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 作者:三戒大师

    所以他们进京赶考，并未住进浙江会馆，而是在位余姚大商人的宅中居住，本来也没什么，但是上元节时的桩较量，让他们感受到了孤立无援的悲哀。

    却说上元节时，他们相约到秦淮河乘坐花船过节，本来挺gāo xìng的件事，谁知道订好的船上，却被另群举子占据了。王翰等人生气的质问****，结果被那群举子好生挤兑。

    “不huí qù 临阵磨枪，跑来这里学人家喝花酒。到时候名落孙山，有的是时间借酒浇愁！”为首的个举子在船上，居高临下挡住他们的去路，其余人等也放声大笑起来。

    “你们还不样是要应试的举子！”王翰等人气愤道：“还不定是谁名落孙山呢！”

    “我们名落孙山？”船上的举子笑声愈加张狂，旁的****娇笑着‘好心的’提醒道：“这些是江西来的举人老爷……”说的是那样理所当然，好像江西举子就该天经地义中进士样。

    不过以过往这些年的经验来看，似乎也确实如此，大明开国以来，中进士最的jiù shì 江西人，尤其是永乐朝的数次****，江西人体现出摧枯拉朽的实力，不仅在黄金榜上独领风骚，还几乎包揽每科的三鼎甲，以至于有天下文运独盛于江西之说，还有‘状元吉水，朝内半江西’之谣。

    所以江西的举子难免盛气凌人、目无余子，哪怕文运天下第二的浙江举子也不放在眼里。但余姚的举子样高傲，自认为不比江西人差，是以不甘弱了势头，忿忿道：“江西举子怎么了，不jiù shì 靠着朝中有人么？要是凭真才学，还不定谁高谁低呢！”

    这话可踩到江西举子的痛脚了，话说江西人在进士榜上风头太盛，几乎垄断了历年的前茅。不管是什么原因，都让别省的举子很是不爽，便时常有人拿他们在朝中有人说事儿，说朝中大臣半都是江西的，主考同考也大都出自江西，自然要偏袒江西人了。

    但江西人自然不会这么认为，他们认为这是自己注重文教、薪火相传的结果，不过也确实，江西号称‘文章节义之邦’，从北宋以来便人才辈出，成为全国文化的中心。晏殊、欧阳修、李觏、曾巩、王安石、黄庭坚、陆九渊、杨万里、姜夔、文天祥……这些文坛巨掣贯穿两宋、制霸文坛！到了本朝，江西的文运依然如日中天，解缙、胡广、杨士奇、胡俨、金幼孜……朝中文学之臣、翰林领袖，几乎清色都是江西人，江西不出状元简直岂有此理！所以江西人对取得的成绩理直气壮，最恨别人说三道四。

    这下王翰等人想走也不可能了，双方便在秦淮河边你来我往、各执词，吸引的观者越来越，有人就tí yì 说，你们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不如比试下，谁输了就向赢了的道歉，承认不如对方，从此避让三舍。

    双方顶牛到现在，那是定分个高下出来，便在众人的见证下，开始比较起诗词文墨来。两边倒也不乏才具颇高之辈，比了作诗作词都分不出胜负，最后只好用简单的方法来决高下——对联，双方你出上联，我对下联，对上来之后换成我出上联，你对下联，直到有方对不上来便判负。

    两边你来我往对了十几联，结果轮到浙江举子对时，竟然卡壳了。不过就在江西举子要获胜之时，午门前那场灯山大火，让比试不得不中止，双方只好约定来日再比过。侥幸逃过失败的王翰等人，回到住处后苦思冥想，却发现这联实在困难，竟到如今都没对上。那边江西举子却连连催促，要他们赶紧赴约，如果逾期便算他们认输。

    殚精竭虑也对不出下联的王翰等人，终于想到了求助于人，第个想到的jiù shì 王贤。虽然王贤几乎和他们没什么交集，但当初他在西湖赛诗会上的biǎo xiàn ，实在让人印象太深刻了。以至于经提出，便得到了众人的致赞同，可当他们到浙江会馆请王贤出山时，却得知他根本不在。

    这年代毕竟消息传递缓慢，王翰等人还不知道王贤已经改了武职，而知情人也不愿告诉他们，只是含糊说王贤可能不参加会试了。;之下，王翰等人只好硬着头皮赴会，却万万想不到，竟在半路上碰到了他，这帮人的喜悦之情也就可想而知了。

    王贤不禁汗颜，他自己几斤几两自己清楚，强出头的结果jiù shì 贻笑大方，便劝道：“眼看还有几天就会试了，还是专心应考的好，少做意气之争。”

    “仲德老弟jiāo xùn 的是，”王翰苦笑道：“可现在我们已经是骑虎难下，这次要是输了，不光我们把脸丢到姥姥家，连全浙举子都要被人嘲笑，zhè gè 罪过可就太大了。”

    “是啊，要是不战而败，我们岂不成了懦夫，”旁人也附和道：“这样入科场，发挥肯定塌糊涂。”

    见他们坚持，王贤只好;道：“可我也不是他们的对手怎么办？”

    “那我们也认了！”众人还就认准zhè gè 死理了。

    “不是我不想帮忙。实在是心有余力不足……”王贤很实诚的解释，众人却jiù shì 不信，他只好;道：“算了，你们先说说，到底是怎么个对联？”

    “那上联是——香莲碧水动风凉夏日长。”王翰见他终于松口，欣喜不已的为他解释道：“这联看似平平无奇，但其实内藏玄机，它其实是首回文诗。”

    “对啊。”旁人接话道：“先读前七个字，再读后七个字，然后把十个字倒过来，再次读前七字后七字，就能组成首诗……香莲碧水动风凉，水动风凉夏日长。长日夏凉风动水，凉风动水碧莲香。”

    “还真是巧夺天工呢……”王贤不禁赞道，话音未落便听yī zhèn 嚣张大笑道：“你们这群蠢材，不会到现在还没对出zhè gè 简单的个对子吧？”

    听到这声音，众余姚举子登时变了脸色，王贤循声望去，便见十几个年轻士子从对面走过来，眼神中充满了挑衅。

    “谁说我们没对出来！”王翰忙打起精神道。

    “煮熟的鸭子——嘴硬！”显然这群后来的士子，jiù shì 江西的举子。他们的目光扫过众余姚举子，最后落在王贤身上道：“这位眼生得很，是你们请来的救兵么？”

    “仲德老弟只是路过，顺口问起我们要做什么，”王翰竟是个难得的hòu dào 人，并没有把王贤拉下水，而是给他个台阶道：“仲德老弟，你先huí qù 用功吧，我们告辞了。”

    听他这么说，那些江西举人才收回目光，气势十足道：“敢不敢上楼？不敢的话你们也可以huí qù 用功嘛。”言毕大笑着上楼去了，众余姚举子则都望向王贤，他们知道前因后果，自然明白王翰那样说是把选择权交到王贤手里，王贤可以选择lí qù ，却也可以选择跟上。见王贤迟迟不动脚步，他们心下片失望，只好跟着江西举子上楼去了。

    王翰对王贤强笑声道：“回头再去找仲德老弟说话。”便也迈步进了酒楼。

    “大人，我们走？”帅辉小声问道。

    王贤脸上却浮现出淡淡的苦笑……

    待众余姚举子上得楼来，便见楼上已经坐满了人，除了那十几个江西举子，还有河南、直隶、山东、湖广等地的举子，也有秦淮河上十几位名妓作陪，这些人或是被江西举子邀请来，或是主动来看热闹，林林总总、齐聚堂。

    王翰等人见状倒吸冷气，这下要是丢人现眼，转眼就能传遍京城，甚至随着举子们回乡，能传到全国各地区。明白了江西举子狠毒的用心，王翰等人双目喷火，却又无可奈何……

    “今天这场，是接着上元节那场的，本来早该举行，却因为某些地方来的胆小鬼拖再拖，竟拖到今天才开始。”为首的江西举子，是胡广的公子胡种，他老子现在接替解缙为文坛盟主、百官之师，胡公子自然也jiù shì 这群江西举子的领头羊了。他斜倚着椅背，手里摇着折扇，睥睨着王翰等人道：“到底能不能对出下联，赶紧给句实话，大家时间宝贵，没工夫陪你们耗下去！”

    “这……”众余姚举子互相望着，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甘，但他们这些天绞尽脑汁，依然对不上来，自然不会再动脑筋，指望现场灵机动了。事实上，此刻在周围人或是鄙夷不屑、或是幸灾乐祸的zhù shì 下，王翰他们几个大脑片空白，别说灵机动了，就连思考都很困难，只能百般不愿的接受现实、愿赌服输……

    “我们……”王翰喉头抖动几下，无比艰难的：“对不……”

    他这几个字说得极慢，每个字都有千斤重似的，还没有众江西举子的脸色变得快，胡种等人的脸上，已经写上了满满的嚣张与快意……

    “对不起！”然而这时候，只手按在王翰的肩上，将‘出来’两个字硬生生塞回他的喉中，便见那人脸清爽的笑道：“让你们失望了，shèng lì 是属于我们浙江举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