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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节

      老太太却回手制止住崔寓的关心,崔寓止步不前,不敢轻举妄动。老太太敛容长叹了一口气,遂问:“褚芳华在哪?”
    崔宾心头一紧。崔寓如是说:“开封府那边领完板子,这会儿应是正送回屋看伤。”
    老太太闻言抬起头,“把她给我叫过来。”
    别看喻悦兰平日里得理不饶人,但她还是存着些善心的。喻悦兰见状劝慰起老太太来,“母亲,今日之事老二媳妇是罪孽深重,可她也吃了苦头,挨了刑罚。虽然她耽搁看伤倒也无妨,但媳妇就怕她又将您气到,您这才刚好了多少时日?您难不成忘了往前您病里的模样了?媳妇现在想想都后怕,您就不怕……”
    可喻悦兰这张破嘴,还是一如既往地爱说不中听的话。
    只瞧崔寓狠狠瞥了她一眼,喻悦兰便很快收敛起来,说话的声音也愈来愈小。
    老太太却没去追究。
    病的这几个月,她才终于看清谁才是那个真正对她好的人。
    她那骄纵偏爱的三丫头自那日被喻悦兰驱逐出门,就再没回来看过她一眼。以及身后这她偏心偏袒的小儿子,同住一屋檐下,亦是连问也不问她一声。
    树倒猢狲散。老太太怎么也没想到,这到了最后,能在床前尽孝的,竟是与她怨怼半生的大儿媳妇和大房的孙辈们。鸠杖震地,老太太怒不可竭道:“今日老身就是气死在这祠堂,你们抬也得把褚芳华那贱妇,给老身抬过来——”
    胳膊拧不过大腿,老太太终究是老太太。
    崔寓迫于无奈,扬声吩咐:“去去去,去二房抬人,顺道将李郎中一并带到祠堂来。”
    事情发展到这般,宋明月和一群不明所以的崔家人一样,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只能待褚芳华过来,不,是抬过来,才能真相大白。
    -
    伯府不大,使人们很快将人带了过来,只不过,褚芳华不是被人抬来的。
    是被个老妈子背过来的。
    老妈子进了祠堂,将人搁在地上,二话不说就退了出去。褚芳华面色憔悴瘫倒在众人面前,那样子甚是狼狈不堪,崔宾竟看都不看她一眼,像是急于和身边人撇清关系。
    筝鄙夷视之,明明这事他也有份,怎的他就能全然身退?半点责任也不用负?可正当筝愤愤不平之际,老太太忽而转过了身,怒视起二房夫妻俩来。
    瞧老太太呵斥一声:“崔宾,跪下。”
    崔宾便顿时吓得两膝颤颤,扑通一声就跪了地。
    老太太威严依旧,当即下令,“二房勾结新榜进士,意图做那停妻再娶的恶事。实在是家门不幸!虽是已叫叫开封府公正审判,但老身实在无颜面对列祖列宗。老大,给老二上家法。今朝圣上在开封府判了老二媳妇多少仗,你就给老二挨多少家法。老大媳妇,你替老大数着。一下也不准差。”
    崔宾闻言惶恐至极,他不明白为何一向宠溺他的母亲,今日会这般狠绝。
    他上前拽住老太太的衣角,哀求道:“母亲,此事与儿子无关啊——这事都是她褚芳华的主意,您知道的,儿子虽无才无能,但也不至于跟这毒妇一般狠绝。母亲要相信儿子啊。”
    老太太挪开裙角,失望地看向崔宾,“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好,老二,就算你没有参与其中。那教妻不严,酿成大祸,为家族蒙羞的罪责。你也担得。”
    老太太语毕拂袖一挥,背过身去,不再多看这叫人心伤的儿子一眼。
    她呵一声:“老大,愣着作甚,给我打。”
    老太太心意已决,崔寓自当尊重老太太的决定,瞧他握起藤条伸手往崔宾身上落去。声声哀嚎响彻,在场的众人皆为这家中的骤变,老太太的转变,感到震惊。
    一十,二十,三十……
    崔寓藤条下的哀嚎声,越来越弱。
    直至,崔宾与褚芳华一样瘫倒在地板上,这八十杖的家法才终于落尽。
    夫妇二人,利欲熏心,
    两败俱伤,谁也没落得个痛快。
    褚芳华自地板的平行线向前望去,崔宾的狼狈摸样,叫她想笑,她想大骂崔宾这个老匹夫也有今天。可当她余光瞥见,一个个看热闹的旁观者,用万般轻视的目光将她相看。
    那个从来争强好胜,耀武扬威的褚芳华,终于在此刻崩溃。
    她该嘲笑的应是自己。
    老太太痛心疾首,八十藤条打在崔宾身上,却疼在她心。
    可当大家以为此事会在崔宾收到家法惩戒后落定。
    哪知道,老太太却震杖一呼,说出了段叫大家震惊良久的话,“老身今日召大家前来,并未是来看老二受罚。老身今日是想趁着大家都在,于列祖列宗的见证下,将自老家翁亡故后一直未曾解决的事情说清。”
    “从即日起,汴京祖产归大房崔寓所有。二房崔宾大逆不道,有悖崔家门风,辱没祖宗礼训。不配得先祖遗物,故驱逐回祖籍雍丘老宅。平康伯府自此——”
    “分家。”
    第129章 哭了
    五月芳菲, 院外的那棵老槐开满繁花。
    香了满院繁华。
    崔渐春从闺房打帘出来,扶腰站在门廊下。
    自那日老太太在祠堂分家,已有月余之久。若非后来喻悦兰领着大房几个媳妇替他们求情, 说是让她与褚芳华养好伤再走也不迟。恐怕就以她二人的伤势, 一路颠簸,得不到像汴京这样好的医治, 会落下什么样的病根,也未可知。
    往前, 崔渐春也觉喻悦兰跋扈,可如今从头再看, 她才是这伯府最最纯良的人。
    阵风吹过, 槐花的香气,叫人安心。崔渐春年轻, 身上的伤早已好的差不离, 她转眸望向那边干活的小女使,忍不住张口问:“盈儿, 母亲那边还好吗?”
    看来, 尽管在开封府说过决绝的话, 崔渐春却还是放不下。
    盈儿拍了拍晾晒的被褥,回头作答:“小娘子放心, 奴婢今早到那边去问过, 夫人已无大碍,都能下地走动了。奴婢瞧着, 夫人后天出发去雍丘一点也不会耽搁。”
    崔渐春得到想要的答案,嗯了一声, 没再多言。
    瞧她刚回过眸,就有人兴高采烈地领着郎中进了院, 崔渐春亦是转瞬笑脸相迎地唤了声: “堂嫂。”
    自那风波过后,俩人关系甚是亲昵。
    筝更是隔三差五便会叫着郎中来给崔渐春瞧伤,她是生怕崔渐春落下什么病根,往后不好跟老五交代。提裙上阶,筝笑问:“春儿,你怎在这儿站着?”
    崔渐春抿嘴一笑,伸手朝院墙指去,“外头的槐花开了,我出来瞧瞧。堂嫂你闻,这吹来的风是不是很香?”
    筝负手与之并肩站在廊下,冲她手指的方向,深吸了口气后,大道:“好香——五月百花齐放,真是个好时节。”
    筝正感叹着,崔渐春却在望见院中静立的女郎中说:“堂嫂,今日怎的换了郎中?”
    筝回过神,才刚看向女郎中,女郎中便丝毫不怯地开口回复道:“在下是专给将军府女眷看病的郎中,赵南星。今日在下是奉了我家太夫人之命,前来给小娘子诊治。”
    筝跟着点点头,她最近没少在夏不愚面前忙活,今天总算是看见些成果。
    筝说:“今儿是你最后一次看诊,老五听说之后,就特意求了他家老太太,叫赵郎中来给你瞧。嘿嘿,我还真从未见过我家老五对谁这般细心过。”
    愚哥儿。
    心中的悸动,若被风吹动的垂柳,来去荡漾。
    原来,他还念着她。
    可如今风波初定,崔渐春在汴京的名声算不得太好。她虽早有准备,但还是会悲伤。当在心头遥遥去望记忆中的他,崔渐春想一个将军府的娇贵舍人,与伯府落魄的女郎,又如何相配呢?
    自卑在心中发芽,崔渐春垂下了眸,不再敢看了。
    她退却着,与太史筝说:“嫂嫂,不必…不必劳烦了吧。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怎好再去惊动……”
    筝抬起头,似乎从她的话语中读出了几分落寞。
    只见崔渐春的话音未落,筝骤然拉起她的手臂,亦如从前般坚定,“春儿,事情已经过去了。所有的前因后果,我也都与老五见面时说明,你可知,他在听到这些事后说了句什么?”
    “什么?”
    崔渐春心下忐忑,她想象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筝却带着她,走去院中,在那槐香最浓的墙角坐下,“老五说,你很勇敢。你是他见过的,最勇敢的女郎。他还让我告诉你,他会遵守和你的约定,永远都不会忘。”
    弯起的嘴角上,有一双含泪的眼,崔渐春颤颤地不说话。筝继而又言,“所以,老五后天出征,春儿你会去送他吗?”
    后天……
    崔渐春默默抽出被太史筝紧握的手背,有些犹豫。
    筝见状劝慰道:“春儿,无论你现在是怎么想的,但在老五出征之前,你就遂了他的心愿让赵郎中给你瞧瞧。如此,也好叫他安心到渭州去,莫有牵挂。”
    一个眼神示意,赵南星上了前。崔渐春便也渐渐抬起手腕,搁在了石桌。
    她不想让夏不愚多牵挂。
    而后,赵郎中为崔渐春认真诊治过,敛容回禀说:“小娘子已无大碍,除却有些气虚外,无甚异常。开些补中益气的方子,调养些时日,便可无碍。少夫人不必担忧。”
    崔渐春收起手腕,缓和不少,瞧她听了赵南星的话,同太史筝感谢道:“这些时日,若非嫂嫂细心照拂,我也不会好得这么利落。春儿,在这儿谢过嫂嫂。”
    筝摇摇头,“诶,春儿,你说得这是什么话?咱们都是一家人,照顾不是应该?更何况——”
    她很有可能成为我们老五的媳妇。
    筝话说一半,看了眼赵南星,生生将话咽了下去。她是怕这赵郎中在夏家老太太面前乱讲,那家的老太太平日里瞧着和蔼慈善,其实也不是个善茬。崔渐春却不明所以道:“更何况什么?”
    筝咧嘴大笑,没去接茬。
    她转眸就跟赵南星插话道:“赵郎中,我这月余凭白食欲大增,腰都粗了不少。其他的倒是没什么,就是有些爱犯困,您能否帮我也瞧瞧,我这般到底是正常还是何缘故?”
    赵南星只管看病不管其他,将军府里行走侍奉,她看惯了,习以为常了。自是对他们的话,无甚兴趣。赵南星闻言又将收起的脉枕掏出,沉声说道:“请吧,少夫人。”
    崔渐春也隐隐有些担忧。
    她与太史筝一块坐在石桌的对面,聚精会神地盯着赵南星诊治。
    谁料,赵南星竟半晌皱着眉头,怎么也不出声。急得太史筝几度欲言又止,不禁犯起了嘀咕:坏了,该不会真有什么病吧!我这就是随便找个由头问问,怎么还摊上大病了?
    我…我可还年轻啊——
    赵南星却不紧不慢地收起诊脉的手,和垫在筝手腕下的脉枕说:“少夫人的病,无需治疗。”
    “啥?!你的意思是……我已经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了?”
    二郎啊,没了我,你可怎么活——
    太史筝自己吓自己,两眼昏昏,忽而倒在了崔渐春身上。崔渐春也是一脸惊恐貌,伸手拍了拍太史筝的脸,急呼:“嫂嫂,嫂嫂,你没事吧嫂嫂。”
    说来,赵南星这人做事还真慢条斯理,那边都快吓晕了,她还等着将药箱收拾妥当后,才缓缓吐出一句:“在下的意思是,少夫人没有生病,少夫人只是有孕了。妇人早期妊娠,食欲大增不算少见,胎儿发育需要营养,少夫人多吃些也无妨,只是要注意少食油腻。以及,您的胎像稳固,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
    怀…怀孕了!
    崔渐春愣了一下。
    筝倒漫不经心地坐正身子,顺了顺胸口放心念道:“吓死我了,原就是怀孕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那没事了。不就是怀孕?小事,小事。”
    此话一出,赵南星与崔渐春几乎同一时间,诧异看向太史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