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息养夫 (女尊)第7部分阅读
姑息养夫 (女尊) 作者:肉书屋
身都有点发冷。这间屋子,怎么看也实在是太过破旧,即使他再用心整理,也不会变成什么宽敞明亮的大屋,该留不住的,还是留不住。
裴宁和舒阳回来前,舒景悦已经把屋子里重新收拾了一番,起火在做饭了。裴宁一边进来一边疑道:“被子还不收回来么?再下去可就晒月亮了。”
“有什么打紧,你哪里在意这个的?”舒景悦一口气不顺,说话也有些冲,裴宁不解地看了看他,半晌只是耸了下肩,自己折回身去把被褥搬了进来。
舒景悦面上表情一凝,忽然恨恨地丢下了要往灶台里添的干稻草,转身进了里屋。
裴宁朝舒阳看了一眼,见她也茫然不解地摇头,不由有些无奈,她们出去前还好好的,也就一个时辰的光景,到底又是什么事惹他不高兴了?
“裴姨,锅里煮了什么,好像焦掉了!”
舒阳皱了下鼻子,指着锅里问她,裴宁也闻到了焦糊味,忙冲过去看,见里头在煮粥,便手忙脚乱地舀了水添进去。
“小舅?”
舒景悦一手接过裴宁手里的大勺子,一边点了点头:“我来吧,小阳去收拾桌子,等会儿喊爷爷出来吃饭”
他脸上看不出表情,但口气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样子,裴宁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当他消气了,便好脾气地笑笑,坐到灶台那边去添草看火。
“裴宁”
他们两人一个坐在后面瞧着灶火,一个站在前面拨弄锅里的粥,夹杂着灶膛里噼噼啪啪不时爆出火星的声音,舒景悦不高的话就听不大真切,裴宁只勉强辨认出他在叫自己,就对他笑着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
舒景悦只觉得心里莫名揪了一下,裴宁对谁都是这一般的好,很少看到她发火,也很少看到她难过。她这样一个人,不论在谁看来,都是个好人,过个十年八年,说不定就是跟唐洛书那样的身家,哪个房子住不起?
早先她不过是一时穷顿,才会留在他这里,他也是为了报她搭救的恩,才如今她既然要搬了,他该是高兴还来不及的,怎么却无缘无故地拿了她撒气?
“阿景?什么事?”
裴宁久等不见他说话,就提高声音问了一句,舒景悦思绪一顿,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躲了开去,讪讪道:“唐家大小姐说是要娶正夫了,就在下月初六,让你去吃酒。”
“小凡来说的?怎么没留下来吃饭?”
“不是,魏紫来的。”
“嗯,知道了,到时候再说吧。”裴宁沉默了一下,才了然地点了点头:“过几天叫小凡来打听一下状况吧,我跟她非亲非故,她请我去是什么道理?”
“随你。”
舒景悦皱着眉应了一句,便招呼舒阳拿碗来。裴宁熄了火,见他还是面无表情,只道他是见了魏紫想起了唐家府里的不开心,便对舒阳做了个手势,让她贴上去缠着舒景悦说笑。
舒阳会意地上前,舒景悦被她缠了一顿饭的功夫,每每抬头,总能瞧见裴宁带笑看着他们,本来该转告裴宁的话,终是没能说出来。
见他脸色好了一些,舒阳便高高兴兴地跟着裴宁习字去了,舒景悦却没像往常一样陪着她们,只径自收好了东西,回里屋给舒老爹起了暖炉。
“阿景阿景!”
“爹,什么事?”
舒老爹虽然大部分时候躺在里屋不怎么下床,但家里拢共那么大的地方,前面说话后面也是能听得到的,看着儿子心不在焉的模样,想着刚才听到他冲裴宁的话,舒老爹才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你今天做的都是什么事?啊?你没来由地冲别人发什么火?”
“我没。”
“还顶嘴,打小就你嘴硬!你说说看,要是你把她骂走了,谁来教小阳读书?谁来给你忙前忙后?”舒老爹气怒交加,一手拍着床榻,喘得急促:“好容易她对你好,你就不能收敛点性子?”
“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小阳读书的事?改明天我把她送去学塾就是了,哪怕把自己卖了,也供她识字,总成了吧?别那么低三下四地算计着求着别人!”
“你给我闭嘴!”眼看舒景悦的声音越来越高,舒老爹急得几乎要从床上下来,挣扎着坐起来骂道:“你这个不识好歹的笨东西!求着她哄着她对你能有坏处?就算她以后发达了娶了正夫,总还能记着你的好,把你收在身边,不至于叫你一个人死在没人晓得的地方!”
见父亲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舒景悦不再说话,只背过身在自己床上躺了下来,伸手碰到床头的针线盒子,竟鬼使神差地打了开来。
从唐家离开后,他就没有再找大户人家的活计,而是接了不少织补和叠绣的活,赶着多做一点,倒也不比在唐家的月钱少。
手指搭在日夜使惯了的东西上,被拨乱的心思才慢慢地沉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拨弄了几下,竟翻出压在最底下的一张小纸片。有点脏有点皱,用墨黑的东西画了一朵五瓣的简易花朵。
爹说的是不错,他自己也能够看得出来,裴宁对他是很好很照顾的,要是对她苦苦恳求,她也许就会心软,答应照顾他们一家。
就好比在柴房碰上她的那一次,他只是有点羡慕,她就体贴地撕了一半纸用木炭画了图给他看。
可是,他不想这样。
传信的人说裴宁要租两间屋子,想必是为成家做准备的。既然她已经有放在心上的人了,他怎么有脸再去乞欢?除了早逝的母亲,裴宁几乎是待他最好的女人,他一点也不想把这么点难得的“好”也弄得乌糟了。
明天,就把该告诉她的事告诉了她,随她什么时候搬出去都好。等到她也要娶夫了,要是还记得他,给他送喜糖喜糕来,他就绣上一对鸳鸯枕送她,祝她跟心上人白头不离。
裴宁不知道他的这许多心思,只听到里面乒乒乓乓的一阵,以为他又和舒老爹闹僵了,忙打发舒阳进去“解围救驾”,舒阳扒开帘子看了一眼,却又缩回头来,吐了吐舌头小声道:“晚啦,好像已经吵完了,小舅和爷爷都睡下了。”
“嗯,那你就跟我睡吧,”裴宁抱了她一把,把她放到床上,蹲下来给她拖鞋子:“省得再把他们吵醒了。”
舒阳乐得从命,她是越来越黏裴宁,恨不得整天跟在她后头,轻轻欢呼了一声就跳进了她的被窝。
裴宁吹熄了烛灯,听着孩子细细的呼吸,却有点辗转,总觉得才入了梦就已经天色大亮了。
“该起了啊,小阳,再不起我可要过来掀你被子了。”
“小舅你才不敢,裴姨只穿了里衣”
舒阳人小鬼大地眨眼睛,朝帘子那边的人喊,裴宁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动作迅速地收拾好,也给她套上厚厚的棉衣,朗声道:“我先去起火”
舒景悦知道她这话是跟他说的,便像往常一样答应了一声,走过去开始准备做饭。
裴宁看他已经不像昨天那样阴郁,便放心地笑了笑,舒景悦怔了一下,才抬头道:“昨天有人来找你,我忘了跟你说”
“唐家小姐的事?你说过了啊”
“不是,是找你看房子的,”舒景悦低头往锅里添米添水,一边说道:“画眉桥后面巷子里,说是让你今明两天就去看。”
裴宁想了想,定是夏初妆帮她留意着,挑到了合适的屋子,想到现在是一天冷过一天,不由也高兴地笑起来:“行,我一会儿就去,对了,你和小阳”
“小舅!裴姨,你们快来”
裴宁正要问他们有没有时间一起去看,就听得舒阳在门口院子里大喊大叫,舒景悦一急,手上端着的水盆还没拿到灶台边就急着往外跑,裴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得舒阳叫得急,忙跟了出来。
“怎么了?小阳!”
“小舅,你看,那个人怎么被打得那样重?”
裴宁朝她指的地方看去,才发现对街也站了不少人,还有许多也从窗口里探出头来往街上看。
路中间躺了个人,长长的头发乱七八糟地散着,脸上却还看得出是个清秀的男子。身上竟然只有一件薄薄的长衫,脚踝往上直到膝盖的地方都露着,早已冻得发青,染了不少污浊的血迹,还沾着不少泥尘。
惟一蔽体的长衫也只是虚虚掩着,脖颈到胸口,都能隐约看到红紫的点点痕迹,裴宁稍一打量,就别开了眼,那种似吻痕又似凌虐出的伤痕,还有男人衣襟后摆的大片血迹,无一不在昭示着他受过的□。
“走,回去吧,”裴宁把目瞪口呆的舒阳抱在手里,要带她回去。她虽说可怜那男子,但并不是什么救世主,也管不了那么多闲事。
“这是怎么回事啊?谁家的男子”
“不是什么干净人家的,是街东边房家的歌舞子,被主人家送了人,玩坏了就扔了呗”
“啧,也真是狠心,到底是个好好的人啊。”
“可不是,那张珏根本不是人,她的那些劣迹谁不晓得啊,要不是图她在京里的关系,谁家舍得把花本钱□的歌舞子送给她?玩够了连条卷身子的席子都不给”
“嘘别说啦,那男人好像还有活气哩”
裴宁把舒阳抱进屋里,却没见舒景悦跟进来,刚走回他边上,就听到了站在左近的几个中年男子在窃窃议论。
脚下一片冰凉的湿冷,裴宁这才看到舒景悦手上的盆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掉在了地上,一盆冷水几乎全泼在他自己身上。几层衣服贴在身上,从腰往下差不多都淋湿了,甚至还在往下滴水。
第二十六章 如梦初醒
如梦初醒
街上还是一片闹哄哄的,围观的人里面不知是谁往东边指了指,轻声道:“瞧着也怪可怜的,谁去房家叫个人吧,治不治的,总得先把人带回去。”
“已经有人去叫了”
这话一说,人群总算散开了一点,裴宁只看见街尾那边有人过来,连拖带拉地把躺在地上的人带走了,一边喝骂着叫还站在路边人散开。
几个年轻的男子早就吓得不行,几乎是被家人搂着回去的,裴宁轻声喊了舒景悦一声,他却浑然没有听到一般,只愣愣地往后倒退了一步,差点绊倒在门槛。
“阿景!”
裴宁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手腕,扶了他一把:“怎么了,阿景?”
“没事、没事”
舒景悦推开她的手,扯了下嘴角:“你不是要去看房子么,快去吧我腰上疼,躺一会去。”
“阿景!”眼看他掀起帘子,要湿淋淋地躺到床上,裴宁呆了一瞬,趁着舒阳正跟舒老爹绘声绘色说话的功夫里,迅速地把他拖了回来。
舒阳听到声音掉头来看,却只看到裴宁朝她摇摇头:“没事,你陪爷爷说话,我跟你小舅有点事,等会儿再做饭。”
舒景悦的身体被她拦在身后,舒阳没有看到,只以为他们要出门,就乖巧地点点头。
裴宁一手拉着舒景悦,先回身把灶台里的火熄了,才拉着他坐到凳子上,拿了干的手巾和自己的棉衣递给他:“来,把外面衣服脱了擦擦,先披着我的”
舒景悦嘴唇发白,脸色也是青白的。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她的话,目光直愣愣地看着外面,仿佛还停留在那个被带走的人身上。
裴宁心里一紧,反手关上门,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阿景,听我说,你的衣服湿了,先把衣服换了,好么?”
舒景悦的注意力因为她的动作而转移了一些,却还是没有看她,反倒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指,裴宁皱紧了眉,隆冬腊月的,这样下去怎么行?
“阿景,没事了啊那个人已经被带回去了,不去想他了,好么?”
“不想什么?”
“不想刚刚的事了,来,把衣服换了,”裴宁见他总算有了回应,稍稍舒了口气,柔声道:“看,再湿着捂下去你的伤又要犯了”
“嗯,犯了不好么?”
裴宁心头一震,看着他渐渐清明起来的眼睛,知道他恢复了理智,却也惊慌地发现那双眼中竟布上了层层叠叠的雾气。舒景悦别开眼不肯再对着她,扯开衣带把外面的棉衣脱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裴宁把自己的衣服裹在他身上,见他沉默不语,便在他身前蹲了下来,着了魔一般伸手去抚他的脸,声音里已是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温柔:“阿景,告诉我,出什么事了?你认识那个人吗?”
“不认识。没事”舒景悦机械地回答着,一边把她推开:“我好了,你快点走吧。”
“这是哪来的好?”他油盐不进的态度让裴宁有些恼了,一手抓住了他的手,一手扶着他的脸逼他看向自己:“我不放心,要么你告诉我,要么我们就这么耗着。”
舒景悦要抽回手,却被她握得更紧,一时被她逼出了心气,竟下了死力挣扎起来,裴宁理智尚在,当然不肯让他伤了自己,情急之下只得伸出双手把他环住。
“阿景、阿景舒景悦!”
“放开”
“现在不行。”
裴宁牢牢按住他的手臂,不让他再乱动,才感觉到他的身体整个都在颤抖,很轻微,但是,就好像不受他控制一样,不停地颤着。仔细地看,连他的唇齿也是在上下打颤。
舒景悦还不死心地要动,裴宁意识到他在刚才的事情上受的刺激绝不会是“他认识那个男人”那么简单的问题了。
从他们冲到门口时起的景象一幕幕地飞快闪过。气息奄奄的陌生男子,围观的人群,街东边的房家,歌舞子,张珏
“张珏?”
下意识念出的名字让舒景悦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一下,而后便更加激烈地挣扎起来,裴宁敏感地抓住了症结,猛然想起这个名字正是曾经让魏紫哭哭啼啼地来向舒景悦求救的原因。
“没事了”裴宁抱紧了他,轻声道:“不管什么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对不对”
舒景悦脸色惨白,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摇了摇头,似乎却又想要点头,终于把脸埋进她肩上:“你不知道”
“没事了”他虽然换下了湿衣服,手指却还是冰冷的,裴宁索性拿了棉被把他围了起来,絮絮安慰:“别怕,我陪着你。”
舒景悦被她裹在厚厚的棉被里,瘦削的脸也有一半陷在里面,只露出微微翕动的鼻翼和一双眼。
都说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哪怕对着绝代佳人,时间久了,也就只有“熟悉”而没了“惊艳”,然而裴宁却忽然觉得,眼前这张越来越熟悉的脸在这一瞬间就摄去了她的心神。
她觉得自己已经很了解舒景悦了,爱小便宜不肯吃亏,争强好面子,不肯低人一等,他当然也会低声下气,甚至在唐家的大部分时候都是吃瘪的,可即使嘴里说着讨饶求情的话,身体弯下去,骨子里也还是撑得笔直。好比他可以因为拿废炭回家的事求唐洛书饶了他,却强着不肯认偷人参偷药的污蔑。
可是她却忽然间不敢去想象,到底是发生过什么事,竟让他这样性子的人瑟缩着不肯去回想和面对。
舒景悦闭上眼,把冰冷的脚也缩进被子里,裴宁一低头,正将他拦在自己双臂之间,慢慢地捉住他的手握在掌心:“忘不了也不要紧,我陪你”
“你你去做你的事吧,”舒景悦抽回手,要把她推开:“我去做饭”
“我们搬家吧”
裴宁摇了摇头,牢牢抓着他的手,天气越来越冷,这屋子本来就不够暖,再加上今天发生的事。就算夏初妆这次帮她找到的屋子还是有不合意的地方,她也打算让舒景悦他们搬过去了。
舒景悦先时还没有反应,隔了一会儿才忽地睁开眼来,裴宁看到他眼里瞬间闪过的惊讶,不由轻轻笑了起来:“好不好?我托人找了便宜些的租房,我们搬过去,住得也舒服些,对舒老爹和你的身子也好”
“我们?”
“嗯,不过只有两间屋子,我和小阳一间,你和老爹一间,成么?”裴宁轻声说着:“我们一起搬,我请夏小姐找人来帮把手,不会太麻烦的。”
“不用,你不用管我们”
“我想和你在一起,”裴宁顿了一下,这句话便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不想分开。”
她本来以为,要把自己扎根在这个看起来像幻境的世界里,要把心交到一个“小男人”手里会是很漫长的过程。然而事实上,也没有想象里那样难的。甚至,在她说出来之前,就已经那样做了吧。
舒景悦没有再说话,裴宁不知道他是不是还陷因为方才那件事而起的回忆里,只悄悄掀开帘子一角,招手叫舒阳出来。
“裴姨,怎么咦,小舅你怎么了?”
舒老爹似乎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舒阳小心地跑过来,见舒景悦窝在椅子里一动不动,忙要跑过去。裴宁拦住她,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让她给舒景悦拿了干的衣物和鞋子来,在她额头上拍了一下:“快去,小声点,别把爷爷吵醒。”
“嗯。”
舒阳答应一声,不一会儿功夫,就抱着舒景悦的衣服出来了,她蹑手蹑脚的样子颇有些惹人发笑,裴宁勉强冲她笑了笑,招手让她过来,带着她走到舒景悦面前。
“小舅?你怎么了冷吗?裴姨,我小舅他”
“刚刚把水打翻了,”裴宁解释了一句,把衣服放在舒景悦手边:“快些换上,我这就过去看看屋子这两天就搬”
她起身要走,舒阳看了舒景悦一会儿,又转头来看她,满是不安和戒备的神色:“搬什么?裴姨你要搬走了吗?”
裴宁俯身摸了摸她的手,认真道:“不是我一个人,是我们一起搬,这屋子里太冷了,你爷爷和小舅会弄病的,我们换个地方住,好么?”
舒阳这才松了口气,一把抱住她的手臂:“裴姨,你不要丢下我们”
“舒阳!”
原本还有些神思不属的男人忽然间站了起来,伸手将舒阳扯回身边,厉声道:“不许胡说!跟你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了么?”
“阿景,别骂她,我方才说的话,都是真心的,”裴宁上前,把赤着脚站在地上的男人推回椅子上,蹲下来把鞋子放到他脚边:“要是你不愿,那我们就都不搬,还像之前那样。”
第二十七章 寤寐求之
寤寐求之 名正和言顺~
“什么?你还要等男人同意了才能搬?”
裴宁苦笑着看夏初妆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只是点了点头。夏初妆脸上像是开了染坊,脸色一会儿一变,终于撑不住笑了出来。
“真想不到啊,原来你还是个惧内的。哈哈”
“夏小姐总之,拜托你跟屋主说说情,替我留两天,”裴宁无奈道:“我家里有点事,要先回去了”
“行啊,她跟我是还算是同窗呢,多少要给我这个面子的,”夏初妆点头应了,把手边的书递给她:“这本书有点难抄,我给几个人看了都说抄不好,你试试看,不行也别勉强,再过来换一本去。”
裴宁应了一声收起来,也没翻开来细看,只拱手告辞出去,夏初妆送她到门口,正迎上打帘进来的一行人。裴宁心里记挂着舒景悦的情况,竟没留神撞到了边上一人。
“哎?谁这么裴宁?”
姚黄的惊异让堪堪与她们擦身而过的女子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便笑了起来:“真是裴宁啊,好像样子变了点,都快认不出来了。”
裴宁微微躬了躬身,有礼道:“许久不见,唐小姐安好。”
“听说你住在景青那里,他家里还过得去吧?”唐洛书挑了挑眉,朗笑道:“对了,下个月我要成亲了,你记得来喝杯水酒。”
“是,多谢唐小姐。”
“呵,别这么见外,我也等着将来喝你的喜酒呢。”
“呵呵,不打扰唐小姐了,”裴宁应了句场面话,便转身对夏初妆道:“我先告辞了。”
“嗯,我跟你说,那本书”
夏初妆似乎还有点不放心刚才给她的那本书,跟出来几步关照了几句,似又想起了什么,疑惑道:“你还没把人娶进门?”
“咳,夏小姐,还、还没”
夏初妆看了她一眼,明显是“你这人太奇怪”的表情,疑道:“那你是打算租了屋子再办喜事?总不会是还没打算成亲吧?”
裴宁有些尴尬,微微点了点头:“夏小姐,不知城中应到何处找说媒相公?”
“噗,哈哈”夏初妆笑了起来,一手搭在她肩上,热心道:“要不要我带你去找?”
“麻烦了”
“呵,不麻烦不麻烦”夏初妆说着,就招手叫了个小厮出来,让他回去嘱咐管事的先看着书肆,自己领着裴宁七拐八拐地进了一个弄堂。
“你家男人是什么出身?你可有写好帖子?”
“啊?帖子?”裴宁愣了一下,她知道古代结亲要先定亲再娶亲,各自都有繁琐的过程。但说到具体的,她却是完全不知道的。
夏初妆拍了一下额头,一副无奈的样子,给她解释了帖子为何物,又叹气道:“那你男人的出身你总知道吧?”
“他,他母亲和姐姐早逝,只有老父和长姐留下的孤女,”裴宁想了一下,又补充道:“以前是跟唐家签了死契的,不过现在已经解了。家中别无他产。”
“等等、等等”夏初妆刹住脚步,疑道:“那他家里可有人主事?”
“舒老爹病重,家里的事都是他拿主意吧,”裴宁也不得不停下来,往两旁看了看,问道:“这里可以找到说媒相公?”
“唉,他家里都没人主事了,你要收他进屋做侍,自己跟他说就得了,还找什么说媒相公啊?”夏初妆白了她一眼:“他捡了你这么个便宜,必是高兴得找不着北了。”
裴宁眉头皱了皱,半晌才摇了摇头:“不是收侍,我是要娶他。”
“你犯糊涂了?咱们这里嫁娶都是门花钱的事,就算你出得起聘礼,他家里也出不起陪嫁吧,”夏初妆已经打算掉头,一边劝道:“再说他家里连个出场面主事的女人都没有,哪家的说媒相公也不肯去说你这门亲啊。”
“我既要娶他,就该是堂堂正正的,”裴宁拦住了她:“简单些没关系,但我不能委屈他名不正言不顺地和我在一起。”
“我看你对他倒像是死心塌地的样子,你可想清楚了,要是三媒六聘地娶回来,只要他不犯七出,你都不能休离他,要是以后再遇到家世好又合心意的,人家恐怕是不肯给你做侍的。”
“这是当然,”裴宁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坚持道:“既然他家没有主事的,那我请说媒相公向他本人提亲,不好吗?”
“你既是打定了主意,也就只能如此了,”夏初妆指了指弄堂口的一间二层小楼,介绍道:“这两边住的不少都是说媒相公,不过还算是那家的会说,外头都传他能把和尚尼姑都说动了凡心。”
“那可不是,我家老爷啊,是扬州城里数一数二的老媒人了,当年城里最风光的亲事,哪桩不是我家老爷说和的?”他们还没进屋,院子里就有人应和着夏初妆的话炫耀着。
然而还没等裴宁把来意说完,方才还在吹嘘的小厮便连连摇头:“不成不成,这等亲事我家老爷定不会去说的。”
“为何不可?”
“当然不可以,他家里没有主事人,难不成要叫我家老爷去跟他本人说亲不成?”
“正是,”裴宁拧起了眉,不悦道:“我也不需要挑什么好日子,这就写了帖子给你家老爷,请他立时陪我走这一趟就好。”
“哦?你这人倒是好玩,连日子都不挑,该不会是急着娶人过门冲喜吧?”
“当然不是,”不一会儿功夫,庭前又多了一人,裴宁猜到这就是小厮口里说的“老爷”,便坦荡回道:“我和他都是小门小户,只求个名正言顺,没有那么多计较。”
“人说宁毁三座庙,不拆一桩婚。你要这样说,我陪你走一趟也没什么不可以,把帖子给我吧。”那年长的男子笑了起来,吩咐小厮道:“你在这儿等唐小姐送谢媒礼来,我去去就回。”
裴宁谢了他,问他要了纸笔写下帖子,照夏初妆所说,帖子中要写明女方的姓名,生辰八字,家中亲属以及家产明细。
姓名当然无伪,生辰和亲属却是必然要做一番改动,至于家产,也是一目了然的。
那说媒相公接过帖子看了看,又问道:“那你可曾备下聘礼?”
“这”裴宁想了想,伸手从袖中取出两只小巧的耳环:“我身无恒产,帖子上写的些许钱财,都可以做为聘礼,另外您看,这可以么?”
“嗯,这耳饰虽小,倒是精致”
“不好”
“夏小姐?”听到夏初妆先否决,裴宁不由奇怪,不解道:“有什么不对吗?”
“我听你说他家里贫寒,你举家相聘,他家里恐怕还不出这许多嫁妆,岂不是要被人笑话?”夏初妆摇头道:“你对他既然是真心喜欢,是不是就少出一些”
裴宁这才恍然,连连点头谢她,转身与媒人商议:“多亏夏小姐提醒,老爷,那便只用这副耳环为聘吧。”
夏初妆临时被拖来做了个陪客,她虽已跟裴宁相熟,却不曾到过舒家,看到裴宁朝一间平房指了指,才知道她所说的“家境贫苦”绝对不是一句虚话。
“裴姨,你回来啦”舒阳不知为何站在院中,一见她就赶忙冲了上来提醒道:“刚刚有人来找小舅说话,被小舅骂走了,你不要惹小舅生气哦”
“是什么人?你小舅还好吗?”裴宁不安地问道:“他在做什么?”
“嗯,就是对街的方伯伯和李大叔,好像是在说早上的那个人,我也没清楚说了什么,小舅把我赶出来了,后来又把他们都赶走了。”
“嗯,乖,那你先在这里等一下,我有事找你小舅说,好不好?”
舒阳乖巧地点头,悄悄看了看她身后的两人,轻声问道:“裴姨,他们来干嘛?”
裴宁脸上蓦然染上一抹绯红,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我想娶你小舅,你说好不好?”
“真的?好啊好啊,”舒阳欢喜起来,兴奋道:“快点快点”
听到她这样开心,裴宁不觉稍稍松了口气,引着两人进了屋,见舒景悦在灶边忙碌,才觉得心里踏实起来。
“请问这位可就是舒景悦舒公子?”
舒景悦猛然回头,拧紧的眉头昭显着不悦,见到裴宁站在一边,紧绷的肩背才隐约放松下来。
“裴宁?你做什么?”
“舒公子,今儿裴小姐可不该说话,还是让老夫来说吧,”那说媒相公笑了起来,热络道:“裴小姐央了老夫来说媒,想娶公子为正夫哩。”
第二十八章 永以为好
永以为好 往事和前景~
裴宁莫名地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抬手摸摸胸口,只觉得心跳之快甚至连前世眼看着对面的货车急速撞上来时都比不上。
夏初妆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站在那儿沉默不语的男人,见那说媒相公也被晾得有点尴尬,便轻咳了一声,提醒道:“老爷子,你还没把帖子和聘礼给这位公子呢。”
“哎,哎,正是,这是裴小姐的帖子,小姐腹有诗书,胸怀大志,虽说如今并无恒产,但经年之后,定然是飞黄腾达,青云直上”
那媒人被夏初妆这一催,也从沉默里恢复过来,张了口就把裴宁往好里夸,直听得裴宁都有些不相信他说得人是自己。
然而他说了许久,舒景悦却好像浑然不为所动,只是一径沉默着。这一来,漫说是裴宁,就连夏初妆都跟着紧张起来,说媒相公见他这般样子,忙又上前一步,伸手把耳饰送到他面前:“请舒公子瞧瞧,这副耳饰,是裴小姐家传之宝,今日裴小姐愿以此为聘,与公子结为百年之好,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舒景悦呆站了这么些时候,直到手心里被放进那副耳饰才动了动唇,却又不知为何停顿了一下,裴宁竟忽然有种他会拒绝的感觉,一伸手牵住了他的手掌,沉声道:“阿景,以前的事情我没办法改变,甚至没办法叫你忘记。可我早上说的话,句句都是当真的。”
另一边的两人被她的举动一惊,多少觉得有些“出格”,舒景悦却飞快地甩开了她的手,把那帖子撕得粉碎,抬手扔进了灶膛里。
灶里的火苗忽得一摇,转眼就把那些小小的碎片吞噬干净,只飞出一点纸灰落进一边的干草和木柴堆里。裴宁心里一沉,正要再说话,却见他手指紧攥,脸上晕起一抹不正常的红,喉节滚动了几下,才吐出一个模糊而缓慢的音节。
三人里,竟没有一个听清他说了什么,那说媒相公本要硬起头皮再问一遍,裴宁却拦住了他,抢上前去重新把舒景悦的手抓住。
另两人这才看到舒景悦紧紧握成拳的那手指缝间,正隐隐渗出丝丝缕缕的鲜红,沿着指缝滑下来,蜿蜒在手背上,异样地刺目。
“松手,快松开”裴宁心里一疼,朝他喝了一声,急得要伸手去掰开他的手指,一边示意夏初妆和媒人先离开:“阿景,不说了,我们不说这个事了,把手松开,听话”
似乎是裴宁最后的急切让他回了神,舒景悦扬手把那耳饰丢开了,用力推开裴宁。裴宁脚下一晃,却还是拉住了他不肯放手:“别说了,先上药小阳,快进来”
舒阳见夏初妆和媒人离开,就已经趴在门边探头探脑了,听到她叫自己,立刻跑了过来,一看舒景悦手上鲜血直流,几乎吓得哭起来。
“小阳,去打点干净的水来,再找件干净的里衣,”裴宁用了点力按住舒景悦的手,摊开他的手掌查看伤口,接过清水冲洗了两遍,才把里衣撕成长条小心地缠绕上去:“小心,别再沾了水,弄得伤口”
裴宁一心在他手上缠着,偶一抬头却见他紧紧闭着的眼里不断涌出泪水,颤动的眼睫上也早就沾染了水光。心疼的感觉在转瞬间袭上来,蔓延到胸腔里的每一寸空间,忍不住伸手抱住他:“对不起,阿景,我不该这样你不喜欢我们就不说了”
她明明知道他今天经历了太多情绪起伏,却偏偏挑了个这样的时候来逼他不得不想起旧事,裴宁只后悔自己太过急躁,压着他的脸伏在自己肩上不肯放开。
“为什么不说?”舒景悦紧贴在她身边,能感受到她真切的歉意,却猛地恼恨起来,推开她道:“你不是想知道么?那我就告诉你,是,你没猜错,我也被唐洛书送给那个张珏过。”
“阿景”
“景青,你不知道我还有个名字叫景青么?!”舒景悦退开一步,眼里沉得可以让人陷下去:“比姚黄唱得好,比魏紫跳得好扬州城里的大半商号主事,恐怕都看过我跳舞邀宠。”
“张珏她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哥哥在宫里受宠,家里能打通京城商号的关节而已,不过就这么一个人,她要唐洛书把我送去,唐洛书就不敢不听,一碗迷|药灌下去就急着把我‘献给’她了”
“你知道那个漂亮的歌舞子为什么会躺在街上半死不活么?”
“阿景!”裴宁呵斥了一声,转眼看向一边吓得不敢出声的舒阳,安慰道:“小阳,这里交给我,你先去里屋写字。”
舒阳敏感地感觉到舒景悦的不对劲,虽然一边答应了往里面走,却还是一步三回头地看过来,肯求道:“裴姨,你不要跟小舅生气,他今天是身上痛才脾气不好的”
裴宁送她到一边,给她掀开了帘子才俯身点了点头:“我不生气,你放心。”
舒景悦还维持着理智,被她喝止以后,就停了下来,看到舒阳回了里屋,才莫名地笑了几下:“叫她进去做什么?她不会懂的,你说不定都不懂呢,那种折磨人的法子,我想都没想到过”
“你觉得张珏碰了我们对不对?不、她是真的让我们‘跳舞’去的,当着她的那些走狗跳,谁得了大功就可以挑人服侍。要求只有一个,就是不准玩毁了,因为那会妨碍她排练新的歌舞曲子。”
“城里只有我一个人能把《芙蕖》跳完,你想看么?”
舒景悦说到一半,却忽然换了话头,裴宁摇摇头,就算不去思考,也能猜到这《芙蕖》绝不会是什么普通的舞蹈了。她略微靠近了一步,贴近舒景悦站着:“不想,我想你好好的”
“好好的?我要是好好的,也早就成了那街上躺着的一具活死人,”舒景悦蓦然睁大的眼中闪出点点阴霾,视线跳过她直直往窗外扫去,仿佛那里躺着另一个他自己:“三九寒冬时把大半个身子都埋在水里练舞,他们都不肯练,只有我练了,一天练不成,就可以少伺候一条狗,早一天把自己练废了,就早一天解脱”
裴宁眼里一热,看着他强撑在桌上的手臂瑟瑟发抖,再也按捺不住,上前扶住他,梗在心里的话终于倾泻而出:“好了,我知道了可我不在乎,我喜欢你”
“我是从污泥里爬出来的人,你还要我做什么?!带着你的东西,快走吧”
“是舒景悦阿景,或者是景青,我都不在意,”裴宁牢牢握住他的手臂,轻轻晃了下:“听见了么?只要是活生生的你,别的都不要紧。”
舒景悦一动不动地任由她摆布,说完刚才那些话,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铺天盖地的疲倦。甚至在裴宁抱紧他紧紧压向自己怀里时,也没有再挣扎,而是放任身体软下来,垂首伏在她肩上。
裴宁将手掌贴在他背上,下意识地轻轻拍着,近乎哄孩子的动作:“阿景,不要这样为难自己”
“你很好,比所有人都好”裴宁低下头,贴在他耳边劝哄,轻轻捏了捏他的耳垂,寻到了细巧的小孔:“抱歉,再让我自作主张一回,若是要生气,从今往后都任你处罚,可好?”
舒景悦尚在昏沉,只觉得她的手指热热的,在耳边抚了一下,却不知她做了什么,等听到她的声音再次响起,才下意识地伸手去捏耳垂。
细巧的金属链上垂着一枚珠子,圆润小巧,穿过许久没有用过的耳洞,牢牢扣在他耳边,裴宁的动作很快,手也很稳,在他回想起那是什么东西前,已经把另一只也依样戴了上去。
“阿景,我们成亲吧,”裴宁低下头,飞快地在他额上亲了亲,微笑道:“我去跟舒老爹和小阳说,等搬了家,再请小凡和夏小姐他们来吃顿饭,聚一聚。”
舒景悦愣愣地看着她,一手还维持着方才捏住耳垂的动作,直到听见里间传来舒老爹重重的咳嗽声,才惊慌地要去摘那两只耳饰。
“不许摘,”裴宁拉下他的手握在掌心,摩挲着刚刚裹好的伤处,轻声道:“你看,你爹和小阳也都是赞同的”
里面安静了一下,舒阳很快冲出来,扑进裴宁张开的手臂中:“裴姨、裴姨你要对我小舅好”
“那你还不改口?”
“哦,舅母,小舅母”
裴宁认真地应了一声,扣住了舒景悦的手掌,柔声道:“天也晚了,我去做饭,你小心手上别沾了水”
舒景悦一怔,看着她熟练地淘米刷锅,一时竟不知该恼还是该笑,指尖碰到耳边垂下的圆坠,竟觉得触手生温,停留了一下,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