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灯看刺刀 作者:淮上

    老司令点点头，突然又问：“那个姓楚的孩子，你们找到他了吗？”

    “……没有。我们在……在尽力。”

    “哦，尽力是件好事。”韩老司令闭目养神了会儿，就在韩越打算把他推回病房的时候，突然只听他缓缓的道：“我说呢，要是你真的抓住了小楚，不如就把他放了吧。”

    韩越捏着轮椅的把手，突然整个手臂肌肉僵，半晌才勉强调整出正常的声音来：“……您怎么这么说？”

    “因为我那天听你妈说了韩强的事情。当然我这个意思你妈是不知道的，我就跟你说说罢了。”韩老司令稍微在轮椅上坐正了点，又道：“你大哥当年撞人，后来我叫人赔钱，你妈还拦着不让，我当时就说事情如果做绝了，以后是要遭报应的。其实我当初确实想让你大哥吃几年牢饭，好歹受个教训，以后做事也不会那样糊涂。但是……唉，到底是我老了，糊涂了，最后听凭你妈买通高良庆，做出这种事情来，最终还把高良庆给害了。现在想起来我真的后悔啊！”

    韩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得闷头听着。

    “这件事情归根到底，是我们家欠小楚在先。你大哥害了他家两条命，他只剁了咱们家个人，我老头子竟然还捡了条命回来，可见还是咱们韩家得了便宜的。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如果不收敛反省的话，今天有个楚慈出来拿刀报仇，明天会不会有其他人抄着手枪上门要债？我年轻刚参军时，也觉得这世上有公理，有道德，但是这么年风风雨雨的走下来，到老享福了，我反而就忘记要敬畏这世间的道德跟公理了。现在想起来，是我不该啊！这笔笔的血债，归根到底是我的罪过啊！”

    韩老司令顿了顿，声音十分低沉甚至于沙哑。

    “你这两年应该也没少对人家做混账事，韩越，该收手时就收手吧。你小时候你妈偏爱老大，我也没管她，不知不觉薄待了你。现在我老了，老大已经走了，我不想再次失去你这么个儿子！我不想有天再看到你被砍成几十块！”

    韩越骇然惊，半晌才叫了声：“爸……”

    父子俩对望了好几秒，韩越渐渐稳住脸色，点点头道：“如果我抓住他，我会尽量按您说的去做的。”

    韩老司令凝视着儿子的眼睛，肃然道：“我希望你真的说到做到。”

    “……但是爸，侯家也在找他，侯宏昌他爹妈也不会放过他，就算您愿意放他马，那两家人可未必愿意。侯宏昌的事情算是个大案子……”韩越说着突然顿，紧接着长长叹了口气：“我知道您是什么意思，您愿意不追究了，但是不会阻止侯家人追究他。说到底您也不希望我因为楚慈而跟侯家人翻脸吧。”

    韩老司令摇摇头，并不加言语，只说：“侯宏昌家是滩烂泥，你没必要跟他们家掺和。”

    韩老司令坐在轮椅上，韩越推着他慢慢的走回病房，父子两个前后，看上去十分舒缓放松，其实他们心里都雾霭重重。

    回到病房以后韩越看着护士把老头子搬上床，重新输液打针、插管子，系列琐事忙完，他才让护士都出去，病房里只留下他们两个人。

    韩老司令问：“你还有什么话跟我说吗？”

    韩越静默半晌，突然跪下来，给韩老司令磕了个头。

    他从来没跪过任何人，膝盖宁折也不弯，哪怕流血流汗都不流泪。这跪磕头，惊得韩老司令下子从床上坐起来，连声问：“你这是做什么！起来！快起来！”

    韩越不为所动的跪在地上，低声道：“爸，这件事我对不起你！”

    韩老司令心里时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沉默很久之后才长长的叹了口气：“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呢？就算没有你，他迟早有天也会找到咱们家的！再说你这么大人了，我还能强逼着你跟谁谈恋爱吗？”

    韩越用力摇了摇头，说：“我不是为这件事对不起……”

    “那是什么？”

    因为什么呢？

    因为在刚才出家门来医院之前，他还在为楚慈吃完东西就呕吐的事情而着急上火？

    因为在所有真相被揭露的时候，他心里竟然隐约有点对韩强当年撞人的怨忿？

    因为在司令夫人都气疯了的这段时间里，他屡次撒谎说至今没抓到楚慈，甚至脸不变色心不跳的对所有人都这么说？

    韩越从小就被教育要为家族而付出，要承担起个男人对家庭的重任，要光宗耀祖，要光耀门楣。他直以为自己已经达到了这些要求，谁知到最后才发现，他是唯个背叛了父母亲戚的人。

    有时候他看着在自己面前沉睡的楚慈，他睡得那样熟，就紧贴在自己怀里，只要稍微伸手用力下，就可以立刻捏断他毫无防备的脖颈。这个人杀了他母同胞的兄长，伤了他年逾六十的老父，将侯宏昌高良庆这样惹不起的主儿刀毙命，还砍断了富商赵廷的只手。不论是法律、道德还是社会公理，都毫无疑问会要求他血债血偿。

    但是韩越下不了手。

    他明知道那是错的，但是他下不了手。

    尽管想亲手杀掉楚慈的想法如同附骨之疽样在韩越灵魂深处纠缠着，但是股绝望也悲哀的力量，自始至终阻止着韩越的冲动，让他每次克制不住把手放到楚慈脖子上的时候，都会心脏绞痛得喘不上气。

    他没法想象失去了楚慈，他会怎么样。

    活着太冷清，也许他会忍不住跟着楚慈起去死。

    那天晚上楚慈再次把吃进去的点东西全吐了出来。

    那跟他以前用冷暴力对抗韩越，韩越逼他吃什么他就吐什么的行为不同，这次真的是他控制不住要吐，而且吐出来的都是完完整整没消化的东西。

    韩越惊慌得手都在抖，想打电话去叫任家远，但是任家远今天晚上有个十分重要的手术，贸然退场赶过来势必会引起怀疑。

    楚慈把该吐的全吐完了，感觉胃里针扎样的痛，他忍不住捂住腹部，紧紧的蜷缩在了沙发上。

    韩越手搂着他，手端来热水，低声哄劝：“你喝口吧，好歹暖暖胃……”

    楚慈就着他的手喝了口，虚弱的摇摇头。

    韩越赶紧把水杯放到茶几上，用双手把楚慈抱起来，尽量让他舒服的靠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