之遥,众人坐着马车眨眼即到。学里得了消息的熟长、先生一辈竟然都在门口等着,瞧见贾宝玉二人的身影即刻簇拥着进了教室,其阿谀奉承之态看得赖瑾频频摇头。
    闲坐了一会子便开始上课,因为贾政言语在先,贾代儒并未从《诗经》教起,而是直接给众人讲了《论语》。两人因为是第一次上课,一时间倒也听得津津有味。赖瑾也不是第一次听《论语》,对比着贾代儒和自家老爹的不同,赖瑾发现自家老爹在讲书的时候着重联系实际情况,经常以史为例,以当今所施行之朝政为主。而贾代儒却是引章据典,侃侃而谈,颇有一番鸿儒之势。
    想到外间风评贾代儒乃是当今之老儒,赖瑾细细体会一番,只觉得名不虚传。且又细细打量了一番学中风气,发现合族子弟虽然也有不爱上进者,不过如前世同学一般上课溜号罢了,但也没有书中那番淫、秽不堪之事,心中不免狐疑。
    赖瑾这边径自纳闷,却不晓得此番干净景象皆是赖大一手促成。那赖大心悬乖孙,只觉得家业振兴之旺皆系于子孙之上。况且赖瑾自幼在赖尚荣身边调、教,被赖尚荣教养的极好。赖大又怎么会放任自家孙子近墨者黑,被贾府那起子混账子弟挑唆勾坏了去?少不得拨冗抽空严加整治一番,将学中原本的污秽风气一扫而空,又疾言厉色去几个混账子弟家中告诫一番。
    能在贾家义学中念书的子弟,多半都是族中贫穷不能请师者,即入此中肄业。一来是想学学读书认字,二来也是贪图着学中免费的茶饭之类。家世颓败,能力不行,多半仰仗着荣宁二府每年给些抽风打点过活的子弟们自然是不敢得罪府中权势薰天的总管老爷,于是各家各户少不得约束自家晚辈休得胡闹,这也就是赖瑾眼中贾家私塾如何会这般干净的缘故。
    长辈殷切照顾之心,赖瑾此刻自不知晓。念了一上午的书,早有些饥肠辘辘的贾宝玉和赖瑾两个吩咐茗烟儿几个小厮拿出了食盒,随意寻了个柳树底下,铺着席子开吃起来。身后的茗烟儿等人也都各自拿出了各自的食盒,在贾宝玉的吩咐下大伙儿围坐成了一个圈儿、一边伺候着主子们,一边自吃晌饭。
    学上虽然有免费的吃食,可这一伙儿人除了身娇肉贵,娇生惯养的爷儿们,便是在主子跟前得意不屑吃烂东西的“二主子”,学中那只为饱腹的大锅饭自然入不了大家的眼。只见茗烟儿得了贾宝玉的眼色,捧着一碟儿茄胙走到赖瑾跟前,谄媚笑道:“这是府上的特色,老太太最爱吃的茄胙,赖小相公尝尝?”
    赖瑾打量着茗烟儿手里的菜肴,知道这便是后来刘姥姥进大观园,凤姐卖弄的用十几只鸡来配料的菜,不免有些好奇。当下沾着筷子夹了些许放入口中,细细咀嚼过后,只觉得醇甜细滑,满口余香。不由得点头赞道:“果然好吃。“
    只是大暑天的吃这些个油腻腻的东西,未免荤腥了一些。是以赖瑾只是意思意思的夹了两口,便不再动筷。一旁的贾宝玉细细留意着赖瑾的口味,发现他每多偏爱一些清淡爽口的菜色,心中暗暗点头,自以为得了真相。凑过脑袋悄悄吩咐茗烟儿道:“以后厨房做菜的时候,吩咐他们多做一些爽口清淡的来。这么大热的天儿,油腻腻的,谁吃得下去。“
    茗烟儿心中暗笑,面上却郑重其事的应了。
    下午又是两个时辰的课,赖瑾因为心中挂念沈二的事儿,倒也没怎么细听。好容易熬到了下学时分,贾宝玉又拽着赖瑾回荣府上给贾母请安。赖瑾心中焦急,面上却乐呵呵的应了。
    随从贾宝玉一起登上马车的时候,恍惚间瞧见街对面巷口处一闪而过的人影,心下不由一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