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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富春山居图 第五十九章 文渊真君子

      大官人 作者:三戒大师

    签押房门外,头着周臬台的两个伴当,头着王贤和司马求,周臬台和魏知县屏推左右,在房内tán huà 。

    周新坐在正位上,微笑端详着zhè gè 年轻的知县。魏源不到三十岁,生得剑眉星目、相貌堂堂,难得是眉宇间自有股正气,让周臬台十分喜爱。

    可惜周新那张脸太严肃,jiù shì 笑起来也像冷笑,尤其是魏知县这样只见过他几面的下属,就是感到压力巨大了。被周新那双鹰目打量着,魏源感觉自己被看穿了样,如坐针毡,惴惴不安。

    “咱们是第三次jiàn miàn 了。”好半天,周新终于开了口。

    “是。”魏知县忙点头道:“在臬司衙门次,三堂会审次,还有jiù shì 这次。”

    “每次jiàn miàn ,本官对你的评价都上层。”周新道:“第次我看到了你的正直敢言,第二次我看到了你的细致周密。但都不如这次……”顿下,他毫不吝惜溢美之词道:“这次,我又见识到了你过人的胆略!”

    “臬台谬赞了。”魏知县不禁脸红红道。

    “本官没必要拍你的马屁。”周新淡淡道:“其实今次,本官不该与你相见,但我还是来了……”

    “是……”魏知县感激涕零道:“臬台爱护之意,属下铭感五内!”

    富阳距离杭州城几十里,甚至比钱塘县的些乡镇还近,但魏源在县里闹成这样,府里、省里却点fǎn yīng 没有。显然是上官们不想惹上麻烦,齐装聋作哑。

    因为在大明官场上,‘赋税黄册’是公认‘三大碰不得’之,仅次于‘建文行踪’和‘储君之争’。后两个自不消说,至于‘赋役黄册’,其实大家心知肚明,现在的问题,比当年‘郭桓案’还有过之无不及,不管你持何种态度,只要沾上了就很麻烦。

    比如这次,魏知县虽是虚张声势,但毕竟是玩火了,善后十分麻烦。折腾这顿,你是向上级汇报还是不报?汇报的话,不啻给上级添麻烦,还会被视为‘擅自行动’的不安分者。不汇报的话,又是‘知情不报’,将来万有人揭盖,他也样跑不了。

    这些后遗症,魏知县不是不知道。尽管他官场经验不足,但深谙官场世故的司马求,早就反复提醒过,也因此直反对他玩火。但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你要坚持自己的信念,就非得面对这些荆棘不可。

    魏知县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zhǔn bèi ,但如果有人能帮他扫除这些荆棘,让他免于遭受伤害,那自然再好不过……

    现在周新这现身,别人都会以为,这切是他授意,至少经过他允许的。这样便把责任揽过去,帮他扫除了荆棘。你说魏知县能不感激么?

    “我只是出于公心,并无私念,所以你不必感激。”周新却不领情道:“本官监察浙省百官,除了纠察枉法不称职者,还要发掘保护正直贤能者。在本官看来,正直敢言者,可为言官,若再细致周密,可谓循吏,再加上过人的胆略,便有成为治世能臣的潜力,这样的官员,通省出不了两个,本官要保护好……”

    “臬台……”魏知县感动的热泪盈眶,原来大明朝不光有何观察那种器量偏狭、公报私仇的坏官,有虞知府那样圆滑世故、独善其身的庸官,有刁主簿那样贪赃枉法、欺上瞒下的贪官,还有周臬台这种公忠体国、爱护下属的好官!

    “夸完了你,我还要说你。”周新话锋转,不留情面道:“你行事太过孟浪了!”

    “是……”魏知县不禁错愕,赶紧前倾身,聆听教诲。

    “你是个刚正的人,敢说话,不怕得罪人,这是难能可贵的。可真要是得罪人了,你这顶乌纱还能戴久?能duì fù 个七品知县的人太了!”周新语重心长道:“像这次的事,你完全可以等等,等到明年编订黄册时严加把关,其实效果也是样的,还不会闹出这么大动静。归根结底,你还是气太盛,不想报隔年仇。年轻人气盛是好事,气盛才有锐气,可气太盛,终究会伤到自己的。”

    “要想为国大用,你就得先安安稳稳平步庙堂,沉沦下僚,有少才华也是枉然。这官场之路可谓难于上青天,学不会养气,是休想走通的。”周新目光谆谆的望着魏知县道:“本官jiù shì 年轻时气太盛,得罪人太,以至于年困顿官场,不得舒展,前车覆,后车戒,你当深自警醒。”

    “是。属下谨遵教诲!”魏

    知县起身来,朝周新深深作揖。他对周新已经是五体投地、铭感五内了。周臬台目光如炬,看出了他性格的弱点,又以过来人的jiāo xùn ,教育他勿重蹈覆辙。能得遇这样的上官,何其幸哉?

    “坐下。”周新淡淡道:“老夫jiù shì zhè gè 讨人嫌的脾气,文渊切莫见怪。”

    “中丞这是金玉良言,属下岂能不识好歹?”魏知县忙道。

    “hē hē ……”周新终于忍不住笑道:“文渊,你这副‘黄山迎客松’,别致的很。”原来魏知县直将那副画,挂在签押房的中堂上,周新进来就看到了,没bàn fǎ ,王贤那笔字,实在太……惊人了。

    而魏知县能直挂着,就加惊人了。

    是以连周臬台这种严肃之人,都忍不住要八卦下了:“这上面的字,是何人所题?”

    “是县衙名叫王贤的吏员。”魏知县汗颜道:“字是丑了点,但这首诗卑职大爱,就这么直挂着了。而且这字,有提神的作用,学生每当案牍劳形,困倦不已时,只要抬头看,就会马上清醒。”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周新缓缓诵念遍,不禁赞道:“好个‘任尔东西南北风’,想不到富阳县衙真是藏龙卧虎!”

    “是……”魏知县原本不dǎ suàn 告诉周臬台,自己背后有高人支招。但高尚的人格可以感染人,魏知县觉着自己要是对周新不诚实,简直就不算人了。于是他坦诚相告道:“此人确非凡品,下官此番正是,全赖他的谋划!”

    “哦?”周新颇为yì ;,旋即赞赏笑道:“文渊真君也!”

    “愧不敢当,”魏知县说出来,也是心情轻松道:“不过是近朱者赤。”

    “hā hāhā hā……”周新素来不吃马屁,却还是被拍得大笑起来:“看来我白担心了,就凭这手马屁功夫,你也能在官场游刃有余。”

    “属下从不说违心之言。”魏知县正色道。

    “那就谢你美誉了。”周新敛住笑容道:“本官能见见王贤么?”

    “他就在门外。”魏知县赶紧出去,对候在外面的王贤道:“臬台要见你。”

    “啊……”司马求失声惊道:“不会吧!”对他这种草根师爷来说,按察使那是遥不可及的存在,不禁各种羡慕嫉妒恨。

    “是。”王贤却很从容,后世自己连国家主席都天天见,当然是在电视上,对个省级干部接见,自然不会诚惶诚恐。

    见他波澜不惊的样,魏知县不禁心里暗赞,果然不是凡品,但还是要嘱咐几句,以免他在臬台面前失仪。

    进去签押房,大礼参拜之后,周新让王贤坐下,魏知县要告退,却被周新叫住道:“文渊可起参详。”

    “是。”魏知县应声,重新坐下……

    签押房里,周新看着王贤,见他其实还是个少年,样貌清秀,双目黑白分明,亮得瘆人,看jiù shì 很聪慧的小伙。

    不过对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能做出那样首沧桑的诗来,想出那样老谋深算的计策,周臬台还是难以置信。

    但当着魏知县的面,他也不好询问真假,那不成了不相信魏源?何况真又如何,假又如何。他只是想找人问计罢了。无非jiù shì 问了,对方答不出,但只要问了,就有线可能,于是他开口道:“小友,夫有个难题,听魏知县说,你很有智慧,故而冒昧问,还望不吝解答。”

    “……”王贤zhè gè 汗啊,我什么时候成了百事通?赶紧回道:“小人愚鲁,恐不能让老大人满意。”

    “你姑且听之。”周新尽力和颜悦色,shí jì 上仍是脸冷寒道:“现在有桩官司,让本官委实难决。你知道,本朝自行开中法以来,允许商人运粮到北边,再回到盐课司换取盐引,然后便可自由销售食盐。”

    “是。”王贤如今是户房吏,这些事情自然知晓。

    “但是朝廷的法令之下,各省又有土规矩。比如我们浙江,因为浙东产盐、浙西不产盐,但两浙都转运盐使司为了维持暴利,不许浙东的盐销往浙西。”周新缓缓道:“但商人趋利,他们费尽辛苦,才拿到了盐引,自然不甘心只在浙东销售,便时常有越界运销发生。对此,府县里向来睁眼闭眼,但盐司衙门却全力抓捕越界的盐商,扭送按察使司,要求按贩售私盐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