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儿他爹是海豚 作者:嘉语

    都说小孩子年幼不懂事，许事情做父母的不能太较真，要充满爱心极富耐性、有方式方法地细心引导，不能跟他急，不能冲他吼，要不然孩子幼小的心灵准定落下阴影，可是程俊现在恨不得抓起他家小崽子狠狠抽顿。

    你说他个月工资在三千五上下、年度奖金没超过万元、每个月除去日常开销后买件五百元的衣服都觉得蛋疼的男人，自身经济并不宽裕，还得养着这位跟他完全没血缘关系的小屁孩，每个月能从牙缝里省下两百块来就能让他笑掉牙了，可程晓海这小混蛋完全体会不到他这做爸爸的辛苦和家境的困窘，还给他捡了个男人回来。

    注意，是真的捡回来的，大个儿男人。

    “臭小子，你造反啊，咱爷儿俩都吃不饱，你竟然还捡回这么大个儿，你找抽啊！”程俊瞅了眼那瘦不拉叽的细高个儿，把自家熊孩子拉到边，推搡了两下，虎着脸低声凶他。

    程晓海小胸脯挺，俊秀水灵的大眼睛瞪：“老爸，你不是常跟我说为人向善，不能见死不救吗？那个叔叔个人找不到回家路了，你没见他当时在路上蹲着的模样，太可怜了。”

    程俊忍不住推了下程晓海的脑袋，“小混蛋，向善是没错，可你好歹量量咱家的家底吧，你不知道你老爸我挣钱辛苦啊？你要觉得他可怜，把你的零花钱给他就可以了，可你怎么能把他带回家来呢？你老爸我养活你个就够吃力的，你还真是……”

    程晓海摸摸被推的脑门儿，撅撅嘴巴，“反正我已经把他带回来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个小混蛋……”

    六岁刚上年级的程晓海脱下书包丢进陈旧的布沙发里，转身蹦跳地出了房间的门，高呼着邻居家小孩的名字玩儿去了，留下气哼哼地程俊对着那脏兮兮的叫花子浑身不舒坦。

    熊孩子走了，程俊开始仔细打量起这个名副其实的叫花子来。

    那人身上遮体的衣物不知是从哪个垃圾箱里捡来的，又破又脏，赤着的双脚上有干涸的血迹。再看他的脸，黑漆漆的基本看不见本来的面貌，半长的微卷的头发不知道久没洗过，黏在起都打结了，浑身上下散发着股难闻的古怪味道。

    这叫花子跟街上那些也没啥区别，不过有点倒是让程俊挺奇怪的，他脸上脏得看不出本来面目，但是双眼珠子却干净得过分，尤其是瞳孔，竟然是蓝色的，海水样的蓝色，非常漂亮。

    看着这双眼睛，程俊莫名愣了瞬，随即皱眉。

    不要随便跟陌生人接触的警示，是从幼儿园开始就会学习的，程晓海这点上从小就做得很好，轻易不会理睬不认识的人。可今天他居然将个陌生男人带回家，这让身为孩子爸爸的程俊怎么想都觉得很不对劲，不禁生出几分警觉。

    “喂，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接近我儿子？”程俊退后了点，警惕地审视着那人。儿子的反常行为他只能归咎在这个奇怪的男人身上。

    那人歪了歪脑袋，眉宇间轻轻蹙起，似乎没听懂程俊的话。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低下头，似乎在想什么，过了几秒抬起头，直直地看着程俊，说：“小五。”

    声音意外的年轻而且好听，清冽中带点点鼻音，只是语气中没什么情感起伏。

    程俊又愣了下，他愣的不是别的，正是“小五”这个名字，星期前海洋馆刚送走的那天条由他驯养了个月的海豚就叫小五。

    程俊最近周的心情都不怎么爽利，起因就在那条叫小五的海豚身上。那条海豚是警察从不法分子手里缴获的，本来要放生到海里，结果好巧不巧被海洋馆馆主遇到，那时候海洋馆里正好死了条海豚，馆主有人脉，各种沟通后办了手续，将那条海豚领回来交到程俊手里。

    程俊在海洋馆工作四年，驯养海豚自有套方法，但不知为何这条由他取名为“小五”的海豚根本不受他指挥，整整个月，他将他这些年来积攒的驯养经验全部用在这条海豚身上却没收到半点成效。

    馆主认为程俊那种怀柔政策不适合用在这条野性十足的海豚身上，要他适当的进行体罚。

    程俊自然不肯答应。

    游客们喜欢看海豚表演，看他们与驯养师配合默契，以为人与动物之间的感情会有好，其实不然。程俊在海洋馆工作这几年里看得太，有些驯养师根本不把动物当成是伙伴，在他们眼里，那些生灵只不过是赚钱的工具罢了，它们不听话，不想训练，就会有种惩罚等着它们。

    程俊跟别人不样，他自幼在海边长大，知道海豚是怎样种美丽而且智慧的动物，他喜欢它们，他绝对不会用惩罚的方式去驯养它们，他的方式只有个，那就是爱。

    所以，当馆主要求他使用非常手段去驯养“小五”时，他断然拒绝了。可没想到的是，就因为他强硬的态度，“小五”第二天就被馆主纸调令送到了临市的分馆，请那边有名的老师傅进行驯养。

    程俊气得去找馆主理论，结果被馆主怒斥再胡搅蛮缠就辞了他。

    好吧，程俊还有儿子要养，失去这份工作他就只能带着儿子喝西北风了，在生活面前，他不得不低头。

    为了这件事他郁闷了个星期，今天刚刚稍微放下了些，程晓海这熊孩子又给他找这么大麻烦回来，简直是在他伤口上踩了脚。

    不过，冲“小五”这个名字，程俊决定不跟这叫花子计较了。

    “那个谁，小五是吧，我给你点钱哈，你自己回家吧。”程俊从卧室里拿出两百元大钞和套干净、他过去的旧衣物递到叫花子面前，“小孩儿不懂事，咱们也不认识，非亲非故，你知道我绝对不可能真的收留你，我给套干净的衣服，拿着这钱买张火车票什么的回你自己老家吧。”

    这种人半都是离开家乡外出务工，结果没有找到工作或者被人谋财，上了当又没钱返乡才落到这步田地。程俊自己也不宽裕，能做到这样已经是他的极限，换成般人，早就翻着脸、拿刀拿棍子凶神恶煞地把人赶出去了。

    但是，叫花子的心也是肉做的，个人不到走投无路的那步，谁会没脸没皮地去要饭？程俊是吃苦长大的，所以少对这些人有那么点同情心，但也只限于同情。他不是慈善家，也不是济世的菩萨，“收留”这种事，除非他有朝日成为亿万富翁，不然绝对不会干。

    然而，这个叫花子盯着程俊手里的东西看了两眼后并没有做出反应，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没变，接着就继续盯着程俊猛瞧。

    之所以说“继续”，是因为这个叫花子从看见程俊那秒开始就直在盯着他看，由于他的眼睛很特别，所以程俊很容易就注意到他的视线。那是种直白的、审视的目光，自上而下，透着些许警惕、些许高傲、些许疑惑、些许困扰。

    程俊只当他是不懂礼貌、对陌生人保持警觉，没怎么放在心上，但当程俊将钱和衣物送到他面前时，他还是用那种目光看着他，对钱和衣服完全不感兴趣，程俊就奇怪了。

    想了想，程俊以为他是对他有防范意识，于是说：“你放心，我没什么坏念头，单纯帮你把而已，这些你就放心拿着好了。”

    程俊嘴上说得小心翼翼，可心里却在想：老子都没警惕你呢，你倒反过来防着老子了。

    话说到这份上，这人该放心了吧。

    结果这叫花子还是没动。

    程俊总算皱起眉头。

    般的叫花子遇到这般馈赠，不说感激涕零，也绝对会对着钱和衣服眼睛冒光、对恩人千恩万谢吧，这位叫小五的可奇怪了，别说感谢，他好像没打算要这些东西似的，奇怪的是他那眼神，直盯着程俊，盯得他渐渐竖起了汗毛。

    正在这时，熊孩子程晓海回来了，进门欢快地叫了声爸爸。

    小五的视线总算从程俊脸上拔掉，转而对上了赖在程俊腿上要钱买冰棍的程晓海脸上。

    天气热，程晓海想吃根冰棍，块儿玩的小伙伴都买了，程晓海身上没钱，于是跑回来问程俊要钱了。

    “爸爸，给块钱啦！”程晓海抱着程俊的大腿哀求。

    程俊手里还拿着钱和衣服，见状空出只手来摸摸孩子的脑袋，说：“先等会儿，咱把这人打发走了再说。”

    说完，视线再度对上小五。

    程俊刚要张口说话，小五忽然抬起手指向程晓海，眼神对上程俊，说：“儿子。”

    程俊眨眨眼。

    小五指着程晓海的手弯曲回来，对准自己，说：“爸爸！”

    程俊又眨了眨眼。

    小五说了这两个词后就不再说话了，放下手，在原地，像之前样定定地盯着程俊，只不过没了最初的审视和防备，了丝温和与期待，像在等他回答。

    程俊忽然觉得脑袋有点晕，下意识后退了两步，手里的衣服掉在地上，他撑着沙发缓了几秒，最后拍脑门，非常纠结地看向程晓海——

    “操，这家伙难不成是程晓海他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