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 作者:三戒大师

    白马镇是浦江县的门户之地，也是浦江巡检司所在之处。如今已经变成座兵城，浙江都司的两万中军，将这座小镇塞得满满当当，大街上到处是全副武装的官兵、运送辎重的大车，还有拉车牲口的粪便wèi dào ……但总体来说军纪还算尚好，毕竟浙江的军队常年与倭寇作战，军纪没有松懈下来

    巡检司衙门已变成了都司行辕，都司亲卫新设了栅门，衣甲鲜明的卫士严加戒备，任何人不得冲撞行辕。

    进去行辕里面，是三步岗、五步哨，路都是戒备森严，直到正堂前。

    正堂上悬挂着浦江县及周围的山川地形图，还摆放着沙盘。原先的桌案已经撤去，换上了唐伯爷那张硕大无比的紫檀木帅案，摆放着文房四宝、笔架镇纸、文书卷宗，还有黄绫包裹的大印！

    浙江都司、新昌伯唐云，穿身威武的蟒袍，负手立在那由高手匠人精心制作的浦江县地形沙盘前，目光紧紧盯着距离白马镇步之遥的郑宅镇，眉头紧紧锁着。直到外面侍卫通报声：“大帅，周臬台来了。”

    “请。”唐云转过身去，不会儿，身绯红官袍的周新进来，面容冷峻如三冬寒铁，朝唐云行礼道：“伯爷辛苦了。”

    “不辛苦，周老弟才辛苦。”唐云伸伸手，请他坐下，又有侍卫上茶。唐云自个也在正位上大刀金马坐下道：“这些日子在山里跑得，人都瘦了圈。”顿下，hā hā笑道：“收获肯定不小吧？”

    “还好。”周新自然能听出他是在挪揄自己，淡淡道：“捕杀叛贼二十人，验明正身后，其中三个阉人，基本可以判定，他们jiù shì 我们要找的人。”

    “那正主呢？”唐云摸着络腮胡子问道。

    “那人也已经被逼出山林，逃入市镇了。”周新沉声道：“相信有伯爷的铜墙铁壁，他插翅难飞！”

    “当然……”唐云皮笑肉不笑道：“哥哥我的军队已经部署完毕，听老弟的调遣。”

    “不敢。”周新知道，这是自己传话给唐云，让他速速率军进入浦江的后遗症，只好解释道：“下官岂敢凌驾伯爷之上，只是事出紧急、关系国本，若有非礼之处，还请伯爷海涵。”

    “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唐云脸上的阴阳怪气这才淡些，笑道：“再说是皇上说，让我听你的，你只管差遣jiù shì ，不必心。”

    “不敢不敢。”周新道：“以伯爷之见，眼下该当如何？”

    “我说了，听你的。”唐云看似粗豪，但是靖难走过来的功臣，又经过十年的权位浸淫，早就老奸巨猾了。他知道这次的事情，实乃天下第大事，稍有差池，就可能面临圣上的雷霆之怒。想到永乐帝那阴冷的眼神，豪气干云的唐伯爷就忍不住打哆嗦，这是他能遵从旨意，听个文官命令的原因。

    “事冇发第时间，就已经八百里加急奏报朝廷，但下了这场雪，最快也得三天后才有旨意。”周新缓缓道：“京城远在千里之外，我们不能把责任都推给陛下，还是得自己来拿主意。”

    “嗯。”唐云颔首道：“胡潆什么时候到？”

    “他现在江西，差不也得三天才能赶来。”周新道。

    “看来，只有老弟拿主意了。”唐云有些幸灾乐祸道。

    “那下官就斗胆说说。”周新沉声道：“虽然明教占了县城，看起来情况很危急，但是你我都清楚，比起我们真正的任务，这无足轻重。”

    唐云点点头，听他jì xù 道：“所以我们的目标只有个，jiù shì 找到他。现在有两种可能，个是他在明教手里，另个是他在郑家的保护下。前者的话，在出逃无望的情况下，他的目的地必然是县城。后者的话，他应该躲在郑宅镇。

    “郑家和明教没穿条裤子？”唐云沉声问道。

    “目前看，还没有合流的迹象。”周新道：“不然局面绝不是这样子。”

    唐云想想，点头道：“不错。”郑家也好，明教也罢，想要单独跟朝廷对抗，都是不可能的。他们唯的bàn fǎ 是合流，共守浦江城，才有可能坚持到援兵到来……姑且认为他们有援兵。“那还等什么，立即包围郑宅镇，先把郑家灭了，防止他们合流！”

    “郑家……”周新嘴角扯起丝苦笑道：“是那么好灭的么？”

    “又有何难？”唐云冷笑道：“本帅此番精锐尽出，还怕他两千乡兵？”

    “伯爷误会了。”周新摇摇头道：“下官的意思是，郑家乃太祖亲封的江南第家，天下孝悌的楷模，我们将其消灭，如何向天下人解释？”

    “呃……”唐云想想也是，郑家该死的理由自然充分胆敢窝藏废帝，足够灭他九族了！可是皇上早就宣布建文已死，这条理由自然不能用了。“勾结明教，意图谋反？”

    “那让太祖的颜面何存？”周新摇头道：“而且还有点，太祖当年定《皇明祖训gt;，jiù shì 以郑家的家训为蓝本，这是天下皆知的……”言外之意，若郑家意图谋反，其家训自然不足为训，那置《皇明祖训gt;于何地？

    这点很要命，因为朱棣当年造反，打的jiù shì 建文听从奸人妖言，乱改祖宗成法，故而要‘奉天靖难清君侧’的幌子。等他当上皇帝后，自然将建文帝的改革措施全都废除，为了彰显自己皇位的正当性，他是处处标榜自己是太祖皇帝最忠实的继承人，根本不可能去否定《皇明祖训gt;。

    “这也不能，那也不能，你说该怎么办？”唐云没想到，要duì fù 郑家还真是狗咬刺猬——无处下嘴呢！

    周新就等他这句呢，闻言呷口茶道：“真正的贡品龙井，伯爷待下官不薄啊。”

    “hē hē ，知道就好。”唐云嘴角抽了抽，他想起对方乃省廉访，万参自己私用贡品，肯定要被皇上骂的，态度不禁愈发客气了……

    “郑家的命运，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周新搁下茶盏道

    “是，应该由皇上决定。”唐云点点头，又苦着脸道：“可做臣子的怎么能把难题推给皇上呢？”能说出这句话来，就说明朱棣绝不是任人唯亲。

    “伯爷说的对，”周新毫不yì ;，颔首道：“所以对郑宅镇，我们应该以保护之名围而不攻，然后面加紧光复县城，面逼郑家交人。待攻下县城，若què dìng 那人不在明教手里……”顿下，他字句道：“说不得，把郑宅镇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来！”

    “还是老弟想得周全。”唐云摸着钢针似的胡子道：“那成，咱们分兵两路。我带人去攻城，你带人去包围郑宅镇，如何？”

    “又要封锁县境，又要攻城，又要封锁郑宅镇。”周新有些担心道：“兵力会不会太过分散？”

    “hā hā，zhè gè 你jiù shì 外行了。”唐云得意笑道：“浦江区区弹丸之地，五万大军不是太少而是太。要不是为了万无失，根本用不了这么人。”

    “军事上的事我是外行，”周新身上难得没有文官那种不懂装懂，这也是唐云比较给他面子的原因：“就听伯爷的

    “嗯。”唐云点点头，起身道：“胡潆那厮之所以迟迟未到，冇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见周新不动声色，他自顾自道：“你们是想证明，为天子侦查缉捕，刑部按察司也能胜任，而且比锦衣卫做得出色。”

    “真没有争风吃醋之心。”周新摇头道。

    “那换个说法，想要皇上知道，锦衣卫是可以替代的……”唐云幽幽道：“还要否认么？”

    周新默然，这位老兄面带猪相，心中嘹亮，还真什么都明白。

    “别紧张。”唐云笑笑道：“我要是不在你这边，早就通知锦衣卫了。”说着面现阴狠之色道：“老弟放心，哥哥我支持你们，早日把纪纲那王八蛋撵下来，好让弟兄们把他剁碎了喂狗！”

    周新先是愣，旋即明白过来，唐云恨纪纲，应该不是假装的。虽然他们同属靖难之臣，但纪纲是诸生出身，素来和武将们尿不到壶，后来他成了锦衣卫指挥使，能够以皇帝的名义，动辄缇骑四出、抓人杀人，不管文臣武将在他面前都噤若寒蝉，唯恐遭殃。

    纪纲飞扬跋扈，天底下皇帝第他第二，哪怕比他官职大、地位高的，只要惹到了他，都会遭到他的残酷报复……与纪纲平级的都指挥使哑失帖，由于在路上没有给他让道，被纪纲认为是gù yì 不敬，记在心里。后来纪纲竞诬以冒赏的罪名，用大杖将哑失帖活活打死了。还有阳武侯薛禄，身为都督，无论官职地位，都比纪纲高，两人为了个道姑争风吃醋，次在皇宫里相遇，纪纲抓起卫士手里的铁瓜，照着他脑瓜就打，把薛侯爷的头颅都打裂了，差点死掉……

    而薛禄和哑失帖，都是唐云的老战友、老xiōng dì 。唐伯爷虽然不敢直接招惹那凶神，但若有人想挑战纪纲的权位，他是很愿意提供bāng zhù 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