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6节
神父约翰逊疑惑不解:“既是大明不排外,可以容纳诸多信仰,为何又说不容易?”
威廉叹息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本书,搁置在身前:“这是一本《论语》,是东方圣人孔子的言论文集,大明的君主、官员,信奉的是儒家的学问,他们绝大部分并不信仰教派,君主就是他们效忠的对象,是他们最高的意志,他们不会将灵魂交给上帝。”
弗朗西斯没有看《论语》,神秘的东方文字并不容易解读,只皱着眉头问:“若找到机会,能不能说服大明的君主信奉上帝?”
威廉紧锁眉头。
让建文皇帝信奉上帝,信奉耶稣,这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甚至还可能会招来祸端。
“主教,我认为天主教可以进入大明,但不应该寻求改变大明的君主,而是应该将重心放在百姓身上,通过传教,吸引大明百姓信奉上帝,这也是其他教派在大明的发展之路。”
威廉严肃地说。
弗朗西斯凝眸沉思。
虽然自己不是天主教的教皇,不住在罗马,但毕竟是天主教的一方主教,渴望通过教众来巩固、强化自己的地位与影响力。
若是天主教可以统治大明,成为说一不二的存在,那自己将成为连教皇都需要低头的存在!可现在听威廉的意思,想要让大明的人都信奉天主教并不容易。
“你不认为控制大明的贵族,才是传教的最好方式吗?”
弗朗西斯询问威廉,目光如电。
威廉没有任何犹豫,直截了当地说:“主教,相信我,在上帝的声音还没有广泛传达在大明的土地上时,千万不要让上帝与大明的贵族接触。”
约翰逊很是不满:“若是连他们的贵族都无法征服,只能深耕于乡野之间,那天主教在大明要经过多少年才能迎来辉煌?二十年,五十年,还是百年?”
威廉看向神父,严肃地说:“无论是百年,还是二百年,只要天主教给予支持,我相信《圣经》一定会在大明广泛传播,耶稣将拥有无数信徒。”
弗朗西斯有些失望,若天主教不能成为大明最崇高的教派,不能控制大明,那自己的威严与力量从何而来?天主教的传播依靠的就是教派至高无上的力量,是自上而下,广泛的传播。
如果进入大明需要从底层开始传播教义,吸收信徒,那这个过程无疑是长远的,甚至不是自己这一代主教的事,而是几代主教的事。
但东方又不能放弃,那里有数不清的百姓,那就是未来的天主教教徒。
弗朗西斯整理好心情,平和地看向威廉:“去东方传教,建立教堂,是天主教一直以来的心愿。你去了东方,带来了珍贵的消息,给天主教的传播带来福音。威廉,若天主教想要东进,你可还有勇气重返大明?”
威廉凝重地点头:“我此番回来,就是为了带走更多的人,去帮着我去大明传教。我需要《圣经》,需要匠人,需要神父,需要一切可以传道的力量!”
弗朗西斯很是满意,抬头看了看门口方向:“我听到了亚当回来的消息,他带来了丰富的东方贸易品,是真的吗?”
威廉保证道:“上帝见证过,愿为他作证。”
弗朗西斯又询问了一些大明的事,转而说:“看来,威尼斯的总督米凯里·斯泰诺不久之后便会来教堂,威廉,上帝保佑你,保佑天主教。”
威廉起身告辞。
果如主教弗朗西斯预料,威尼斯总督米凯里·斯泰诺来到了教堂。
威尼斯总督,也可以说是威尼斯公爵,是威尼斯共和国的行政长官,通常是由有威望的长者担任,由共和国的贵族选出,终身任职。早期的威尼斯总督在位时,总倾向于将自己的儿子引入重要公职位置,导致总督制几乎成为了世袭君主制。
在后来,威尼斯共和国规定总督没有权限提名继任者,并将总督的选举权交给了四十一人委员会,交给了威尼斯大议会。总督的权限一再被压缩,甚至连打开外国信件时都需要其他官员在场,即便是总督死去了,也会由大议会评估其政绩,如果发现总督渎职,议会则有权罚没总督的所有财产。
正是因为这些制度的存在,威尼斯总督米凯里·斯泰诺并没有拥有太多的权利,但事关威尼斯的未来,事关与神秘东方的贸易,总督不得不寻求与天主教的合作。
商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而天主教的力量则是无限的,他们拥有熟悉东方文化的人,拥有狂热的信仰,拥有数不清的财富,只要得到天主教的倾力支持,那威尼斯的商人就可以大规模出海,前往遥远的东方。
米凯里对弗朗西斯行礼,然后敬重地说:“神秘的东方面纱已经揭开,那里是商人的天堂,也是上帝没有踏足过的地方,希望天主教能与商人们一起组成船队,去大明,去开创一个新的时代。”
弗朗西斯并没有为难米凯里,一拍即合:“尊敬的总督,你可以告诉威尼斯勇敢的商人,天主教一定会派人跟随他们远航,无论他们的船只有多少,我都答应他们,每一艘船上,至少有一个教士手持《圣经》为他们祈祷。”
米凯里很是高兴,威尼斯将在自己是总督的时候成为世界的中心,成为所有人瞩目的存在,而自己这个总督,将会被冠以最伟大的称号。
帖木儿身死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威尼斯,连带着大明重开丝绸之路的消息一起。
亚当没有想到大明的动作竟是如此之快,他们在短短的时间内控制了西域,并开始谋求重启中西方贸易。
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但亚当依旧不愿意走陆路,走丝绸之路,而是倾向于走海路。
原因很简单,走丝绸之路只能靠骆驼,而骆驼的商队又能带多少货物?而走船就不一样了,船可以容纳许多的货物。
然而走海路依旧有诸多麻烦,走地中海向南想要进入红海,只有一条并不合适的水道,那就是尼罗河。可那一条水道没有解决走船问题,全程需要人拉运船只,代价属实太高,而且有一段路还需要将货物搬运下来,在红海找船再次出航。
马穆鲁克王朝控制着红海,他们愿不愿意让出通道,抽取多少利,这都是问题。但亚当依旧倾向于走海路,只要进入红海,沿途可能会遇到大明的水师船队,到时候可以结伴同行,而且后面的航道已是熟悉,并没有多少的危险。
威尼斯陷入了东方热,无数水手集结在港口,不少贵族开始联合起来,组成了大船队,所有人都只有一个目的地:
东方,大明。
而在威尼斯商人筹备的时候,郑和水师船队的主力已全部离开非洲西海岸,进入了深邃而无边的海域。
赤道洋流与温润的西风,吹动着船帆,催促着船只向西航行。
诡异的海流,突兀的风暴,强大的海兽,死去的船,漂浮的尸体。
一艘艘船在前进,一个个军士倒在了前进的路上,而活着的人脸上不见任何畏惧,一个个充满了坚毅,不服输的倔强,顶天立地的气息!
前进!
朝着最黑暗的海域前进,闯出一个黎明!
张玉剧烈喘息着,额头满是汗珠,眼前的海域频发风暴,一个个巨大的旋涡说出现就出现,一艘大福船直接给吞噬了进去,上百军士,说没就没了!
这一片海尽头,真的有大陆,真的有希望吗?
张玉嘴唇有些干裂,双眼发红。
第九百六十七章 地圆说
虽只是三月,但大西洋上的太阳已有些炙热。
副将张琅拿着水囊,递给张玉:“张参将,喝一口吧。路还很远,不该节约的不能节约。”
张玉用舌头舔过干裂的唇,推开水囊:“我还不渴,让军士们先饮用吧。有多少军士受伤,赵庙子无还没忙完吗?”
张琅打开水囊,坚持递给张玉:“赵庙子已经处理好军士的伤,此时正在检查一些轻伤军士,用不了多久就会过来。先喝一口吧,我们的淡水储备虽然不多,但坚持一个月还是没有问题,何况每日都在蒸馏海水作补充。”
张玉接过水囊,仰头喝了一口就放了下来,看了看平静下来的海面,吩咐道:“让康哲、梁四过来,我需要了解另一艘宝船军士的状态。”
张琅转身,传令船只落帆,并打出旗语,让另一艘宝船的船长康哲、副船长梁四乘小船登上旗舰。原本跟着航行的两艘大福船已经不在了,连同军士一起,都不在了。
康哲、梁四见张玉面容憔悴,气息有些急促,不由有些担忧,招呼走过来的赵庙子给张玉看看,赵庙子刚上前,就被张玉呵住:“一边呆着去,既然都来了,那就直接说吧。两艘大福船,一艘遇到海兽,一艘遇到深海旋涡,我们折损了不少兄弟,剩下的军士可有动摇?”
张琅有些神伤,康哲也不由地难过。
大福船虽然坚硬,扛得住寻常风暴与海浪,但经不起三只大型海兽的反复撞击,最后船都被撞碎了,虽然用火器、八牛弩反击,但当时正处在黑夜之中,视野有限,根本无法精准反击,可怜勇敢的大明军士,就此沉落大海。
而昨日的深海旋涡,几乎折损了整个小船队,若不是中型宝船、大宝船体量大,船体坚固,恐怕也会陷入旋涡之中无法自拔。
可即便如此,旋涡的力量还是让宝船失去了动力,一度连舵叶都无法操作,在强大的水流作用下,不少军士失稳撞在货物、船舱与船舷上,受伤者过半,而另一艘大福船更是不幸,被吸至旋涡之中,连个挣扎的机会都没有,直接不见了影子。
此番航行的危险程度,远远超出了以往航行。
在南洋与西洋里,哪怕是最危险的时候,水师船队也能保大部分船员安危,可现在不行了,大西洋的诡谲与危险,动辄就是整船的折损。
大福船已经不适合这种程度的远航了,它虽然也曾经历过大海的考验,但在一个个突如其来的危险面前,大福船很难生存下来。
康哲、梁四一样悲痛永远离开的兄弟,但目光中满是坚决,没有丝毫的动摇与退缩。
梁四直言:“虽然我们折损了不少兄弟,也有不少人受伤,但请张参将放心,船上所有兄弟都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前往南美洲,他们知道这次航行的意义,知道肩负的使命是什么,所有人都明白,哪怕是牺牲在这里,也是伟大的!”
康哲肃然点头:“为了一个伟大的使命而牺牲,没有人会觉得窝囊。只要我们有一息尚存,就不会放弃,让我们顺着风,顺着洋流,一直行进下去,直到完成使命,返回大明!”
张玉看着康哲、梁四,走到船舷处,看着不远处的另一艘宝船,只见船上军士傲然站立,瞭望手攀爬在桅杆高处,拿着望远镜环顾着周围,水手正在忙碌着将缆绳归位,船匠也在叮叮当当,修复着受损的位置。
没有一个人露出畏惧,没有一个人表现怯懦,他们都在忙碌,似乎忙着忙着,就忘记了其他,只记住了使命。
大明军士都是好样的!
张玉摸了摸胡须,满意地对康哲、梁四说:“你们都是响当当的汉子,回去告诉所有的军士,死去的兄弟渴望着我们成功抵达南美洲,成功返回大明,我们不能让他们失望!”
“领命!”
康哲、梁四严肃地答应。
张玉没有再说什么,军心稳定,这就是足够了。
茫茫的深蓝大海,遥遥看去,天际就如同一条弧线,这让张玉有些恍惚,对一旁的张琅等人说:“你们发现没有,海面似乎并不是一个平面,更像是一个圆弧面,这是为何?”
张琅也发现了这一点,只是无法解释。
赵庙子眯着眼,开口说:“我在国子监的时候,听说过一种耸人听闻的说辞。”
“国子监总是有些新鲜言论,不妨说来听听。”
张玉对国子监颇是敬重。
赵庙子呵呵说:“都说天圆地方,可国子监有些言论却颠覆了以往认知,他们说不仅天圆,而且还是地圆。”
张琅噗嗤笑了,摇头道:“地圆?如此荒谬的话是怎么出现在国子监的,我可是听说那里是最厉害的学府,如今听来,不过是华而不实。”
张玉皱了皱眉:“天圆我们是知道的,如同一个锅盖,可地圆之说是否太过夸张,若地圆,我们又岂不是生活在圆球之上,如此的话,怎么能不跌落在天空里?”
赵庙子连连点头:“是啊,这种言论确实古怪。但国子监的学说也并非是空穴来风,他们的依据是赵友钦的《革象新书》。”
“赵友钦?这个名字好像哪里听到过。”
张玉思索着。
赵庙子笑着说:“这赵友钦乃是赵光义十三世子孙,生活在元朝时期,洪武年间,宋濂宋先生还给其《革象新书》写过序。”
张玉恍然,询问:“这《革象新书》与地圆有何关系?”
赵庙子见也无其他事,便娓娓道来:“我们现在不是有望远镜吗?据说是皇上所制,而有人追问皇上时,皇上却说是受《革象新书》的影响而提出的。那本书里,确实记载了小孔成像,光、距离与视野的论述。国子监做过实验,证明了《革象新书》中记述的内容并无差错。”
张琅看向张玉脖子下面的望远镜,难不成如此神奇的存在竟与赵友钦有关?不过这与地圆有什么关系?
赵庙子看出了张玉、张琅等人的疑惑,笑着说:“《革象新书》中诸多论述都是无误,但在其中有一段话,旗帜鲜明地提出了地圆说,这才引起了国子监上下重视。”
“哦?”
张玉很是好奇。
赵庙子清了清嗓子:“我也翻看过《革象新书》,尚记得其中论述,你们且听听:地体虽浑圆,百里数十里不见其圆,人目直注,不能环曲。试泛舟江湖,但见舟所到之处隆起,而水之来不见其首,水之去不见其尾。”
“洞庭之广,日月若出没其中,远山悉在环曲下,不为障也。测北极出地高下,及东西各方月食之时刻早晚,皆地体浑圆,地度上应天度之证……”
张玉有些震惊,张琅也惊愕不已。
若是在陆地上,张玉定会驳斥赵友钦的言论,可连续远航,行于海上,确实如是赵友钦所言。不信抬起头看看,在毫无遮拦的海面上,远处确实是一条“环曲”,似乎证明了地面并不是方的,而是圆形的。
赵庙子长叹一声:“事实上,国子监每一个学说背后都有着众多依据。就连这地圆说,也有监生翻出了不少前人论证,诸如汉代张衡在《浑天仪注》中记载‘浑天如鸡子,地如蛋中黄,孤居于内,天大而地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