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 作者:三戒大师

    为了防止舞弊，考官自接到旨意起，便要住进贡院中，外帘官直到考试jié shù 才能出去，至于内帘官，就要等到放榜才能重获自由了。

    从北苑出来，王贤便和众帘官乘车去往位于城东的贡院。马车上，有担任同考官的文官在旁若无人说着话，通常和武官在起，他们的话会些，也文绉绉，特别爱掉书袋……比如说为何贡院位于城东，是因为取东方文明之意。比如贡院与观象台相望而立，是取《易经》中‘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之意……往往能把帮武官说得自惭形秽，愈发不敢吭声。

    不过今年的情况不大样，因为武官队伍里有王贤zhè gè 举人在，武官们都希望他能说点什么，替他们挽回点颜面来。王贤却自家事自家知，就凭他那肚里的墨水，真要跟人家拽文，八成是要露馅的。好在那几个文官并不称呼他的官职，而是以表字相称，显然不想把他当成武官，话里话外还颇为推崇……

    “仲德兄昨日可是大出风头！”个担任对读官的礼部主事脸佩服道：“胡公子那个回文诗联其实大有来头，其实并不是他们现场所作，”说着神秘兮兮的笑道：“仲德知道出自谁的手笔么？”

    “莫非胡学士？”王贤心说‘果不其然’，也很好奇道。

    “不是胡学士，是解学士。胡学士学识渊博，在才气上却不如解学士，”那礼部主事笑道：“当年解学士还是《永乐大帝》的总裁官呢，”他说着流露出回忆的神情：“那时候的解学士，是何等的风流倜傥、挥洒不羁，每日收工之后，必召集群僚、共饮作乐，或诗词唱和、或作文字之戏。zhè gè 上联jiù shì 有次宴饮时，胡学士想出来的，可惜以胡学士之才，也没想到下联。”

    “志成兄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王贤奇怪道。上车前众人便相互见礼了，这礼部主事叫张文字志成，王贤倒没记错。

    “志成兄当年也是《永乐大典》的撰修之。”旁边的文官道。

    “失敬失敬。”王贤忙肃容道。

    “哪里哪里，”张主事面露骄傲之色，又有些苦涩道：“《永乐大典》自然震古烁今，但在下不过是数百名撰修官之，实在不值提。”他还有半句话没说，但从他的落寞表情，众人都知道他的意思……按照规制，对读官都是年四十上下，五品到七品，有行止者担任。这张文当年可是翰林出身，三十岁就官至六品，只是因为参与了编写《永乐大典》，他自然被划为解缙党，这些年惨遭打压，到现在还是个主事。不过张主事并不怨恨解缙，反而十分感激他给自己参与《永乐大帝》编修的机会，叹口气道：“解学士泉下有知，知道仲德兄对出了下联，想必十分欣慰。”

    解缙的死讯虽然并未出现在邸报上，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还是已经传遍了京城。其实这也有王贤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原因，否则消息传出来的晚了，别人会误以为是他的责任。

    提起死在狱中的解缙，众人yī zhèn 唏嘘，直到了应天贡院门前，没有再高谈阔论。

    马车在贡院前广场停下，这里是数日后举子集合的地方，王贤下车后四处张望，只见广场左右两边，各有座牌坊，左边的牌坊外面写着‘腾蛟’，右边的牌坊外面写着‘起凤’，越过牌坊则可看到，两座牌坊背面各写着‘明经取士’、‘为国求贤’四个遒劲的大字，充分点明了这里的用处。

    在贡院前广场上，已经集合了数百名轿夫、差役，这是在接下来这段时间，为众考务官员服务的仆役。作为大明朝的抡才大典，会试的花费十分巨大，仅在户部账册上列支的，便有会试贡院修缮费、会试物品经办费、会试宴享供给费、会试场内供给补办家火费、会试场工匠劳务费、会试日常开销费等近百项名目。

    仅会试场内用来取暖做饭的木柴，就达六万六千六百四十斤，还有木炭三千两千七百斤，又有煤三万三千斤、秫秸万八千斤、芦苇四千百三十斤……会试之花费浩淼，由此便可见斑。

    至于会试的考务官员，朝廷也给予十分的荣宠优待，主考官总监官自不必说，单以王贤zhè gè 搜检官来说，便配给他皂隶马夫十六名，在会试期间照顾他的起居饮食、听他调遣差用。为首的是个叫陈老六的班头，率众向他请安，又牵马过请搜检官上马。这马是会试期间供搜检官乘用的两匹高头大马中的匹，另有红缎马坐褥两件、白扇两把、大雨伞两把、交床两个、青绢伞两顶、红绢十六顶，皆由陈老六等人预先领了，扛在背上跟他入贡院。

    这时候众官员拱手作别，在各自的仆从簇拥下开始入贡院，只见贡院大门前也有座牌坊，题写了‘天开文运’的字样，牌坊后是辕门，辕门旁边设有木栅栏，还有兵丁日夜把守，防止闲散人员出入。进了辕门正中便是贡院大门，大门朝南分左中右三个门，正门上悬挂着太祖皇帝御笔亲体的‘贡院’匾额。

    众帘官由左侧门鱼贯而入，绕过照壁后便是仪门，过了仪门jiù shì 龙门了，只见那黑漆漆的两扇大门上，分别嵌着‘龙’、‘门’两个鎏金大字，彰示着此乃读书人‘鱼跃龙门’之处。但其实入了龙门，能不能腾蛟起凤且不说，番斯文扫地却是定的，因为龙门里的甬道，是考生接受搜身的地方。

    过去甬道便是眼望不到边的层层号舍，那号舍密集狭小、广不容席，如蜂巢般密密麻麻，每排有百间，排成条仅四尺宽的长巷，巷口有栅门，巷尾有厕所。会试期间，举子们吃喝拉撒都在这里头。

    从号舍间的大道直往北，正中的位置有座十分威严的建筑，便是至公堂。这至公堂便是贡院外帘部分的标志性建筑，是会试时主考官监考之处，至公堂两侧的厢房，便是负责考场纪律、监考和处理试卷的外帘官办公的地方。再往后便是众帘官的居住场所。

    王贤找到住处，便在陈老六的陪同下四处转悠，只见这贡院的围墙有丈五高，布满了荆棘，而且还有高高的瞭望塔，在塔上，贡院中的情形览无余，竟跟他负责的诏狱有比。

    “对举子可谓是严防死守啊！”王贤不禁感叹道。

    “嘿嘿……”陈老六是名龙骧卫的小旗，并不知道这位年轻的王大人，jiù shì 北镇抚司的老大，见他言谈客气，说话也没了顾忌道：“大人没听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之说？”

    “自然听过。”王贤不动声色道：“难道此等严防之下，还有人作弊不成？”

    “自然是有的，而且不是个别。”陈老六笑道：“不是小的自夸，从永乐初年起，小得就在考场当差，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都经历过，对这里头的歪门邪道，可以说是清二楚。”

    “不妨讲来听听，”王贤若有所悟的看他眼，又道：“说得好重重有赏。”

    “好说好说，”陈老六见这年轻的大人很上道，便如数家珍道：“说这花样百出的手段，头条便是替考。zhè gè 主要是钻点名识认的空子，只要mó yàng 大致相仿，替考就有过关的可能。替考的人叫枪手，有人专门以此为业，他们替人家参加县试、府试、院试，般都能顺利通过，这叫‘条葱’。这在考秀才的时候很普遍，差不十有三四。也有替考乡试和会试的，不过因为难度太大，要少些，但十个人里还是能找到个半个。”

    “那也有两三百人，”王贤道：“着实不少了。”

    “两三百人是乡试，会试要少。”陈老六忙解释道：“毕竟没资格却有能力考贡士的人太不好找了。”

    “zhè gè 只要严格识认，还是能揪出来吧？”王贤道。

    “能揪出部分，但是有种法子是认不出来的。”陈老六道：“那jiù shì ‘龙门调卷’，让考生和枪手都清清白白进考场，进场后两人再交换试卷，互相到对方的号舍答题。不过要买通举人放弃次中式的机会，代价可是太大了。”

    “在开考后，再加次逐房识认，不就解决了么？”王贤道。

    “好像是可以。”陈老六想想道。

    “jì xù 。”王贤点点头，让他说下去。

    “再jiù shì ‘夹带’了，夹带的法子五花八门，以避过龙门搜检为目的，就看是藏得隐秘，还是搜的彻底了。”陈老六笑道：“反正小的从耳朵眼里、头发里、鞋底里、坐垫里、烛台中、大饼里都搜出过来，最绝的次，竟是从个考生的****里抠出来份小抄……”

    王贤听得yī zhèn 阵恶心，忙道：“还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