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 作者:三戒大师

    生活是最好的老师，磨难是最宝贵的财富。

    因为有了幼年丧父、寄人篱下、落拓江湖的前半生，人到中年才步入官场的杨士奇，才会比别的官员加老成持重，谨言慎行，总能在危机到来之前就避开，化不利的局面为有利——到了永乐朝，他竟然没有受到方孝孺的牵连，还与解缙等人起被任命为大明朝首任内阁的七名大学士之，成为了朝廷重臣！

    尽管被称为解缙之后，大明朝最聪明的人，但杨士奇和解缙完全不同，就好比这场旷日持久的嫡位之争，他和解缙都拥护朱高炽，但解缙十分高调，唯恐天下不知道他是保太子的，最终惹来杀身之祸。杨士奇就谨慎的，他是太子的忠实拥护者不假，平日里却谨言慎行，根本不biǎo xiàn 出来。虽然精于权谋诡计，却从不出风头，把biǎo xiàn 的机会都留给别人，平时绝不跟太子来往，所以才会得到皇帝的信任……

    好比去年的东宫迎驾事件，东宫辅臣股脑下狱被关到现在，杨士奇却只在诏狱里睡了晚，便被特旨开释，官复原职。转过年来皇帝北巡，他又次被任命为留守大臣、辅佐太子，依然深受皇帝信任。

    杨士奇虽然是如假包换的******，但他深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在别的文官争着抢着向太子表忠心的时候，他却跟太子保持距离，心侍奉皇帝。这样皇帝对他十分信任后，自然会在出巡的时候，将辅佐监视太子的任务，交到他的肩上。这时他便可名正言顺的与太子接触，而因为他深受皇帝的信任，对太子的价值和作用，远比那些部堂高官还大，太子自然对他格外看重。所谓后发而先至，jiù shì zhè gè 道理。

    通常来讲，两面讨好的结果，jiù shì 两面都讨不到好，但在杨士奇这种牛人这里，却可以zuǒ yòu 逢源，两面都把他看成好人。比王贤那种到处得罪人的玩法，要高明出不知少。

    而且杨士奇也不是味的zuǒ yòu 逢源，他总会在关键时刻给太子巧妙而隐蔽的bāng zhù ，次在皇帝就要对太子下手之际，出言替朱高炽消弭灾祸于无形，让太子铭感五内，无比尊敬、无比信任……

    “殿下到底为何事忧愁？”杨士奇问道。

    此刻书房中只有君臣二人，朱高炽自然不再掩饰，苦着脸道：“方才孤去探望小姨，结果碰上了汉王。”

    “哦……”杨士奇轻声问道：“汉王什么biǎo xiàn ？”

    “比想象的还要气愤。”朱高炽道：“就差当场把孤大卸八块了。”说着脸忧虑道：“他最后扬言，要十倍报复，我看不只是气话。”

    “是……”杨士奇点点头，沉声道：“当皇上看到朱瞻圻和赵王妃的那刻起，双方就只有不死不休了。”

    “哎，仲德的人实在胆大包天，”朱高炽叹气道：“虽然是他们不义在先，但怎么说瞻圻和木氏也是天家中人，不该如此糟蹋……”说完又觉着这话有些当了婊子立牌坊，忙又补充道：“当然，孤的小姨不能被糟蹋……哎，为了争权夺利乱成这样，天家的颜面何存？”

    太子虽然说得颠三倒四，杨士奇却能明白他复杂的心情，来，他痛恨对方拿徐妙锦做文章，继而加害自己，对能以牙还牙觉着很解气；但二来，太子又觉着，王贤的属下做的过分了，伤害到了皇家的颜面，心情十分的矛盾。

    敏锐把握到矛盾所在，杨士奇便轻声道：“这件事能不能处理的妥贴呢？”

    “不能。”太子摇摇头道：“若是当时船上没人，或是什么不相干的人，皇上必然会知道是我们的人把王贤和我小姨救走了，依然会有不好的联想。”

    “这不就结了，事有从权，他不仁我不义，也没什么好说的。”杨士奇道：“只是北镇抚司行事确实邪门，眼下正好duì fù 纪纲他们，等将来大局已定，还是要严加管教的。”杨士奇的用心颇为不善，他知道如今的局面必须要靠王贤的人来duì fù ，但也埋下了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伏笔。

    “师傅说的是。”太子深以为然道：“这件事说无益，就不提了。只是这样来，我和两个弟弟，便再无寰转的余地了。”

    “恕臣直言，恐怕这正是王仲德他们想看到的。”杨士奇幽幽道：“上次钞法案，殿下叫停了他们的行动，他的人就很不甘心，后来他和徐真人被俘虏，在北镇抚司上下看来，正是打虎不死、反受其害的恶果，难免有推动殿下彻底下定决心的企图。”

    这话就诛心了，听得太子愣愣的，半晌方道：“不至于吧？”

    “也许是臣心了，只是北镇抚司的行事，让臣感觉和纪纲别无二致，才有所担忧。”杨士奇缓缓道：“总之殿下不要太过放纵他们，以免个纪纲倒下，另个纪纲又起来了。”

    “孤……知道杨师傅是为社稷kǎo lǜ 。”朱高炽想想道：“不过仲德不会是纪纲的，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是。”杨士奇知道，以太子对王贤的信任，想给他上眼药，不是次两次能奏效的，便见好就收道：“殿下心里有数是最好。”

    “嗯。”朱高炽打住zhè gè 话题，闭目好yī zhèn 才开口道：“孤zhè gè 太子，处境其实尴尬的很，我那两个弟弟怎么折腾，父皇都睁眼闭眼，我若是有什么举动，jiù shì 容不下他们，必遭重罚……”

    “殿下说的是。”杨士奇点点头道：“不过汉王现在闹得确实太过分，臣想皇上也不会直容忍下去。”

    “父皇真要动他们，总会有旨意。没有旨意，便是还没有下决心。”朱高炽沉吟道：“zhè gè 时候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殿下所言极是。”杨士奇顺着太子的话说道：“臣总有个感觉，这几个月来，京里闹成这样，皇上不会不知道，以皇上的性子，也不会真的不闻不问，可能只是时候未到，时候到，定然有好些颗人头落地。”顿下道：“以臣对皇上的了解，陛下八成是在冷眼旁观，看殿下xiōng dì 俩，还有纪纲王贤，能闹成什么样。等牛鬼蛇神都现了形，才会网打尽。”

    “应该是这样。”太子点点头，深以为然。

    “所以臣以为，当下的情况，还是‘后发则制人，先发则很可能受制于人’。”杨士奇沉声道。

    “那我们jì xù 按兵不动？”太子看着杨士奇。

    “不是按兵不动，是后发制人，后发也是要发动的……”杨士奇缓缓道：“殿下忘了我们早先说的掌故了？”

    “你是说……郑伯克段？”太子恍然道。

    “对，郑庄公想不想杀公叔段zhè gè 弟弟？显然是想的。”杨士奇道：“但他不能杀，因为那是他的亲xiōng dì ，而且两人的母亲还健在。当日庄公的被动，和殿下如出辙，那庄公是怎么做的？他只是表面上被动，其实直在暗地里创造除掉公叔段的条件。他将公叔段封在京邑，使其愈加狂妄。又坐视公叔段暗中控制郑国的西边和北边的边邑，让公叔段自觉可以和他平起平坐，滋生出篡位的野心。再任其将领地直扩展到廪延，彻底坚定他造反的决心。”

    “因为庄公的软弱，公叔段肆无忌惮的修整城墙、操练兵马、聚敛粮草、打造兵甲，这时全郑国人都知道他要造反了。而其母后也zhǔn bèi 在公叔段攻打京城时打开城门做内应，这时候天下人都认为庄公必须要反击了，他等待的时机终于成熟，便果断派兵讨伐公叔段，公叔段猝不及防，人民纷纷倒戈，叛乱很快被平息了。”杨士奇接着道：“庄公表面的示弱，其实是为了制造可以讨伐公叔段的条件，而他暗中也直在厉兵秣马、制定计划、安插奸细，方能在时机成熟时举成功。臣以为，古人可法。”

    “嗯……”从那次提过‘郑伯克段’后，朱高炽都快把这篇《春秋》给翻烂了，对这段掌故早就了然于胸，叹道：“庄公还是太心急了，要是等公叔段发兵京城，怕就没有那么骂名了。”

    “凡事岂能尽如人意，”杨士奇道：“对方旦发动，局势就不在己方的掌控之中了，所以庄公的做法是可取的。”

    “庄公是国之主，孤却还有个父皇。”朱高炽幽幽道：“对他可取，对孤却不可取。”

    “hē hē ，殿下虑了。”杨士奇笑道：“我们只是效仿庄公诱导公叔段造反的法子，真正兵戎相见的可能性很小，就像您所说，大明朝还有皇上呢。”

    “哎，只能这样了，”朱高炽叹气道：“孤真不希望出现手足相残的惨剧……”

    “不过……还是要做好最坏的dǎ suàn ……”杨士奇沉声道：“万皇上没及时赶回京城怎么办？或者汉王在皇上回来之前狗急跳墙怎么办？无论如何，目前都应该方面设法诱导汉王以为时机成熟，方面让京城上下都知道汉王要造反，同时我们还要做好zhǔn bèi ，就算要让汉王开第炮，也要在我们选定的时间和地点开，保证能战而胜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