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剑与法兰西 作者:匂宮出夢

    在迪利埃翁家族那座精致奢华的府邸里，今天的气氛比之往常要加凝重得。只要看看仆人们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声的样子，任谁都能看出来，伯爵府上迎来了贵客。

    在管家的亲自带领下，三位穿着外套的客人，不疾不徐地穿过前面的花圃和草坪，向幽深处的宅邸走去。

    没错，这几位客人，jiù shì 应邀而来的波拿巴党人，其中甚至有他们的首领路易波拿巴。

    带路的管家有意拉下了些距离，以便让后面的宾客可以自由地交谈。

    “先生，您可得小心点，别让他们不小心就给骗了，这家人可是出了名的奸诈。”卡里昂低声嘀咕了句，口吻中颇有些不安，又带有些对此间主人屡次叛主的轻蔑，“这可是您来巴黎之后第次去别人家登门拜访。”

    对这种屡次改换门庭的“三姓家奴”，自诩波拿巴家族忠诚卫士的卡里昂自然在心中有点不屑；而对迪利埃翁家族出了名的狡诈，他又不禁有些心怀忌惮，生怕被对方给算计了。

    “情况倒也没有那么严重。”夏尔在他的旁边，不紧不慢地为这家族说了句好话，“他们至少忠诚到了可以奉献忠诚的最后时刻。如果局势已经走到了让他们zhǔn bèi 背叛的地步，那只能说明我们把切都弄糟了。”

    这是夏尔第二次有幸踏入到掌玺大臣——现在应该说是前掌玺大臣——的府邸内。然而时过境迁，如今他的地位已经天翻地覆。再也不是上次那样可以轻易被怠慢的小人物了。

    “夏尔说得对，我们不能指望每个人都那么好duì fù ，至少他们之前的那些背叛是对我们有利的。而且。我们现在还用得上他们。”路易波拿巴也开口了，声音没有什么起伏，脸上看不出任何的喜怒来，“对于这些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我们理应给出必要的尊重，不是吗？当然，我们也无需要害怕他们。现在是他们有求于我们。”

    “是的，现在是他们有求于我们。”夏尔也附和了路易波拿巴句，“他们既然热衷于权势。那就必须围绕在权势中心的身边转。”

    “就像株寄生藤。迪利埃翁家族只能是权力的附庸，而永远没法成为掌握者，因为他们永远只选择跟随shèng lì 者——这对现在的我们来说是件好事。”路易波拿巴将夏尔的意思点明了，然后微微沉下了视线。“如果他需要个让他安心的保证。我会给他们的。”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迪利埃翁家族的宅邸已经赫然在目，于是三个人都重新bsp;mò 了下来。

    似乎是为了表达对来客的尊重，迪利埃翁子爵亲自在台阶之下迎接三位访客。这位风度翩翩的中年人，脸上带着那种他在宫廷之中惯用的谦恭之极的笑容。

    看到三个人出现，他就热情地迎了上来，然后礼貌地朝路易波拿巴打了招呼，接着热情地同三个人寒暄交谈着。而这些知情知趣的客人们，也以同样的热情和主人攀谈着。

    当然。宾主两方在热情的表面之下所掩藏的，却是种冷静之极的算计和摆明了的互相lì yòng。

    说到底，政治上的“hé zuò ”不jiù shì 如此吗？

    …………

    很快，行人就来到了伯爵府邸的客厅。

    已经垂垂老矣的迪利埃翁伯爵，正斜躺在躺椅上，微微闭目养神。而他的孙女儿玛蒂尔达，则侍立在老人的身旁照顾着自己的爷爷。

    尽管似乎已经老迈不堪，但在客人们进来了之后，伯爵马上睁开了眼睛，然后颤颤巍巍地朝众人打了个招呼。他的眼神还是如同往日般犀利精明，这道眼神也告诉了所有人，虽然伯爵的身体在自然因素的作用下正日益迈向衰颓，但是他的头脑还是如同过往样好用。

    在寒暄当中，双方都有意识地避开了过往的历史——迪利埃翁家族过去直是波旁王家的臣仆，后来又侍奉了奥尔良王室年，这两家可都是波拿巴家族的敌人，如果仔细深究的话，那就不知道会有少尴尬事了。好在两边都是理智优先的政客，因此倒也很好地避开了那些话题。

    “这么年来您第次回到巴黎，肯定会有不少惊喜吧？和几十年前相比，这里也变了个mó yàng 了。”在开头的招呼过后，老伯爵感慨了句，“我这样的糟老头子，想要出门看看都没有机会了，也不知道还能再呆上久……哎，老了，派不上用场了……”

    “请千万不要这么说。您的经验之丰富，可以给我们不少有用的教益，足以作为指引我们qián jìn 的引路人。”路易波拿巴貌似尊敬地恭维了句，“我虽然已经观察了zhè gè 国家的形势很久了，但是毕竟是在墙外往里看的，所以肯定会有很看不到的细节，这就需要您来指点迷津……请不要吝啬于给我建议，迪利埃翁先生，我们需要您的智慧。”

    听到了他的话后，白发苍苍的老伯爵微微露出了笑容，似乎很满意路易波拿巴对他的尊重——这种尊重，在他看来，某种程度上jiù shì 他的家族未来荣华富贵的保障。

    为了进步培植这种尊重，他自然也不会有所保留。

    “如果您看得上的话，我当然也可以给出些老年人的建议，不过您也不用太当真，那只是人老了之后的妄言罢了……”

    “我会好好听的，您放心吧。”

    迪利埃翁伯爵微微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思考，片刻之后他重新睁开了眼睛。

    “此时此刻，您肯定是在想着如何夺回zhè gè 国家。对吧？”

    “是的，朝思暮想。”路易波拿巴以惊人的坦率，回答了zhè gè 问题。

    “那么。如果您真的如此渴求和急迫的话，我建议您先沉下心来，按兵不动，jì xù 等待对您最有利的时机。”伯爵突然说出了句话。

    听到了这句话之后，路易波拿巴视线偏开了些，和他旁边的夏尔以及卡里昂对视了眼，然后他重新将视线放到了老人的身上。

    “您可以详细解释下您的意思吗？”他低声问。

    “毫无yí wèn 。没人听了这话会喜欢。”老伯爵微微笑了笑，“但是，请您相信。我是仔细为您kǎo lǜ 过之后才得出zhè gè 结论的。”

    接着，他又问了句，“就您看来，如今国内的局势怎么样？”

    “非常糟糕。”对方直截了当地回答。

    “是的。十分糟糕。糟透了。”伯爵点了点头，“从财政角度来看，政府完全就维持不下去，或者说，已经崩溃了。而且也没人知道怎么让它jì xù 维持下去。”

    接着，他jì xù 阐述着自己的观点。

    “旧王朝给法国背上的巨债，直到如今还在压得政府喘不过气来，偏偏又没bàn fǎ 解决。而且经济上的萧条仍旧在jì xù 。商业上的繁荣仍旧遥遥无期，金融动荡所带来的普遍性的恐慌正席卷全国……”说到这里时。伯爵顿了顿，然后加重了语气，“然后，为了博取民意的欢呼，我们的新政府还取消了盐税，给自己断了个财源！然后，他们又办了个什么国家工厂，又给自己加了个大包袱……先生，您觉得这种状况能够jì xù 维持下去吗？”

    【在二月革命之后，临时政府为了给失业工人安置工作而创办了国家工厂。国家工厂由公共工程部长马利直接领导，从3月2日开始在巴黎招收失业工人，律安排植树挖土、修桥铺路等等简陋而繁重的粗活，由国家发给工人微薄的工资，到中后期的时候，国家工厂已经招收了十万余人。】

    在他的目光之下，路易波拿巴仍旧十分冷静。

    “恐怕是不能的。”

    “那么，您认为，为了改善目前的状况，需要做些什么呢？”

    “政府需要重新改组，并且加强它的管制，稳定人们的信心。”在犹豫了下之后，路易波拿巴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如果有必要的话……还需要加税，或者取消掉那些让它难以为继的临时bàn fǎ 。”

    “毫无yí wèn ，政府当然需要这么做。”伯爵又点了点头，然后笑了起来，“可是您觉得，在如今的这种环境下，想要做成这些事会有大的困难？就算某个人做成了，他是会得到大家的赞扬，还是唾骂？”

    听到这句话之后，路易波拿巴不再说话，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恐怕，就算是您，也会对这种局面感到十分棘手吧？”伯爵笑容里面了丝诡谲，“在这种情况下，您难道不应该暂时退在幕后，先让别人来头疼这些问题，然后让他们去作出那些不得人心的决定、接受万众的唾骂吗？您为什么要着急自己来承受这切炮火呢？”

    “那么，就您看来，我应该等待久呢？”

    路易波拿巴的回答，shí jì 上已经暗示他已经接受了伯爵的看法。

    “等到zhè gè 政体，和它所代表的妄想最终崩溃为止。”伯爵低声回答。“zhè gè 政体是建立在种妄想之上的——它和它的拥护者们，真的相信了启蒙主义的那套，认为穷人和富人能够相安无事，他们以为只要赋予了每个人法律纸面意义上的平等，就会真的出现平等。然而，事实上，很可惜，美好的愿景是代替不了现实的，谁也没有bàn fǎ 靠几页纸就把个国家带出危机。有产者们当然会欢呼每条自由主义宣言，但是真要让他们财产受损的时候他们个个会怒不可遏。现在我们面临的不jiù shì 这种情况吗？”

    “个政府想要维持下去就要有拥护自己的群体，当个政府妄想代表所有人的时候，那么在shí jì 上它就谁也代表不了了。它只能在某群人边，要么这边要么那边。然而……然而已经濒临破产的政府现在收买不了任何人。”伯爵jì xù 说了下去，“但是，这种妄想是持续不了久的，贫民和有产者终究会分道扬镳，因为他们本来就从没走到起过。而那些曾经拿起枪来推翻德奥尔良先生的贫民们，当然不会愿意就这样看着自己又重新回落到原本的境地，所辛苦得到的成果统统化为乌有……他们会再度拿起枪来，抗议zhè gè 背叛了他们期望的共和国……”

    在说出了这些论据之后，伯爵最后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先生，您信不信？接下来，肯定就会发生阶级战争。虽然不会是今天也不会是明天，但是绝对会很快，快到甚至超乎我们自己的想象！”

    路易波拿巴皱着眉头，仔细思考着zhè gè 老人所说的话。

    而夏尔也在旁边，冷静地听着这位老政客的心里话。

    阶级战争！

    自从来到zhè gè 世界之后，zhè gè 词儿他还是第次听到有人直白地宣诸于口，却真正地只靠短短个词将近代与现代的世界描绘了个清楚！

    “正如我所说的，用不了久，这种阶级战争就会爆发，然后切就会到不可收拾的境地……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您为什么要出去，您zhǔn bèi 在哪边呢？哪边都不会让您好受。别忘了，边有钱，边却有人——他们有着足够能送您或者其他任何人当上总统的选票！”老伯爵的语气十分平淡，仿佛不知道自己说的东西有么沉重样，“而那个时候，那才是您大展宏图的时机。您在那时候适时出现的话，整个国家的希望都会寄托在您的身上——甚至有些原本反对您的人，也会mò rèn 您夺取zhè gè 政权，以便至少维持个还算过得去的秩序……”

    说到这里时，伯爵突然咳嗽了声，仿佛有些口干舌燥，而在他旁边着的玛蒂尔达，也感觉给他递上了杯温水。

    “通往成功的道路上，总有块路牌，上面写着‘耐心’zhè gè 词。”喝完水之后，伯爵重新开了口，“等待并不意味着什么都不做，您当然需要jì xù 在这段时间内扩张自己的势力和影响力。我只是说，您不应该在zhè gè 时候出来，面对所有反对者的怒火。”

    bsp;mò 。

    每个人都在细细地思索zhè gè 老人的话。

    良久之后，路易波拿巴才重新开口，这次他的语气要凝重得。

    “迪利埃翁先生，您确实卓有经验。我有些模模糊糊的地方，被您提点了个通透，这对我很有bāng zhù ……还请您以后jì xù 给我以指导。您放心吧，您的建议我会好好听取的，我们将永远不会忘记迪利埃翁家族对我们的bāng zhù 。”

    “谢谢您仍旧还把个老人的呓语当回事……”仍旧躺在躺椅上的伯爵，微笑着回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