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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

      李佑城的事迹和名声被传得有些虚无缥缈,连说书人,教坊歌女都在搞相关文艺创作。
    清如是见识过他过人才华和以一敌百的功夫的,即便如此,也还是个正常人,可越是怀疑他的真实性,从剑南西川来的军报就越刷新她的认知。
    她有点看不懂他了,也许,他本就不需要谁来为他正名、复仇,那些珍贵难得的证据对他而言,可能一文不值。
    他本身就是颠覆者。
    “想什么呢?”
    陆简祥拉起她的手,放在掌心暖着,今日上元节,长安内城没有宵禁,一路灯火通明,大街小巷挂满各色灯笼。
    他们沿着天街漫步,一路遇上好几个相熟的人,都寒暄说两人般配。
    清如在一排做得精致夸张的灯笼前驻足,看着那上面的彩色印画出神。
    陆简祥也随着她视线仰头,看了看,笑道:“你喜欢这个?你可知它画的是谁?”
    没等她说话,灯笼店老板抢先道:“这是昨日才赶制出来的,只有十套,画的可是剑南西川的暄和战神啊!如今长安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听说圣上大喜,等西南叛乱一平,还要召他回京封王呢!”
    “圣上?如今不是太子监国吗?”清如蹙眉。
    “小娘子真是孤陋寡闻了,不过不怪您,女子家家的理什么朝堂之事!圣上在元正以后身子大有好转,上朝有十日了。”他捋捋胡须,凑近低语:“这可是我的一个户部老主顾透露给我的,消息属实。”
    陆简祥没说什么,只揽住清如肩膀,继续往前走。
    后面的人忽然意识到问题:“喂,两位,你们不买灯笼啊?”
    陆简祥加快脚步,低头道:“别理他,长安的流言都是这帮奸商乱传的。”
    “圣上病愈上朝的事,怎么没听你提起过?”清如忐忑,这件事她不是没问过他,但他只说自己是个闲臣,从不理会这些繁杂政事。
    可他是闲臣,他父亲陆执却是朝中重臣,家族的裙带关系在那,逃是逃不掉的。
    陆简祥把她带到首饰摊,挑选最新花样,拿一支金钗在她发鬓上比来比去,依旧不看她眼睛,温柔回道:“阿如是女子,要做女子该做的事,以后嫁入陆府,还要帮我阿母处理些家务,倘若我日后在礼部有所精进,上了品级,我们还要搬出去住,到时候你作为掌家夫人,还要管更多事情,所以啊,趁现在你我还未成亲,我们得抓紧时机,好好享受世间乐趣,别去想那些污秽的庙堂纷争。”
    这种一眼望到头的日子,清如不是没想过,也明白以后嫁入陆府会是如何光景,自己那洒脱不羁的性子是要收一收了。
    可这话从陆简祥嘴里说出来,她还是很难过,她以前以为自己是懂他的,现在看来,还是自己太过善良,世家子有一个算一个,无不被礼法禁锢,为家族所累。
    “三郎,我嫁入陆府后,你可否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我都依你。”
    “上善书肆,我想继续开下去。”
    “阿如……”他俯身,关切看着她眼睛,“我可以答应你,但是我相信,不出月余,你就会关店,因为贵族娘子的应酬实在太多了,别人不说,就说说你阿嫂葛氏,那样的人都能忙不过来,何况一个正三品高官的儿媳妇?”
    陆执在元正后升了官,成为权倾朝野的兵部尚书。清如不知道,这是否与居文轸抑或舒王有关系。
    “可我……”清如纠结,不知如何回应,恰此时,天空一声巨响,烟花瞬间绽放,一朵挨着一朵,无比绚烂,无比辉煌。
    长安的上元节,历年如此,人们抬头仰望,看到的是多彩的风景,是新一年美好的希望。
    可清如却退进回忆里,退到去年秋天的祥云镇中秋日,退到那个人的怀抱里,吸收着他独有的温度,品尝属于自己的味道。
    烟花散尽,清如心中的念想也暗淡下来。
    子夜时分,陆简祥送她回了许府。
    刚进内宅,落缨就急匆匆跑出来,递过一封信,哭腔道:“阿姊终于回来了,庄子上来人送信,说是家主和老夫人走了!”
    “什么?!”清如五雷轰顶,拆开信,上面是阿母的笔迹,写着她与阿父已离开了庄子,去到长安外的地方游历。
    “……阿母自知命不久矣,也知你一直为拿到我的药而奔命。阿如,我的好女儿,是阿母不好,是阿母拖垮了你,还有你的亲事,我已说服族长,若你要退亲,他定竭尽全力……勿要担心阿父阿母,我们只是想去相识的地方走一走,此生了无遗憾……”
    泪珠大颗大颗落在信纸上,洇散了母亲清秀的真体字,那是母亲自小就教她写的字体,是她生命里抹不去的烙印。
    也许,父母这一走,就再也见不jsg到了。
    她不顾落缨劝慰,去了马厩,牵了一匹快马,出了府,涌进人山人海的天街。
    可到处都是来赏灯的人,到处都是其乐融融的氛围。
    有父母抱着小孩,少年挽着长者,新婚的夫妻,耄耋的伴侣……
    为什么,大家都团聚在一起,而自己,始终都是一个人。
    她想起自己短短二十多年的人生,被赐婚,被分离,被和亲,被利用……所有都是被迫的,以后真的嫁入陆府,还要被迫成为交际应酬的工具。
    这种无力感如滂沱大雨倾盆而至,压在她削薄的身子上。
    世事纷乱,变幻无常。可她只是一介女子,只想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庸人。
    不知走了多久,冷风吹干了脸上的泪,她看清了眼前的明德门。
    门口守卫问:“要出城吗?但务必在明日宵禁前返回。”
    出了城能去哪里?母亲从来也没告诉过她,她与父亲相识的地方在哪里。
    她摇头,折返回去。
    天边已经亮起一抹鱼肚白,黎明将至,希望未至。
    冷锋和高训骑着马,默然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等见她安全回了府,才堪堪放松。
    冷锋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校尉这是何苦,马上就不是他的女人了,还要咱们看这么紧,上元一过,许娘子就要和陆三郎定亲了。”
    “不到最后一步,谁说的准呢?”高训抱怀,似笑非笑。
    “此话有何深意?”冷锋狐疑。
    “以校尉那醋坛子脾气,不吃了陆家才怪。”
    “啊?”冷锋惊讶,醋坛子他承认,但陆家的话……还是有难度:“毕竟,他人在西南,怎能管得了朝廷高官呢?”
    高训一哂:“我母族阿弟金川在陆府服侍,拿到了陆执的‘死契’。”
    “金川?”冷锋顿悟,惊诧:“原来如此!咱校尉这网竟然铺得那么早!太阴狠了!”
    高训白他一眼,警示他注意用词。
    “还有,”高训纠正道:“以后,不能再叫校尉了,该是‘暄和战神’。”
    “噗——”冷锋没忍住,又连连拱手:“对,对,战神,战神。”
    一边驭马一边暗笑,这谁给起的老土名字?
    第48章 048. 花树
    时间一晃,二月已至。
    许清如酝酿许久的退亲还没来得及办,就收到了陆府来的消息。
    是陆简祥亲自送的。
    他神形疲惫地站在门外,告诉清如,父亲陆执因西南战事吃紧,前去坐镇指挥。
    “可不是说那个什么……战神已经胜券在握了吗?”清如想了想,还是问一下吧。
    陆简祥叹气,摇头:“战场上的事,朝夕不定,很难说。我听闻……是他的同僚出卖了他,他负伤,很多事难以亲力亲为,圣上大怒,才遣我阿父过去的。不过阿如,你放心,我不会放弃你的,等我阿父回来,我们定亲礼照旧。”
    后面的话清如没怎么听,她只听到了李佑城负伤那句,他怎么可能会负伤?伤到哪里?伤得重不重?
    还没等自己缓过神来,说出退亲之事,陆简祥已坐上马车回去了。
    他的马车还未走远,又有一辆马车停在许府门口,下来一个宫女打扮的人,清如一看,眼熟。
    只见她递上信笺:许娘子,太子妃邀您禁苑赏花。
    二月伊始,春风还未渐暖,哪来那么多花可赏呢?赏花只是幌子,太子妃定是有什么急事与她商议。
    等她换好礼服,坐上马车,急匆匆赶到禁苑,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禁苑如同花海,缤纷炫目,美得一塌糊涂。
    太子妃郭念云正在鱼藻池边喂鱼。
    见清如来了,招呼她过去。
    鱼藻池的水引自长安北面的渭水,水质清澈,池中养着无数肥硕锦鲤,翻腾飞跃,皆为得到太子妃手里的吃食。
    清如以为,舒王府的那个池子就已经够大够美了,可鱼藻池比其还高了好几个档次,绵延几里,深不见底,相传圣上在夏日常带妃子与百官们来赏“竞渡”,看来传言不虚。
    “阿如你来啦!”太子妃放下鱼食,拉着她的手上了拱桥。
    指了指拱桥那头开得正盛的一小片白色花树,道:“瞧,司农寺去年培植的山茶花,今年地气暖,园丁细心呵护,果然物通人情,早早开花了。”
    清如下了拱桥,走近,抬头赏着满树的纯白花朵,花瓣一层叠着一层,围绕着鹅黄的花蕊旋转,美得让人心中惊颤。
    司农寺园丁从树后过来作礼。
    清如问道:“白山茶是滇地特有物种,怎会出现在禁苑?”这话一出又后悔,这里可是皇家园林,什么奇花异草,珍禽异兽没有呀?
    园丁回:“是去年秋末西南某州进献了几株,小人们用扦插法精心培植,山茶娇贵,本以为得缓几月开花,谁知前几日降了一场春雨,这三株长得壮实的竟先开了花。”
    郭念云朝清如微笑,“看来西南有人惦记着长安啊!”
    虽然猜不出她话里的意思,但清如的脸倏然红了。
    她绕着山茶花树缓步而行,花瓣落于手中,还带着晶莹微小的露珠,她垂眼看了又看,想了又想。
    只是巧合而已,他那时身份隐蔽,官职低微,而且初遇时,他对她并无爱意。
    所以不可能是他。
    清如压下了心中隐秘,按部就班陪着太子妃在树下赏花、喝茶、聊天,又吃着点心看她喝酒、醉酒、骂太子李淳。
    “李淳这厮……有什么事都瞒着我……但其实,我全都知道,我阿父虽老矣,可毕竟……身经百战,一等一的大将军……要是没有我阿父,他能在城外屯兵吗?”
    清如一怔,忙捂住她的嘴,左右看看,还好没人!
    郭念云气愤,扯开她的手,继续骂:“他与舒王,明争暗斗,为什么老是输?啊,为什么?阿如,你说一说,为什么?”
    “太子妃慎言,您喝醉了,净说胡话。”
    郭念云不理,继续道:“就是因为……”她还没有太糊涂,凑到清如耳边,压低嗓音:“舒王与当朝圣上……是……是一伙的!”
    这一句如一记耳光扇在许清如的脸上,把她瞬间打醒,问:“太子妃的话可有证据?”
    郭念云已经喝了一坛子酒,脸烧得通红,转到清如面前,眼光朦胧:“要什么证据,证据是最没用的东西,历朝历代,政权颠覆的时候,随便什么缘由,都能出师,都能起兵,所谓的证据就是……”
    她手指天空,眼角滑下一滴泪:“就是……政治站队,站错了队,一无所有,还背上骂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