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再会(三)
扶风歌 作者:蟹的心
“自今春以来,河北、北疆乱事频繁,然而诸君可曾细思,始终参与在这些乱事之中的人是谁?始终在其中获利的是谁?”周良睨视四周众人,侃侃而谈:“汲桑贼寇攻打邺城,那陆某以参与城守、击杀汲桑的功劳,得授鹰扬将军、代郡太守,这是获利之也;冀州刺史丁绍麾军与石勒作战,为求冀州北部安定,不得不以中山常山诸郡国的财力物力支持代郡,遂使陆某全据代地,厉兵秣马,这是获利之二也;鲜卑弹汗山祭天大典生变,东西二部杀得血流成河,那陆某借机由代郡出兵,压制诸部落,拓地千里,这是获利之三也;我又曾风闻事,据说幽州刺史王浚亦曾出兵草原,却在濡源遭到陆某攻打,损兵折将极,反倒是陆某收服了草原上的大批晋人流民,威势愈加雄强,这是获利之四也……”
“咳咳……”石鲜心知周良这些日子很不得意,因此言辞未免偏激。尤其是想到当年个区区军主、豆粒也似的卑贱之人,如今竟然官高为尊,远在自己之上,是难以压抑心中不满。他清了清嗓子,意图阻止周良胡言乱语:“幽并二州的冲突事先毫无征兆,并州表文中也再说明实属误会。那陆道明确是崛起神速,但此等事殆属天意弄人,恐怕非人力所能绸缪……”
“非人力所能绸缪?”周良连声长笑:“你想,王彭祖与刘越石同为朝廷重臣,彼此并无仇怨,王浚何至于不远千里去攻打并州兵马?王浚纵然跋扈,何求于中山、常山,为何要冒着冀州震怒的危险,用兵于此地?王浚身为骠骑大将军,身份何等尊贵,又怎么会亲自上阵,徒逞匹夫之勇?难道他疯了?”
石鲜干笑道:“那自然不至于……”
“对啊!”周良用力拍打着大腿,神情竟然有些狰狞:“你再想,王浚昏悖行事,最终离奇身亡,zhè gè 过程中何方得益最?难道不正是那野心勃勃的陆遥陆道明?此人从来惯于生事,劣迹斑斑!须知枳句来巢,空穴来风,谁又敢说他与此事没有半点干系?你敢么?你敢么?还是你?”
被周良咆哮着指到的吏员都连连摆手退后。众人彼此打着眼色,均知这位周从事昔在并州时,最擅长攀扯陷害、罗织罪名,将不愿与之同流合污的官员扳倒。此刻虽然落魄了,这手功底犹在,廖廖几句,就将全不相干的代郡给绕了进来。可怕的是,居然……居然听起来还有几分歪理!
周良眼见自己举压服诸同僚,心中十分得意,恍惚间如饮醇醪。他仿佛感到旧日美妙时光再现,似乎新蔡王仍在,而自己依旧是那个权柄在手而坐拥金山银海的亲信重臣。
正在得趣之时,忽然听得厢房以外有人极之不屑地斥了声:“荒唐!”
“大胆!”周良勃然大怒转身,待要将那插嘴之人狠狠批驳,猛然间却似遭冰水灌顶般,踉跄了几步,脸色变得惨白。
厢房以外,原本是白藏库东南第二座侧门后的通道,因为整片库房被改建成了征北将军府,这条通道将就着当作征北将军府正门大道使用。通常这条大路并不开启,除非有特别隆重的典仪、或是地位特别崇高的达官贵胄前来,否则往来人等都沿着两旁的辅道行走。
但此刻,偏偏便有三人沿着大道正中央漫步而来,两旁还有数十名着甲卫士扈从qián jìn 。
三人之中,稍许堕后的人年约四旬,相貌颇显刚毅,身材是高大雄壮,正是原任车骑将军长史、后又被征北将军和郁延请为僚佐之首的羊恒羊德容。
羊恒最初出自南阳王司马模的门下,在魏郡本地官员中极具声望。汲桑石勒攻打邺城时,他是极罕见的、能够组织兵力加以抵抗的官员,因而战后得到致举荐,没有因为新蔡王身死而受到责罚。转任征北将军左长史以来,依旧深受倚重。
走在羊恒前方的两人,右边的是名身材肥胖、微有须髯的中年人。此刻天气已不甚热,但他满脸油汗,时不时地将宽大的袖管挥动起来扇风。再看他每走几步还停顿片刻,口中呼哧呼哧喘着大气,似乎体质有些偏向虚弱。
周良自从担任兵曹从事以来,拢共也不曾见过此君几回,那几次还都是在些饮酒放纵或清谈场合,非料民理政之所也。但无论如何,周良总认得此人正是自己的上司,征北将军、尚书仆射、继新蔡王之后坐镇邺城的和郁和仲舆。
这位征北将军怎么会突然迎出正门左近来了?想到自己适才大声叫嚷,足可以领个失仪之罪,那些胡乱揣测又恐怕已触怒了那位贵官,周良骇得魂不附体,早已将方才的满腔豪情抛出千百丈外,转而撒腿窜出厢房,噗通声,便往尘土飞扬的道路旁深深拜倒。
和郁看看周良,皱眉想了想,才认得这人原来是自己的僚属。他看看身边另人,流露出欲言又止的尴尬神情。
与和郁并肩立的,是名身着石青色蜀锦所制华贵袍服的年轻人。这年轻人面如冠玉,双眉斜飞,眼神如电,极显英锐之气,但举手投足间又带着股说不出的慵懒柔媚之感。
方才叱责自己的声音清朗,想是出自此人。此人如此年轻,竟然能与征北将军并行,看其意态,似乎还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气,究竟是何方人物?周良跪伏在地,行礼如仪的同时,心中千百个念头乱转,于是偷偷抬眼观望此人相貌。觑了眼,只看到颌下截颈子如玉也似雪白,突然想起名传说中驻跸于邺城的贵人。
难道是……他不禁心头加慌乱,支吾了几声,时想不起该说些什么好,却觉得双手不由自主地大抖起来。
只听得这年轻人向和郁冷笑道:“世叔,我难得举用人,却不料贵属竟有这许捕风捉影的bsp;bsp;?着实叫我有些惶恐了。”
和郁根本不去理会周良,而是明显带着讨好意味地hē hē 赔笑道:“裴郎君说笑了,此人不过是原先新蔡王幕府中的待罪之人罢了。无知下吏胡言乱语,如何能当得真?郎君莫要理会这些,来,我们且入大堂商议要务。”
说着,和郁又扬声唤道:“来人!”
名顶盔掼甲的武士应声向前:“在。”
“将这厮拉出去,狠狠地打!”和郁点了点浑身发抖如筛糠也似的周良,挥手示意。那姿态从骨子里透出的轻蔑,就似挥手赶走只蝇虫。
严格来说,主官对僚属虽有杖责的权力,但罕有使用的。魏武帝对掾属往往加以杖刑,唯何夔随身携带毒药,以示宁死不辱,当时便有人以为曹公太过苛严。近代以来,官员的僚属也都出自世家大族,罕见动用杖责了。但是很显然,为了迎合这位“裴郎君”,和郁决心要动用这项权力了。
两名武士大步向前,左右擒住了周良,不顾他大声哀告、扭动挣扎,直拖了出去。
“这周良适才说到代郡陆道明……关于此人,下官有事禀告。”羊恒突然插言。
周良出自泰山周氏,从前汉泰山太守周忠脉延续而来。而羊恒也是泰山人士,祖先乃前汉司隶校尉羊侵。两家虽无特别来往,终究数百年为邻,彼此也有些情谊。周良随新蔡王入居邺城之后,也曾因为zhè gè yuán gù 加意笼络羊恒,只不过羊恒崖岸高峻,不歇理会周良。
正当周良以为难以幸免的时候,谁知羊恒却横里出言,这份惊喜顿时令得周良热泪盈眶。
裴郎君负手斜睨了羊恒眼,徐徐道:“羊长史有何见教?”
只听羊恒侃侃而谈:“周从事适才说,王彭祖的横死疑与代郡陆道明有关。下官敢以身家性命担保,此言决然是荒唐无稽的污蔑。皆因陆道明得朝廷颁授鹰扬将军、代郡太守的重任之后,时常惕惕,唯恐不能安靖边疆,为朝廷排忧解难。此后代郡因小故与幽州交恶,令陆道明深感惶恐。因此,九月上旬时,他便从代郡出发,意欲经过广宗、邺城,南下许昌拜谒东海王殿下。裴郎君、主公,还请两位明鉴,那陆道明南下在前,幽州生变在后,此事无论如何,都与他扯不上半点干系。”
裴郎君眼神亮:“那陆遥竟然南来?羊先生何以知晓?此刻他到了何处?”
羊恒应声道:“陆道明先拜见了冀州刺史丁叔伦,随后与丁叔伦遣往茌平的使者桓彝同行。谁知行至半路,恰逢石勒贼寇击败兖州军马,上万贼寇分道而行,大举渡河。他时不慎,随行人等困于乱兵之中颇有伤损,历经几番乱战才侥幸脱身。因此他不敢再走,便在邺城等候局势安稳。因下官与陆道明曾有并肩却敌的情谊,故而承他看重,行人俱在下官设在漳水南岸的处田庄休憩,至今已有十日。”
“哦?”裴郎君拍掌,喜悦道:“妙极了。我记得那陆道明确是个敢战、善战之人,世叔不妨也将他请来咨议如何?”
“裴郎君所言极是,正该如此才好。”和郁笑着点头,手肃客,手做了个隐蔽的动作。
武士们立时往周良嘴里塞了把土,将之连拉带踹地弄出门。余下数人观望四周,最后奔去提了几根极粗重的门杠子在手,狞笑着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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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码字速度的事情,很读者这些天都提出殷切的期盼,非常感谢大家的关心和支持。螃蟹想了想,觉得不妨在这里做个正式而且诚挚的回应:
kǎo lǜ 到我浅薄的历史知识和拙劣的笔力,这本书其实从开始就注定走上扑街之路,如果单纯从经济角度出发,大概在半年前就应该太监了。之所以能坚持到现在,是因为五百位订阅读者的支持,非常感谢各位,我定不负大家的期待,认真地把这本书写完。
对我来说,眼前最重要的是保证作品的质量,希望这些文字不要成为污染读者眼睛的垃圾,对我来说,这是对读者朋友们负责的方式。有的作者愿意每天写万字来满足读者,我这样的作者只能做到每天2k3k,字数虽少,但我尽力写得语句通顺,故事合乎情理。至于每天新少少字以求订阅成绩上升……只能苦笑了,谢谢指点,但真的做不到的。对于两晋之交的历史,我是外行,是新手,每天花在考据查证上的时间太了,有时候很难平衡,诚挚地道歉。
另外,还有些朋友对本书的文字风格和主角的选择等方面做出了尖锐的批评。螃蟹很羞愧的表示,对不起,因为我的yuán gù 给各位添恶心了,请jìn kuài 忘记这本书吧。请务必如此,螃蟹给跪了。
最后向所有的读者朋友们表示感谢。按我的速度,按预计的篇幅,这本扑街书大概还要写好几年吧。感谢大家陪我到现在,希望大家能直陪我看这本书。
据说作者应该经常写些感言和读者互动的,所以我语无伦次了,捂脸。
谢谢大家。