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 作者:三戒大师

    拂晓，阳光欲出未出，yī zhèn 阵悠扬的钟声，将京城bǎi xìng 从睡梦中唤醒。本来暮鼓晨钟是寺院每日的功课，但在这城市中，还肩负着为bǎi xìng 报时的功能，事实上，京城bǎi xìng 的起居寝食，都是听着寺庙的钟声来的，而寺庙也会随着节令的变化，调整敲钟的时间，以适应昼夜的长短，照顾bǎi xìng 冬夏的作息。

    按照庄重的说法，便是佛祖慈悲，怜悯世人，僧众也要尽量为bǎi xìng 行方便。但shí jì 上，这是种商业化行为——寺庙为bǎi xìng 提供报时服务，bǎi xìng 则回馈以香火钱粮。既然是商业行为，当然要以顾客为上帝了，相信佛祖也不会怪罪的。

    不过也不是每家寺庙都会得到居民的回馈，比如位于皇城中的庆寿寺，jiù shì 干敲钟没人上香的典范。小和尚们有气无力的敲完钟，便拿着笤帚开始洒扫庭院……至于大和尚们，这会儿正在做早课呢。只有个大和尚是例外，便是那担任知客僧的心慈和尚，他负责寺院切外务，因此特免早课。

    按理，这时候寺院是要开门的，香客可以上门了。不过庆寿寺向来为bǎi xìng 所远避，天到晚门可罗雀，所以这门其实没必要开这么早。不过这天心慈心情好，早早打开了院门，竟发现有个香客，不禁大喜，暗道，这是太阳打哪边出来了？竟然有人来上香。

    那香客带着斗笠，看不真切面容，不过心慈才不管他是哪路牛鬼蛇神呢，反正敢来庆寿寺闹事的还没生出来呢。便笑脸相迎道：“施主来的真早，您可太聪明了。趁着这会儿上香的不，佛祖不忙，求个什么事儿特别灵验……”

    那香客耐心听他聒噪，双肩抖抖，像是在忍着哭，又像是在忍着笑。两人进了大雄宝殿，香客摘下斗笠，心慈登时傻了眼……不禁yī zhèn 郁闷，原来太阳还是从东边出来，来的根本不是什么香客。

    “师兄。”那人自然是王贤，他给佛祖上香磕头后，起身双手合十笑道：“怎么不欢迎我？”

    “怎么不欢迎。”心慈扫兴道道：“不过你来早了，方丈还在入定呢。”

    “不要紧。”王贤笑道：“我特意早来，好跟师兄说说话。”

    “我看你是蹭早饭还差不。”心慈脸上才有了点笑意，陪着他往里头。“今天你可来着了，早晨有油货吃。”

    “师兄果然是慧眼啊。”王贤厚着面皮笑道：“我jiù shì 来赶早饭的，咱们庆寿寺的素面，实在是太美味了。”

    “那当然，那可是皇上吃过都念念不忘的。”心慈不禁大为得意，说完又郁闷道：“免费供斋饭，竟然没人来吃，这是什么世道。”

    “那不好么？你还清闲，寺里也能少赔两个。”王贤笑道：“都说当天和尚撞天钟，师兄怎么老看不开？”

    “这话贫僧不爱听。”知客僧脸正经道：“我是知客僧，专门接待香客的，要是整天没个香客上门，我岂不成了吃白饭的？哎，让人情何以堪……”

    “哈。”王贤不禁笑道：“师兄真是节操满满。”

    “呃……”心慈听他这说法有趣，刚要笑出声，突然听到斋堂中传来吵闹声，登时面色沉，快步进去查看。

    王贤跟着心慈的后面进了斋堂，就见个少年僧人在与几个成年的和尚斗殴。那少年僧人虽然孔武有力、身手不凡，但庆寿寺的和尚十分邪门，居然连做饭和尚都有手了不得的功夫。

    加上人欺负人少，几个和尚把少年僧人耍得团团转，那小和尚猛地朝面前人扑出去，身后的僧人便脚揣在他屁股上，把他踹了个狗吃屎，众僧人不禁捧腹大笑起来。

    王贤却微微皱眉，因为他看出那少年僧人是何人了，正是自己从漠北带回来的马哈木长子长孙也先，现在是庆寿寺里的小和尚，法号念，说起来，还算是他的徒弟……不过他并未出声喝止那些和尚，反而抱臂立在门口，饶有兴趣看也先接下来会怎么办？

    他要好好观察下，这也先到底有什么不凡之处——如果此也先确实是未来俘虏明朝皇帝的那个，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屈服。果然，只见也先扑到地上就势滚，便抱住了个和尚的条腿，那和尚赶忙抬起另只脚，想把他踹开，却发出声不似人嚎的惨叫：

    “啊……”

    王贤从旁看的真切，也先狠狠口咬在了那和尚的腿肚子上……那和尚登时痛得跌倒在地，手捂着腿肚子惨嚎，手化掌，劈头盖脑的朝也先击去。

    “松口！松口！”那和尚不似人声的嚎叫着，也先却毫无所觉似的，只是死死咬住他的小腿。那和尚又痛又愤，失去了理智，竟是全力下手，几下就打得也先吐血……这也jiù shì 打小吃肉喝奶习武，身体结实无比的也先，若是换成常人挨了这几下，五脏都要被敲碎了。

    饶是如此，也先依然死死咬着不松口，双目片血红，像头饿狼崽子样……。

    起先听到有人在斋堂斗殴，心慈还挺着急，但见挨揍是那刺头也先，便袖手立在旁，笑看他受欺负。直到双方都见了血，眼看要出人命了，才咳嗽声喝止道：“住手，都把戒律就着饭吃了么？”

    “师兄……”几个大和尚见心慈师兄来了，这才赶忙上前拉架。但怎么也拉不开也先，只好用拳脚招呼下去，把他打晕过去，掰开下颌，才将也先和那和尚分开。

    在也先被打昏不久，那和尚也痛晕过去……这时众人才悚然发现，那和尚血肉模糊的小腿上，两排清晰的牙印深可见骨，众僧人不禁倒吸冷气，全都说不出话来。

    好在王贤咳嗽声，提醒了知客僧，赶紧让僧众把两人抬到旁的房间去，悄悄让人给他俩治疗，避免事情闹大。

    刚把两人给抬走，僧人们便作完了早课，鱼贯进来用膳。

    知客僧和王贤在墙角桌坐下，暗暗擦汗道：“这么搞下去，非得出人命。”

    “怎么回事儿？”王贤看着陆续就坐的僧人，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按说他犯不着心疼也先，但那小子毕竟是自己从草原带来的，而且跟他爷爷他爹保证过，会好好照顾他。现在看来，也先的处境显然比不好还要不好，十分的糟糕。

    这不能不说是他的失职。

    “我问过了，是这样的，”心慈小声道：“你也知道，庙里戒律森严，念虽然来了年，但仍然动不动就犯错。犯了错自然要挨罚，昨天他被罚天不吃饭，今早可能是饿坏了，跑到厨房想趁着开饭前偷点吃的果腹，被几个管厨的僧人抓了个正着，双方就争吵起来，然后就动了手……”

    “我师父知道这事儿？”王贤小声问道。

    “方丈怎么会管这些琐事，现在寺里的僧人全归戒律师兄心严管。”心慈用下巴朝门口努努，王贤便见个双眉如墨、面容严肃的中年僧人进来。

    那僧人进来，本来还稍有些嘈杂的斋堂，立马针落可闻，众僧人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唯恐被他挑出错处。

    那法号心严的戒律僧人先目光冷峻的扫过众僧众，才步履沉稳的走到个和尚面前，问道：“师傅的早膳送了么？”

    “这就要去送。”那和尚忙提着个食盒起来。

    “还磨蹭什么。”心严冷声道。

    “心严师兄，还是我去送吧。”个声音冷不丁响起，竟然有人未经许可、擅自开口，让心严不禁大怒，霍然转头循声望去，不禁愣。“师弟，你怎么来了？”王贤虽然是被道衍和尚秘密收为关门弟子的，但至少戒律僧、知客僧这些要紧人物是知道的。

    “hē hē ，师兄早安。”王贤双掌合十道：“很久没听师傅教诲了，也很久没吃咱们寺里的素面了，十分想念。”

    “阿弥陀佛。”心严也听不明白王贤是想吃面了还是想师傅了。不过对方不是寺里的僧人，他也不好摆大师兄的架子，只好宣声佛号，表示下不满。

    “那么师兄我去了。”王贤却当他同意，朝那送饭的小和尚呲牙笑，拎起食盒就出去了。

    小和尚错愕的看着王贤消失在斋堂门口，才怯生生的望向心严。

    心严哼了声，没有理会小和尚，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僧人们便肃静下来，在师兄的带领下诵了经，开始安静的吃饭……。

    王贤拎着食盒进了，来到后院的禅房外，深吸口气，敲敲门，过了会儿，方听到里面老和尚轻声道：“进来。”

    王贤便推开门进去，只见老和尚盘膝坐在蒲团上，双目微闭、寿眉低垂。他轻轻叫了声‘师傅’，便将食盒打开，把里头的几个铜饭钵拿出来，摆在老和尚面前，又将筷子和勺子轻轻搁在钵上。

    “来了？”老和尚没有睁眼，但显然已经知道来者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