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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节

      “吃药不行吗?”
    清音看向陈专家,“陈伯伯目前正在吃的止痛药剂量应该已经很大了……”再吃也没多大用,关键还不能一劳永逸。
    “那怎么办?老头子你说你怎么这么狠心,这么大的事瞒着我,你要是有个三……”
    清音忽然灵机一动,“也不是没有缓解的办法。”
    “哦?”
    “什么办法?”
    老两口异口同声,看向清音。
    “可以针灸,对于颅内异物,除了外科手术,其实针灸也能有一定的治疗作用。”
    陈庆芳奇怪,“扎针还能把异物扎出来?”
    “不是把异物扎出来,而是通过一定的手法将异物控制在不影响主要功能的区域内,既能止痛,又能防止异物移动造成的二次危害……同时,带着异物生存,在不影响寿命和生活工作的前提下,等以后条件成熟了,也可以进行手术摘除。”
    就像特鲁多医生的墓志铭一样,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世界上那么多种疾病,还有许多尚未被发现的未知疾病,真正能治愈的没多少,针灸疗法其实就是在“帮助”。
    陈庆芳点点头,若有所思。
    “但不瞒您说,我目前还没有把握能固定异物,倒是京市的几位大国手,相信你们也听说过名字,都是领导人身边的保健医生,或许……”
    陈专家贡献再大,那也只是本领域小范围内的,能不能请动国家级的保健医生,清音不知道,还得看他们有没有渠道。
    当然,至于要不要接受针灸治疗,找谁治疗,这是他们的选择,清音又说了几句注意事项,准备告辞。这时,一直没说话的陈专家忽然问,“还请小清同志为我解惑,你是如何发现我这个病的?”
    除了当年给他做手术的医生,没有人知道这个弹片的存在,而当年的手术医生也在次年去世,无论时间还是空间上,小清都不可能接触到。而他的健康档案里,他直接隐瞒了这一条,每一次体检都没有做头颅部位,按理来说除了他和庆芳同志不会有人知道他这个毛病。
    清音伸出自己的左手,指着桡动脉高骨处,“您身体上的问题,都会反映在这里。”
    “可那是血管,跟我的内脏和头颅有什么关系呢?”
    “人体五脏六腑的机能推动着血液在脉管内运行,从而引起脉管产生有节律的搏动,而搏动的节律、快慢、深浅、强弱,其实就是五脏六腑功能的一个体现,所以中医才有三部九侯,不同的部位对应不同的脏腑,不同的强弱深浅快慢又对应不同的病理变化……”清音娓娓道来。
    陈老听得很认真,不住点头,他虽然没有中医脏腑学说的基础,但他有逻辑思维,有理科思维,只要把这种思维带进去就会发现,中医的理论是能形成一个完美的逻辑闭环的,而不是胡说八道。
    “基于上述理论支撑,我在把到您的脉象是沉脉时,可以断定这必定是内伤,而不是感冒之类的外感疾病,因为沉脉主里证;把到涩脉时,可以断定是气滞血瘀于经络,应该是陈年旧伤,而不是新伤;再继续把……您还记得刚才我很用力,都按到您的骨头上了吗?”
    陈专家点头,确实有几秒钟,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被她按疼了,这样年纪的女娃娃能有那么大的力气,他十分意外。
    “因为我用了推筋按骨的手法才能把到一点伏脉,伏脉主病就是非常严重的疼痛,那时候您正好头疼病也犯了,对吗?”
    陈专家点点头,但他隐藏得很好,眉眼都没动一下,她能发现,绝对不是察言观色,而是真的从脉象上感知到的。
    “原来是这样,看来真不能对中医说谎啊。”
    几人都笑起来,清音心说后世还调侃老中医专治吹牛逼呢!老中医会整治每一个不说实话的病人!
    不过,他还有一个点理解不了,“据我所知,你把脉的地方就是一根很普通的动脉,都算不上大动脉,怎么能反映出这么多问题呢?”
    “这就要说到中医的脉诊部位了,其实早在汉代时期,张仲景您听说过吗?”
    “嗯,历史书上的人物,李白是诗仙,杜甫是诗圣,他则是医圣。”
    清音笑起来,跟这种博学多才的人聊天就是不费劲。“张仲景那个时代发现,其实人体最适合把脉的部位有三个,人迎、寸口、跌阳,分别对应西医解剖学上的颈动脉、桡动脉和足背动脉,因为这三个地方是人体气血汇聚之处,就像三个十分复杂的交通路口,它们哪怕很微弱的变化,其实也是上一个路口,上上一个路口发生改变所引起的,通过……”
    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解释下来,别说陈专家,陈庆芳也听懂了,“原来如此。”
    陈专家不愧是做科学研究的,很善于举一反三,“所以,对于上肢缺失或者畸形、血管走向异常的人,你们就不把桡动脉,而是把颈动脉或者足背动脉,对吗?”
    清音竖起大拇指,“您真厉害。”
    陈庆芳呵呵笑,“你陈伯伯当年啊,最想学的就是医学,要不是家里人逼着,现在也是一名医生了。”
    几人又聊了几句,司机在车窗上轻轻敲了两下,陈庆芳就收起话头,“今天谢谢你啊小清,看你还在上班,就不打扰你了,下次再聊。”
    清音于是下车,跟童童说再见,承诺下次再去找他玩儿。
    小家伙握着她折的纸飞机,嘟嘟嘴,“那姐姐你一定要记得来哦,我把你喜欢的酒心巧克力都给你留着哟!”
    小家伙,观察力真是杠杠的,上次见她拿的酒心巧克力比其它几种糖果多,就以为她喜欢吃这个,其实清音不爱吃糖,只是拿回家给顾妈妈尝稀罕。但在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观察力,已经是非常非常棒了,网络上不是有很多男性结婚几十年都不一定知道妻子喜欢吃啥嘛。
    他们一可能是真没观察力,二就是不走心。
    清音心里软成一团,童童长大后一定是非常暖心的好男人。
    就是不知道,自己今天到底有没有通过陈专家的考验,要是通过了的话,以后见面机会还多,要是不通过……嗯,以后就不会这么愉快的聊天了。
    回到家里还早,难得的顾妈妈和顾安都不在,清音就打算亲自做顿饭。自从两边忙工作后,她还没做过一次完整的饭,现在手还真有点痒。
    厨房新砌的墙体很结实,还安了一扇玻璃窗,即使不开灯光线也很好。靠墙的地方是一整排的柜子,当时顾妈妈找她师兄弟买的钢筋和木板还剩一些,清音就让顾安抽空搭了个简易橱柜,下层放锅碗瓢盆,上层放调料,一眼看去比其他人家都整洁,舒服。
    两口青砖灶台上,支着一大一小两口铁锅,平时人少就用小锅炒菜,大锅蒸米饭馒头之类的,晚上还能烧洗澡水。至于柴火和煤炭,则是顾妈妈每个星期去郊区找人买的,整整齐齐码在厨房里,米面粮油和调味品快见底,顾妈妈就会给补充上,清音完全不用操心这些琐事。
    就着光线,清音找到面粉口袋和两根小葱,又拿出两个鸡蛋,很快熟练地烙出几张葱花饼。
    加过鸡蛋的葱花饼金黄金黄的,又圆又薄,闻着就喷香!再用干辣椒段炒个胡萝卜,甜脆爽口,卷着饼子吃可美!
    这边正出锅呢,就听见脚步声,清音透过玻璃窗,发现是顾安回来了,挑出两张饼和半碗胡萝卜端过去。
    “吃没?”
    顾安脱掉工作服,只穿一件红色背心,刚洗过的脸上还没来得及擦水,有水珠顺着棱角分明的脸滚落,下巴上有点淡淡的青色胡茬,喉结呈现出完美的弧度……清音下意识咽了口口水,什么叫秀色可餐啊。
    年轻的身体,就是这么好看,难怪自己对那些所谓的大叔提不起兴趣,他们身上永远不可能出现这种原始的干净,蓬勃的朝气。
    啊啊啊,要命,清音觉得自己活了两辈子还是那么专一,就喜欢年轻弟弟。
    当然,她在看他,他也在看她。刚下班头发还是两根麻花辫,又黑又亮垂在胸前,饱满的额头上,是在厨房热出的细汗……白衬衫扎进工装裤里,显得身形修长,腰肢纤细……虽然肤色没有以前白了,但却多了一种阳光和健康的味道,这才是真正的清音,而不是小清音。
    她们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连忙收回视线,动了动鼻子,“没。”
    要是保卫科同事在旁边听见,肯定要骂他没良心,他把刚在食堂干掉的三个大馒头置于何地!
    清音也更想不到他会说谎,“吃吧,不够厨房还有。”
    顾安说够了,随便洗个手,进来就用饼子卷着胡萝卜炫起来,“你下班还做饭了?”
    “嗯,味道怎么样?”
    “好吃,非常好吃。”他的速度证明他没说谎。
    清音笑起来,没忍住在他鼻子上点了一下,“慢点吃,还有。”
    他怔了怔,脸上有一瞬间的迷茫,继而脸上就露出大大的笑容,嘴里吃着东西也不管,直接去她脸颊上亲了一口,那“吧唧”声,清音都老脸一红。
    “清音啊,哎哟喂我啥都没看见,没看见。”原来是秦嫂子过来找清音,不巧看见这蜜里调油的一幕,忙笑着把眼睛捂住。
    可她笑声太大了,谁都知道是啥意思。
    顾安很不爽,暗说以后吃饭还是得把门关起来。
    “嫂子吃过没?”
    “吃啦,我说来问问你,月底要不要一起上澡堂子,我们车间发了两张澡票,我家那口子不去,不行就我俩去。”现在已经是1973年的最后一个月了,过完这个月,就是新的一年,平时再怎么抠搜,今天都要上澡堂子好好搓一下,洗去一年的不顺和晦气。
    清音所在的科室属于后勤科室,澡票还没发,就是发了,她只有一张,也想给顾妈妈去洗。“好,嫂子匀一张给我,咱们一起。”到时候会按市价给钱。
    秦嫂子却没走,在门口小声问:“你们听说没,老柳家的事儿?”
    清音一头雾水。
    嘿,八卦肯定是要跟没听过的人分享才更有意思,秦嫂子干脆进屋,一屁股坐小板凳上,“你和安子都还不知道吧,有人说最近看见柳大妈跟后院的张大爷总那个呢……”
    “哪个?”
    “咳咳,就是拉拉扯扯,听说俩人鬼鬼祟祟的,半夜上厕所都能碰上,头凑一起不知道说啥,一见人来就赶紧分开,你们说这会不会是……”表情是既八卦又不敢置信。
    清音满头黑线,要说是年轻点的,或许有可能,就老张头那五十不到就肾虚的底子,和柳老太两个月不换一次贴身衣物的腌臜样,她实在是难以置信。
    “你别不信,我家那口子都看见了,孤男寡女的在石狮子旁拉扯呢,本来吧咱也不信,但老张头也鳏了二十多年了,柳大妈平时对谁都没好脸,唯独对他笑眯眯的……啧啧,还真不好说。”
    “对对对,我也看见啦!”隔壁的赵大妈也凑过来,秦嫂子说的时候她就竖着耳朵听,听完还小声分享自己的新发现,“我就说老张头不对劲,别的老爷们下棋他不下,就爱往女人堆里钻,原来是冲着柳大妈去的。”
    “这算啥,我昨晚还听见柳老头跟她吵架呢,骂她不要脸……”前院另一位大妈也过来,说起柳老头跟柳老太吵架,闹着要回娘家的事。
    是的,柳老头是有娘家的人,当年在村里都快饿死了才来城里上门,也正是如此大家都忘了他本名叫啥,跟着柳老头柳老头的叫。
    “柳大妈跟老张头的事,咱们整个杏花胡同都知道咯,柳老头能不知道?哎哟喂,你们发现没,最近柳大妈忽然换了条红裤头,她以前多抠搜一人啊?我看肯定是老张头给她买的呢!”
    “嚯!”都能买裤头了,这得发展到哪一步了啊?
    “这柳大妈年纪一把还搞这事,柳老头也挺可怜的,给他们柳家当牛做马一辈子,到头来四个孩子都不跟他姓,老了人说踹就一脚踹,后爹都没这么惨的哟……”
    众人越说越起劲,顾安面上依然淡淡的,最后抹抹嘴走了,大家也不奇怪,反正安子历来是这样。
    倒是清音憋笑憋到肚子疼,顾安这小子以牙还牙倒是玩得溜,柳家两个老东西为老不尊,那就让他们先尝尝这滋味。
    然而,柳家的闹剧却并未就此打住,整个杏花胡同都知道柳大妈老张头不清不楚,已经发展到送裤头的地步,柳大妈真是有苦难言,她总不能说俩人大半夜在外头说悄悄话是密谋怎么给顾安当后爹吧?这种密谋的事肯定要避开人啊。
    她也总不能说红布是老张头为了感激她出谋划策送的吧?送了她,她无论是做衣服还是做袜子那是她的自由,她做个裤头没错吧?
    可就是这种明明没错的事,怎么到了大家嘴里就变成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了?
    别人相信也就罢了,偏偏柳老头也是个心胸极度狭窄,因为自己上门人的身份,总有种柳大妈就是看不起他的自卑感,对这些“谣言”不仅信了,还跟她闹起来。
    柳大妈也是强势了一辈子的人,被这么多邻居看热闹,指着老伴儿就是大骂:“你一个光身子进了老娘家门,几十年吃老娘住老娘的,就连身上穿的都是老娘的,还敢给我脸色骂我不要脸?你他妈才是不要脸的!”
    柳老头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好啊你个老娘们,原来老子这么多年就全给你柳家当牛做马了我?”
    很快,在众人的围观之下,老两口开始陈芝麻烂谷子的细数对方怎么不是人,大家听得连饭都不想做了,做啥饭,吃瓜不香吗?
    很快,骂急眼的老两口动上手,男的什么阴招都使上,女的也是哪里致命拧哪里,把柳老头疼得杀猪叫:“老子要三代还宗,以后志强的孩子得跟我姓,我要让你柳家断子绝孙!”
    嚯!
    三代还宗都给扯出来了,柳老头这是做梦都在想吧!
    柳老太更是暴跳如雷,“好啊,好啊,你一辈子就惦记这事了是吧?我他妈让你三代还宗,我他妈要跟你离婚!志强是我柳家独苗你休想带走,有本事你跟其他女人生去!看你还能不能生出来!”
    这下麻爪了,要离婚的心情那是拉都拉不住啊,秦嫂子等人刚开始以为是老两口吵几句嘴,谁知道居然闹到要离婚的地步,柳老头还坐地分家,说啥啥啥是他挣的,得分他,啥啥啥是他攒的,他要把这家搬空……
    清音在人群外看了大晚上的热闹,那叫一个津津有味,至于想去劝架的顾妈妈,那当然得拉住啊。
    就让他们狗咬狗去,这俩老东西就是不能太闲,闲出屁他们就想折腾顾家。
    柳家的闹剧至少持续了半个月吧,主要是柳志强在二分厂住宿舍,现在也不爱回家了,柳红梅又忙工作,王主任马上就要退休了,她得加把劲儿当上区医院有史以来第一个女主任,上次刘胖子的事差点把她陷进去,她好容易才把自己摘清楚,现在是人情和专业两手抓,也没空回来。
    至于柳红云,那更不常回来,只有柳红星,偶尔回来一趟,才知道爹娘要离婚,还连家里的碗都用笔画好各分一半了。
    等她把柳红梅找回来做说客的时候,1973年就在热闹的气氛中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