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泠泠涧水流 第四十八章 裂痕 二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或许陆遥确实猜测出了幽州军的软肋所在,但在当下,他们需要竭尽全力,才能抵挡幽州军怒涛般的冲击。那是自然的,因为能粉碎岩石的,唯有铁锤和铁砧;如果铁锤和铁砧不够坚固的话,反而会被岩石崩碎。
腰引弩暂时不能用了。这种结构复杂的武器每次发shè之间,有相当的时隙。虽然负责指挥的军官声声地打着号子,三十条壮汉汗流浃背地扯动紧扣的摇把,但在敌军冲杀到车阵前的时候,半来不及重新上弦。
替下腰引弩的是代郡的弓箭手们,他们不顾危险地下把身子探出刀盾手的掩护张弓搭箭,将箭矢倾泻而下。雨点般密集的箭矢在幽州军掀起的黑sè浪cháo中溅掀起点点红sè的涟漪,证明这样的箭雨几乎足以阻断任何进攻,但此刻,红sè的涟漪随即被后方涌动来巨大的黑sè浪cháo淹没。而与之相对的,在稍远处的鲜卑shè手也疯狂地向代郡军阵中shè击。这种时候根本无须讲究命中率,只要把箭矢抛向前方,必然会取得相当的战果!
薛彤处在车阵的最前端,用于指挥的旌旗暴露了他的位置,于是立即遭到鲜卑人集中shè击。片又片呼啸的箭矢打在扈从士卒举起的盾牌上,巨大的力量几乎使他们摇摇yù坠,而覆盖牛皮的盾牌表面几乎瞬间就被剥落了层。两名持盾士卒闷哼声中箭倒地,后排两名士卒举起盾牌飞奔向前填补了空档。在这个过程中,薛彤带着轻蔑的表情屹立不动,随手挥舞长刀,将几支箭矢噼噼啪啪地打落。然而新的两名士卒就位不久,很快又负创而退。木盾的大小有限,在全力掩护将领的情况下,很难把自身遮蔽完整。
薛彤望了望肆意shè击的鲜卑人,低声号令了句。弓箭手们立刻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百步以外的鲜卑人身上,在自身不断伤亡的同事,也将他们鲜卑人个个地从马上shè落下来。
这个指令却给了冲锋中的幽州步卒机会。当无数箭矢在他们头顶往来飞掠的时候,他们疯狂地嚎叫和奔跑着,迅速掩杀到了车阵之前。无数人亢奋的鼓噪仿佛山呼海啸,鼓舞着最前方的名战士奋身跃,借着奔跑地冲力腾空而起,矫健地直踏木墙顶端!
迎接他的是十余柄同时刺出的长矛。这个孤零零地悬在空中的目标,瞬间被好几支长矛戳透了。长矛手们齐声呼喝着,将失去生机的躯体猛地甩飞回去,砸在密密麻麻地敌军队伍里,放倒了小批人。
的长矛从木墙间隙如毒蛇吐信般刺出,立时带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蜂拥向前的幽州军如同蚁群被烈焰燎烧那样,瞬间削去了层。死者的躯体或者瘫倒于地,被后来者践踏;或者被战友们簇拥着举起,当作盾牌抵向前方,最终噗哧声撞击在木墙上,把尚未凝固的血液猛地从各个伤口挤出来。
些幽州军战士嘴里咬着刀剑,腾出双手,试图攀着木墙的边缘翻越过去,而代郡军的刀盾手毫不迟疑地斩下了他们的手掌或手指。数十名失去指掌的伤员惨嚎着跌回军阵里,再度引发了sāo乱。
第波进攻的步卒队伍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削减着。第二波和第三波的队伍旋即压上。每刻,都有数以百计的幽州军战士受伤、死亡,他们喷溅出的鲜血,使得代郡车阵前的土地都变得粘滑,在无数人踩踏之后,变成个个小小的血sè池塘。
代郡军的偏厢车只是统称呼而已,其实就是拿代郡征集来的各种大小车辆稍作改动,在侧面增加块厚木板叠制成的木墙。这种木墙的可靠程度不高,为了便于长途奔袭,车辆的自重也有限;虽然有铁链彼此连接,也远远算不上么坚固。但这样的车阵与远程shè击的弓弩、近程戳刺的长矛、攻守兼备的刀盾手相结合,立即就成为难攻不落的防线!
这个时候,距离两军惨烈交锋的前线五百布左右,段疾陆眷眺望着代郡军的车阵,愣愣地似乎出了神。
相比于烟尘遮天蔽rì、声势骇人的幽州兵马,代郡军仅仅据守两条河流所挟的小块地盘,落在广袤草原上,简直就如块污迹那般不起眼。可是被辽西公寄予厚望的嫡子、长期指挥大军南征北战的抚军将军实在不曾料到,中原内地的雄关坚城都能鼓而下的幽州军,竟然会在眼前这毫不起眼的车阵前受挫。令他心情沉重的是,被用做前锋的幽州军杨非所部损失已经极其惨重。付出了如此代价,如果还不能取得预期战果的话,他很难想象王浚的心情会如何。
马蹄声得得响起,段末波从后方策骑来到段疾陆眷的身边。由于未能顺利突破代郡军正面的车阵,段末波所属的重骑也始终无法投入作战,这情况使得这位凶猛的鲜卑大将有些焦躁。他凑近了段疾陆眷,压低嗓音道:“我听说,大将军对咱们的指挥很是不满……”
“哦?”段疾陆眷皱了皱眉。
“这个……咳咳……大将军侧近诸将都在抱怨咱们,说咱们不尽心作战,反倒拿晋人的xìng命去送死。大将军虽然不置可否,但也没有反驳他们。”
段疾陆眷不屑地啐了口唾沫:“那些人不过是幸近之辈,张嘴胡扯的言语算什么?打仗的事情,从来都得靠我们;大将军如此英明,自然知道我们的难处……”他指着代郡军的方向道:“你看看!看看!代郡军的侧翼和背面,都是大片河滩水泽,难以容纳大军行进,包抄的队伍到现在还没能与敌人接触。而这个正面,又被车阵堵住了。大将军要我们个时辰之内解决敌人,莫说你着急,我也着急啊。可我难道能拿骑兵去硬冲车阵么?这时候不用那些晋人,待何时?”
段疾陆眷有些絮絮叨叨地说着,他没有感觉到,这样的言语其实只是为了说服自己。其实他本人对于王浚的支持都不具备绝对信心。说了几句,胯下的战马突然恼怒地前冲了几步,他只得停下言语,用力勒缰,费了点工夫才将这批烈马安抚下来。
“告诉杨非,代郡军就这么点兵力,我不信他们能撑到什么时候!让他全力猛攻,不要怕死人!若他敢不尽力,哪怕闹到了大将军眼前,我也先斩下他的狗头!”段疾陆眷咬了咬牙,随手点了名从骑去传令。随即他放缓了语气,转对段末波道:“另外,代郡军以地形为凭依,将我军两翼轻骑阻隔在远处,自以为高枕无忧。随着正面作战rì趋激烈,我看他们的侧翼反倒显得懈怠起来。”
段疾陆眷用马鞭指了指代郡军右侧后方,也就是东南方位的处:“末波,你看那里。我已令人仔细打探了,那片地方水域虽宽,但大部分地区水深只能没腰,轻易便可泅渡;而且还有密生的高草作为掩护。我打算由你挑选批勇士,弃马步行潜去,从背后给他们致命击!你以为如何?”
段末波仔细眺望着段疾陆眷所指的方向,沉吟不语。段疾陆眷知道自己这个族兄弟不仅勇猛,也狡诈智,因此并不着急催促,而是耐心等待他的答复。
段氏二将商议的时候,段疾陆眷的从骑已经驰入杨非军中。黑压压的步卒队伍随即像是被针扎了的猛兽那般突然暴跳起来,齐向代郡军迫去。
幽州军的步卒完全由晋人组成。代郡军的车阵之中,除了部分收编而来的杂胡战士,也有相当数量的晋人。他们的家乡代郡和蓟县其实只有百余里的距离,说不定上溯几代,彼此还有会发掘出亲缘关系,但这个时候,他们每个人都紧咬着牙关,在这段狭窄的区域拼死作战,在蜿蜒排列的车阵每尺、每寸激烈角斗,互相劈砍戳刺。
身在北疆的晋人要比他们南方的同胞要勇猛刚健许,因而战斗的剧烈程度不断提升,直至远远超过了大晋诸王在中原发起的任何场战争。
代郡的长矛手们把长矛从缝隙刺出去,抽回来,再刺出去,机械地遍遍重复这个动作。绝大数时候,每次刺出都会引发声惨呼,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几乎连声了片,丝毫没有消停的时间。而随着幽州军投入的兵力越来越大,长矛手们经常发现抽回的长矛被削断,甚至整根长矛被木墙对策的幽州军奋力扯了出去。而为他们提供掩护的刀盾手们已经出现了巨大伤亡。在咚咚作响的剧烈撞击下,甚至连绵的车身也处发出木料暴裂的噼啪声。
终于,有列偏厢车支撑不住了。短时间内,幽州军集中箭矢猛shè这个方向,迫使守军稍许退后,随即用铁斧斩断了铁链,十数人用肩膀抵住车体同时发力,猛地将车辆推得后退数丈!
推动车辆的幽州士卒几乎瞬间就被两翼刺来的长矛扎成了蜂窝也似。然而,人高声呐喊着,向着连绵车阵上唯的缺口冲杀过去。无数刀枪剑戟在那个小小的缺口挥舞成了旋风,血浆如雨般到处泼洒。第批冲进缺口范围的幽州军士卒和第批赶去维持防线的代郡军士卒,几乎瞬间就死去了。而后排的战士前仆后继地前进,直到把缺口拥堵成水泄不通的血肉磨盘。
代郡军的中军,十数面战鼓擂得隆隆作响,没有片刻停歇。陆遥在震耳的鼓声中喃喃地道:“夫战,勇气也。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再挺过半刻,他们的攻势就必然会再度瓦解,到那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