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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9 你需要我向你行善吗?

      或许是林三酒脸上的神情实在太过强烈,名叫长足的裂口女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她口中喷出的气息,顶得口罩鼓了一鼓。
    “为什么……”林三酒结结巴巴地,费了半天劲才找到一个问题:“你身为堕落种,为什么会在一家食品店打工?等等,是打工吧?”
    裂口女一双与平常人无异的眼睛,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堕落种也要活下去啊,”它不以为然地说,“这家店给我提供食宿,让我有宣泄欲望的机会,老板还常常不在;比起其他堕落种来说,我的这份工作已经非常不错了。”
    “宣泄欲望?”
    它抬起套着手套的一只手——林三酒条件反射地紧绷起了肌肉——在空中像切割一样唰唰地比划了几下。它动作极快,手掌晕成了一片看不清的虚影:“我们裂口女——噢,也有男的,喜欢将活人皮肤肌肉都片下来……0.1毫米的表皮层,我能片出数十片,雪一样薄。要是有小孩子就更好了,那种尖叫声很满足。所以老板才推出了这种切片……你说什么?哦不,人肉的话,我片下来也不吃。”
    它歪头想了想,在这一瞬间,林三酒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正在做一场荒诞得过了头的梦——她站在人来人往的闹市街道上,橘黄色的灯光洒满肩头,面对着一盒热乎乎的煎奶包,正在听一个堕落种聊它如何片小孩。
    梦境也没有比这更离奇的了。
    “正因为我们是素食者,所以才会被你们进化人留下命来干活。”裂口女说到这儿,十分坦诚地摆了摆手:“我们堕落种一点也不喜欢你们进化人,这都是生活所迫。”
    现在,林三酒连一个问题都找不出来了。不是她没有话问,是疑问实在太多了。
    半晌,她喃喃地挤出一句话:“但是……怎么会有人信任堕落种呢?”
    “你不要这么惊讶,”长足向林三酒身后一个方向一指,“你要是不放心,去那边的楼里逛一逛就知道了。你决定好了再回来,我只收你人类向导一半的服务费。不过,”它不忘收起那只纸盒,“奶包我先留下了。”
    裂口女指的方向,是一幢白色的二层建筑。它外形光滑流畅,但与其他的建筑物一比,实在不算出奇。林三酒在门廊上排了一会儿队,直到花钱买完一张票,才意识到自己即将要进的是一个什么建筑——“重建人生·碧落黄泉七十年回顾博物馆”。
    这个博物馆的游览顺序是从从七十年前,也就是碧落黄泉刚刚迎来末日的时候开始的;它分为“病毒与防治”、“危险的副本”、“遗留的科技”、“废墟重建”等等展区。她一开始不明白为什么长足会让她来看博物馆,直到她走马观花地走进倒数第二个展区时,才带着惊讶停住了脚步。
    “人与堕落种的历史”,一张竖长牌子上刻着这一行字;一个人类进化者正站在门口打呵欠,她脖子上挂着一张工作牌,写着“付费讲解员”。
    不过林三酒递过去的红晶,并没有激发出她身上的敬业精神。
    “您现在看见的是末日之初时,比较典型常见的几种堕落种。”有意思的是,这个女孩刚一走动起来,二人身后就跟上了好几个没付讲解费的进化者。“……在进化者控制住碧落黄泉中的病毒后,其中最危险的两种都已经被彻底抹除了,您看,这是它们的标本。”
    在装满了盈盈亮光的玻璃柜里,两具似人非人的褐色躯骸正浸泡在光芒中;其中一具明显是一个女性,因为它躯体上的性征器官已经膨胀到了触目惊心、见之反胃的地步。另一个身体硕大,即使只剩下一层干皮蒙在骨架上,仍然如同小山一般——它变形的订书机形头颅上,那两只黑幽幽的小小眼洞让林三酒想起了以前在动物园见过的科莫多龙。
    “经过长期观察、比较和分析后,我们保留了两个类型的堕落种。这两种堕落种在几十年间,被证明是对我们很有用处的。”解说员又打了个呵欠,回头瞪了几个免费听讲解的游客一眼。
    在接下来的那个玻璃柜里,林三酒看见了一具长发干尸,手臂骨薄得像刀片一样,与身体之间连接着一片折叠起来的蹼状肉皮。它半张着嘴,巨大的裂口看起来仿佛要将脑袋一分而二。
    “裂口女,”解说员敲了敲玻璃柜。“性情温和,能力低下,素食。所以很多人都喜欢豢养一只,用途比较广。”
    离这个干尸三分钟的步程之外,就有一个它活生生的同类;或许长足也曾经戴着口罩,花钱买票,进来参观它不幸的前辈。一想到这儿,林三酒就不由觉得心中有些复杂。
    长足看到干尸时,会怎么想呢?
    “素食,它难道只吃蔬菜水果吗?”有个蹭讲解的男人问道,“那可贵了,我还吃不上呢!”
    “不,”讲解员看了一眼林三酒,回答道:“素食的意思是,它们靠吸食人类的尖叫、恐惧、肾上腺素之类的东西过活。”
    “上哪儿找去?”她皱起了眉头。
    “简直要多少有多少。有个集团专门在末日世界里收集这个……噢,黑市里就有一个他们旗下的‘惊吓屋’,游客们在那儿分泌的气体和喊出的尖叫,都会被保存下来,卖给裂口女的主人。”这圆脸姑娘还建议道:“您也可以去试试,挺有意思的,门票不贵。”
    “为什么要找堕落种干活?它们都能做什么?”她问道。
    “大家都是进化者,”解说员姑娘忽然叹了口气,“要不是实在缺钱,谁愿意像个呆子似的老老实实工作呢?尤其是一些脏活累活,更加没有人做了。比如黑市的清洁卫生吧,每一条街道的打扫、垃圾收集、运送、焚烧……至少就得耗上五个成年人的一整晚时间。但换成堕落种的话,每条街道只要放一只就够了,不必给它们休息时间,也不用怕它们生病,反正死不了就行。”
    林三酒不说话了。
    另一个是男性堕落种,尸体看起来与人类没有什么显著区别,据说它生前最大的不同——皮下一层黄气——已经随着死亡而消散了。
    “您虽然使用红晶,但是您想过是谁钻进火山口下几百米,挖掘出红晶、再把它们打磨成不同大小的吗?”解说员像背词儿似的问道。她好像一直在等下班,不住看表。“就是这种类型的堕落种呀。我们碧落黄泉每14个月都要向红鹦鹉螺输送一批矿工堕落种,代价是它们工作成果的四千分之一。”
    “你们不怕堕落种反抗吗?”
    “接下来您就可以看见我们对堕落种研发的控制手段了。”解说员姑娘带着规模越来越大的一群人,走进一个小厅。在这个小厅里,林三酒紧接着见识到了几十种拘禁、操控、牵制的道具——从电击项圈、遥控芯片,到巴普洛夫之犬神经素;那一个个排列着的透明展览盒,能令一个最自由的人生出最忐忑的担忧。
    “有不少都是碧落学院的出品,”解说员姑娘丝毫不为所动,显然早就习以为常:“除了有形之物外,也有许多驯养调|教的技术。我们确保每一只放出去工作的堕落种都明白这样一个道理:人类是保证它们性命的上帝,听从我们的吩咐,是它们生存的最佳办法。”
    在游览快要结束的时候,她将众人领向了下一个展区。站在门口,圆脸姑娘继续背词儿:“不过,我们世界正在面临一个越来越迫切的问题。七十年间,堕落种因为种种原因逐渐死去,如今存量只有当年的百分之十五。我们的需求上涨了一半,却因为末日结束了而得不到有效补充。在未来,我们究竟要如何解决人力问题,还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走出博物馆以后,林三酒朝那家挤在楼缝间的狭窄小铺子走了过去。
    随着夜色加深,街上行人总算稀疏了些。一只橙黄色的灯泡垂在铁板上方,照得它空荡荡得有几分凄凉。长足仍然没有关店,戴着口罩,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口后。它一开始没有看见林三酒,只望着夜空发呆;当她的影子忽然遮住了铁板时,裂口女一惊,立刻跳了起来。
    它没说话,只是直直地望着林三酒,等她先开口。
    林三酒低头看了看铁板——它已经被清理干净了,闪烁着光滑的金属光。她忽然不知怎么想到,长足用它老板的煎奶包当赠品,试图给它自己揽一份私活,这大概也是一种贪污。
    “你存私房钱做什么用?”过了一会儿,她冷不丁地问道。
    “找个人。”长足简短地回答了几个字,就不再吭声了。
    “谁?”
    裂口女瞥了她一眼:“这有什么关系?你雇我吗?”
    二人互相对视了一会儿,林三酒开了口。
    “你们堕落种,脑中完全没有‘善’这个概念吧?”
    “你需要我向你行善吗?”长足反问道。
    她想了想,忽然笑了一声,指着铁板旁的纸盒说:“煎奶包给我吧。我尝尝什么味道。”
    长足慢慢伸出手,袖子里鼓鼓囊囊的,应该塞着它的蹼。它拿过纸盒,在橘黄灯泡下递给了她。
    小奶块儿已经有点儿凉了,像人烟渐少的夜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